Chapter 28
顧江的聲線雖然低沉, 卻是偏乾淨柔潤的類型,難得會這樣低啞嗎,貼人耳朵邊半帶痛苦的說出這麼句,暗示意味非常明顯。
許思意瞬間明白過來。
她小臉通紅, 整個兒都僵在了他懷裡。
此時把她箍在懷裡的少年, 肩寬腿長,身材高大, 身軀沉重,五官面貌也出落得十分的英俊而硬朗,其實已經完全可以用「成熟男人」來形容。
許思意的心智雖單純卻並不稚嫩,作為一個正常的、高中時期的生理健康課每堂都有認真做筆記、並且常年看小說的少女,當然知道此時此刻, 此情此景此姿勢, 他口中的「難受」是指什麼。
檯燈的光線昏沉曖昧, 偌大的客房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心都快跳到耳朵上似的,動動唇,想說些什麼來轉移話題,便道:「你沒有醉麼?」
「還沒。」顧江閉著眼,高挺鼻樑輕輕拱了拱她頸窩處的一小塊皮膚, 香噴噴的軟軟一隻,像剛出鍋的牛奶小布丁, 「不過也快了。」
她聽完, 小眉毛微皺, 「那為什麼騙我?」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大隻多重麼?她個子不高力氣又小, 把他扶上樓對她而言是件多麼艱巨難以完成的任務。
顧江微抬頭,薄薄的唇叼了下她粉紅色的耳垂,「樓下太吵。我就想跟你單獨相處。」
她臉更紅,側過頭往邊兒上躲開,邊躲,邊扭了下抬手推他,「你沒醉就快起來吧,別鬧了……」
這一扭,顧江倒吸進一口涼氣,擰眉一把扣住她兩隻推搡的小手,沉聲:「許思意,老子警告你別亂動。」
他本來就邪火正盛,她一動,他根本受不了。
「那你就起來,你很重……」許思意邊說邊抬眸看顧江。他的眸色一貫便漆黑,平日裡看著冷漠又寡淡,但此時,那雙眼睛的眸色卻深邃如海,盯著她,眼神裡翻湧的情潮猶如漫天海嘯。
她被嚇住,霎時又不敢動了,支吾了下,試探著說:「顧江同學,你冷靜一點,衝動是魔鬼。」
「我夠冷靜了。」顧江嗤了聲,左手撐床支起了身子,和懷裡的少女拉開段兒距離,食指繞起她一律黑髮,纏著玩兒。轉移注意力。
真衝動,還能留她囫圇個兒到現在?
「要不……」許思意認真思考了下,「你先放開我?」根據言情小說的那些套路,一直這麼膩歪歪地抱在一起,他貌似會更難受吧。
顧江說:「不放。」
「……」
大少爺漫不經心,理直氣壯得很:「還沒抱夠。」
「……」
行吧。那你就繼續難受好了。許思意默了默,腦子裡忽然想起之前從顧泊之那兒聽來的名字,不由好奇,「剛才我聽泊之堂兄叫你『江之』?你還有個名字叫『江之』嗎?」
少女烏黑柔軟的髮絲纏滿修長食指的第一個關節,顧江低頭,輕輕在指尖吻了下,語氣很淡,「小時候叫『顧江之』,後面改了。」
「誰給你改的?」
「我自個兒。」
她狐疑:「為什麼要把那個『之』字去掉?」
顧江垂眸面無表情地靜默兩秒鐘,嗤了聲,再開口又是那副散漫的調子,「太娘。」
「這樣啊。」許思意聽完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想了想,說:「其實我覺得『顧江之』這個名字特別好聽,清冷俊逸,溫潤如玉,一聽名字就覺得這個人肯定好仙好有氣質好冷豔高貴哦。」
顧江挑挑眉,瞧她,「是麼。」
「對呀。」小姑娘認真地點點頭,緊接著抬頭打量他兩眼,正色,「不過你把這個名字改了也是對的,這麼仙又這麼冷豔高貴的名字,不是很適合你的氣質。」
顧江說:「我是什麼氣質?」
小姑娘謹慎地斟酌了一下用詞,豎起根細細白白的大拇指,誇讚道:「很酷,很尊貴,很特別很不一樣,很讓人心生敬畏。就像那句歌詞裡唱的,『我就是我,是天邊不一樣的煙火』。」
顧江:「……」
她好像是怕他誤會什麼,說完又忙顛顛地擺手,補充強調:「你千萬不要誤會啊,我絕對沒有說你的氣質就是一副黑社會殺馬特大佬的意思。」
「……」
顧江別過頭,閉眼抬手,摁了下眉心。
許思意見他扭頭扶額不說話,以為是自己的無心之詞傷到了這位殺馬特大佬的自尊心,便抿抿唇,壯著膽子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能量滿滿地安慰鼓勵道:「其實你不要難過。殺馬特沒什麼的,誰在中二年代沒有非主流和殺馬特過?誰沒有過黑歷史?大千世界包羅萬象,每個人的愛好和性格都值得尊重,雖然你是個殺馬特,但你也是個非常優秀又有能力的殺馬特呀!」
兩秒後,顧江眼皮子一掀盯著她,直勾勾的,沒什麼語氣道:「你剛才是不是想趁我睡著,」
「……」
話題轉移得這麼猝不及防又生硬嗎?
許思意一下子待了,眼睛瞪大,有些驚恐又有些慌張地看著上方那張俊臉。
顧江俯首貼近她,眯縫了眼睛,補完:「親我?」
許思意才剛有點降溫的臉蛋兒又燒起來,搖頭,心虛一般拿手微微捂住嘴,小聲擠出兩個字:「沒有。」
顧江腦袋埋得更低,薄唇若有似無地啄了啄她捂嘴的白嫩指尖兒,「沒想親我?」
許思意讓他撩得快羞冒煙,霧濛濛的大眼睛望著他,搖頭,還是悶悶不肯承認:「沒想親。」
顧江指尖順著她脖子往上滑,挑過她的下顎線,大手輕輕掌住她的下巴。湊近她耳邊,呼出的熱氣絲絲縷縷吹過那隻小耳朵:「那就想一下。」
「……」
他沉沉好聽的聲音鑽進耳朵裡,蠱惑味十足,「乖,想一下。」
許思意整個人都快羞得熟透,大眼水潤,臉蛋和耳朵脖子全都紅撲撲的。顧江拇指在她唇瓣兒上摩挲,眸色一深,掰過她的臉又要吻下去。
許思意大腦卡機無法思考,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突的,砰一聲,有什麼重物砸在地板上似的。
顧江眸色驟凜,一把將被嚇到的小姑娘裹進懷裡擋嚴實,扭頭看向客房門口,滿臉陰沉。
稍微有點兒喝高的顧泊之扶著門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罵道:「今兒誰打掃的衛生啊,這門口怎麼有水,摔了人怎麼辦!」然後回過頭來,乾巴巴一笑,撓頭,「那個,老太太讓我來叫你倆下樓吃水果……也沒什麼要緊事兒,哈哈,你們繼續啊,繼續。」
顧泊之說完就乾笑著離開,臨走前還不忘給自家堂弟做好事,反手那麼一帶。
客房門「砰」地關上了。
空氣足足有五秒鐘的安靜。
「……時間不早了,我怕公寓關門。」懷裡飄出一道軟軟糯糯的嗓門兒,「能麻煩你送我回一下學校嗎?」
顧江垂眸,視線看向懷裡的人。她蓬鬆的黑髮略微淩亂,臉緋紅,像一顆熟透了番茄果,一雙大眼讓他欺負得水潤濕漉。那小模樣兒楚楚可憐,勾人得要命。
「也行。」
顧江鬆開她起身,輕輕挑起眼尾,「你親我一下,我就送你回去。」
許思意聞言微微瞪大了眼睛,也站了起來,「可是剛才,我們不是已經親過了嗎?」還親了好久好久,她差點缺氧,舌頭現在都還有點疼呢。
他說:「剛才是我親你,現在換你親我。」
許思意很茫然,「我親你跟你親我不都是親嗎?為什麼非要我親你呢?」
「不為什麼。」
「……」
「我就是想你親我。」
「……」
顧江彎腰,兩隻手插在褲兜裡,好整以暇地瞧著眼前臉蛋兒通紅的小姑娘,挑挑眉,語調玩兒味,「小41,敢麼?」
「……」
好吧。
有時候真的覺得大佬您有點幼稚。
許思意默了默,然後點頭,抬頭笑眯眯地說:「好吧。那你先閉上眼睛。」
顧江一雙漆黑的眸懶懶地合上了。
視覺消失,其它感官隨之變得格外敏銳。空氣裡漂浮著一種很甜的香味兒,像是茉莉混合牛奶,又像是新烤出爐的麵包上的彩色糖衣,被溫熱的體溫一蒸,帶了熱氣兒,越來越濃,也越來越近。
許思意踮起腳。
一個蜻蜓點水似的吻,純潔無瑕,雪花兒一般,落在了少年左側臉頰上。
「……」
顧江睜開了眼,唇微微抿著,眸色極深。
「親完啦。提前謝謝你送我回學校。」小姑娘雙頰浮著嬌俏的紅雲,背著雙手笑盈盈地看著他。說完轉過身,歡歡喜喜地邁著步子走向門口,拉開門,出去了。
輕盈的腳步聲順著樓梯漸行漸遠。
顧江站在原地,半晌,抬起右手,指尖從臉頰上掃過。
忽然自嘲似的無聲嗤笑。
真他媽操了。
剛才那種,左側胸腔某個角落被狠狠鑿下一個烙印的感覺,是什麼鬼玩意兒?
*
晚上十點多,學生公寓們關門的前二十分鐘,寶藍色瑪莎拉蒂MC停在了女生公寓附近。
豪車出沒,換成平時會引起不小的轟動,但現在是國慶假期,這個點兒已經很晚,留校的學生本就占少數,且大部分都已經洗漱睡覺,所以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輛車,也沒多少人注意到豪車上的兩個人。
「到了。」
顧江靠邊停車,擰開車內燈。
「謝謝你。」許思意笑著說了聲,然後就低頭去解安全帶。整整五秒鐘都沒摁開。好像卡住了。
顧江熄了火,挑挑眉毛,就那麼好整以暇地邊兒上瞧著。
一層薄汗覆上姑娘的額頭。她皺眉,望著安全帶摁扭鼓了鼓腮幫,吸氣呼氣,兩手並用戳住哪個摁扭,用力地往下壓。
顧江眼底一絲笑意轉瞬即逝,傾身朝她靠過去。
清冽強烈的男性氣息驟然侵襲,許思意心一慌,下意識地往車門方向躲了躲,微紅著臉道:「我、我自己來就好。」
顧江看了她一眼,懶洋洋的:「別動。」
許思意只好乖乖不動了。
他一手摁住摁扭一手捏住她胸前的安全帶,垂眸不經意一掃,居高臨下的角度,她線條柔美的鎖骨和雪白的皮膚進入視野,香氣溫暖清甜。
「啪嗒」一聲,安全帶開了。
顧江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說:「有點兒故障,解開了。」
「嗯,再見。」許思意嘴角彎了彎,推開車門,下車,再關上車門。站定了,彎腰朝駕駛室裡的顧江揮揮手。
顧江彎了彎唇,動動下巴,示意她回去了。
腳步聲遠離。
他低垂眸,腦子裡不知怎麼又莫名其妙想起之前那個頰吻,眯了眯眼睛,從煙盒裡摸出一根煙塞嘴裡。
剛抽沒兩口,那陣已經遠去的腳步聲又回來了,停在駕駛室的門口。
顧江皺眉,換遠離窗邊的那隻手拿煙,落下車窗掀眼瞧,那小姑娘乖乖巧巧站在車門跟前。路燈的光從她頭頂投落,她嘴角彎著,一雙水潤晶瑩的眸子定定地望著他,睫毛濃密,在光下反射出一絲兒極淡的光澤。
「怎麼。捨不得?」他輕輕一撩眉,輕易就撩出了一副漫不經心不走心的味兒,「要不今晚跟我回去?」
小姑娘沒有答話。
她紅著小臉兒悄悄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咬了咬唇,仿佛鼓起極大勇氣一般,吹了口氣,對他軟聲道:「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有話對你說。」
他很隨意地嗯了聲,「什麼話?」
許思意閉眼又做了個深呼吸,在心裡反反復複給自己做了無數遍心理建設,然後才睜開眼,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認真問:「你知道,吻在臉頰的意思,是什麼嗎?」
煙灰忘了撣,自然燒下小半截,落在了車內的地毯上。
顧江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黑眸沉沉,沒有說話。
小姑娘清了清嗓子,又抬高了些音量重複問了一次:「問你話呢,知道嗎?」
顧江盯著那兩張輕輕開合的粉色唇瓣,微不可察地滾了下喉,出聲,竟連嗓音都有點兒啞,「是什麼?」
「吻在臉頰的意思,」姑娘低下頭,聲音輕輕的,像吹過夜晚的風,像散落在這場青春裡的一粒星辰,「是許思意喜歡顧江。」
——知道吻在額頭的意思,是什麼嗎?
——是許思意喜不喜歡顧江?
——知道吻在臉頰的意思,是什麼嗎?
——是許思意喜歡顧江。
直到後來許多年,許思意在回首這段校園時光時都總會想起這個晚上,她十八歲這年秋季的風,秋季的星月,秋季的夜空,像一場象牙塔裡的夢境。
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像鷹一樣張狂恣意的少年,情竇初開、堅信善良,還未諳世事的少女。
故事的開篇呀,美好得讓人不忍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