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桪輕頓,垂眼:「......那天又不是週末。」
完全立不住腳的理由,顧沉光毫不客氣的拆穿:「出了這麼大的事,是不是週末很重要嘛?平時不是週末,我也不是沒給你打過電話。」
確實,平時他偶爾得閒,算算時間估摸她要是能接電話的時候,也打過來好幾次。
南桪沒了話,低著頭,默不作聲。
她那委委屈屈蔫頭耷腦的小樣,顧沉光看了沒兩眼心就軟了。想像之前一樣把人抱到自己大腿上坐著,轉念一想,又覺得如今她長大不少,不好再像之前那樣無所顧忌。
克制的伸手摸摸她腦袋,低了聲:「怎麼?和我也不想說實話?」
南桪搖頭,手指不自覺攀上他的袖口,猶豫開口:「不是......我是怕,萬一不想走了,怎麼辦?」
我怕對你依賴太甚,一句話就能讓我失去所有離開的勇氣,死皮賴臉待在那裡,失了最後的尊嚴和期盼。
顧沉光瞳孔一閃,心下了然。低歎一聲:「下不為例,以後不管出什麼事,都記得先告訴我,我幫你想辦法。知道了嗎?」
南桪乖乖點頭,一手死死抓著他的袖口不肯放。
「我們去哪?」
「先帶你去吃東西,再找住的地方。」
南桪一愣,驚奇:「你還沒找到住的地方?」不像他啊,他從來都是事事規劃完備的。
顧沉光一咳:「來得急......坐好。」
南桪:「哦。」
————
顧沉光很快找了地方住——他一個朋友在這裡有一套房子,知道他到了四川,直接遣人把鑰匙送了來。
顧沉光也不客氣,隨手收了鑰匙,轉頭看向正大口嚼著三大炮的人:「你們明天是不是就放假了?」
南桪咽下一口麵團,點頭:「恩,今天開完家長會就放了。但是學校放假的時候可以留我們住。」
她提前問過,所以才讓周秦帶了話不回北京。
顧沉光沒理她最後一句話:「吃完回你學校把東西收拾一下,
和我住一起。」
南桪略一思考,非常願意,於是點頭:「好!」
顧沉光好笑,剝好一隻蝦送進她碗裡:「慢點吃。」頓了頓,想起什麼,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道:「對了,你什麼時候和周秦關係那麼近了?」
他剛回家就聽母親說,周家小孫子為了見南桪,自己一個人悄悄跑到四川去,回家後被他爸罰了整整一個月的禁閉。
後來他說要來見南桪,易楚還積極給他出主意,說是路家不一定願意告訴他南桪的具體消息,不如去問周秦,那小子不知道從哪摸了清楚。
他淡淡一笑,是麼?
他得知南桪來四川的第二天,就找人把南桪的情況調查的清清楚楚。何須現在去求助一個外人。
儘管如此,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臨走前還真去見了一面周秦。
從來看見他都是眼睛冒光只會傻笑的男孩子,這次見到他,第一反應居然是輕輕皺了眉。
然後才跑過來,斂了眉目,一板一眼問道:「小顧叔叔,你怎麼回來了?」
其實周秦此時對顧沉光的心情非常複雜:一方面,這是他從小當做唯一的目標和偶像去崇拜的人,在他這麼多年的生命裡,從來屹立的比英雄還要偉大,無法打敗;可是,一想到南桪對他的那些依賴和感情,他心裡就彆扭,看見他也不像往常一樣,願意湊上去和他說話。
顧沉光淡淡一笑:「回來過年。」
「在北京過完年還回美國?」
他不急不緩道:「我不在北京過年,去四川。」
周秦一怔:「去四川......你去見,南桪?」
顧沉光點頭,看著自己面前青澀的男孩子,輕吐出幾個字:「我聽說你們是同桌?」
周秦遲疑著點頭,目光疑惑:「怎麼了嗎?」
「沒有,」他淡然一笑:「周秦,好好想想,為什麼你們會成了同桌,想想什麼事情該做不該做。」
他拍拍神色莫名的男孩子的肩膀,轉身離開,輕飄飄丟出一句:「別害了她。」
在這件事上,顧沉光是有些惱的,另加不恥。
大人間的政權手段黑色交易,居然要把半大的孩子拉進來做籌碼,甚至以感情為注。
喪心病狂。
思緒收回,看著對面的人,頗有洗耳恭聽的架勢。南桪叼著個三大炮,一小口一小口的咬,嗚嗚咽咽的跟他講:「我們是同桌,他人挺好的,剛開始去的時候,就他願意跟我說話。」
顧沉光拿了張紙巾去給她擦嘴:「慢點吃,到處都是。」
南桪從善如流的慢下來,繼續說:「後來......我爸爸要送我走的時候,也是他跑去攔著的。」
顧沉光聞言,心裡有些複雜。不好表露,隻微微點頭,鄭重其事的提醒她:「南南,你和周秦做好朋友,沒關係。但是你要記得,你跟他所有的聯繫,都必須只能是路南桪和周秦的交情,不能牽扯到路家和周家,知道嗎?」
他對著她難得這麼嚴肅,南桪下意識點頭:「知道了。」
————
兩人打車回學校給南桪收拾東西。南桪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好收拾,拿了書收拾幾件衣服,提著小包就屁顛跟著顧沉光走了。
顧沉光拖著她的行李箱,聽著自己身後一如既往「噠噠噠」的腳步聲,心裡一陣軟過一陣。
好心情地扭頭調侃她:「現在能跟上了?」
剛認識她那會兒,他牽著她,就算刻意放慢了腳步她也跟不上來,次次都是他抱著往回送。
南桪臉一紅,爭辯道:「我長大了!」
顧沉光細挑了眉,莞爾:「哦?那怎麼還這麼矮?」
是了,南桪個子小,在班級永恆的最矮,至尊地位從未動搖。
被戳了軟肋,南桪不樂意了,噘了小嘴逞強:「那是留了以後長!」
顧沉光好笑,故意拖長腔哦了一聲。明擺著不信。
南桪斜眼,背著書包把臉埋圍巾裡,不搭理他。
兩個人坐進計程車裡,顧沉光跟司機說了地址,坐回來,看她凍的發紅的手,拿過來握自己手心裡,皺眉:「怎麼這麼涼?」
南桪怕冷,一到冬天從來是手腳冰涼。再加上南方的冷是直滲進人骨頭的,又不比北方有暖氣,因而南桪在這待了這麼久,手腳就沒有溫熱的時候。
此刻被他溫暖乾燥的大掌包裹住,倒是難得有了絲熱乎氣。
顧沉光乾脆握著不撒手,順帶問她:「離過年還有些日子,你想去哪?我帶你出去玩。」
南桪仔細想了想,搖頭:「沒哪裡想去。」
這是實話,她本就不是願意出去多走動的人。
顧沉光思忖片刻,卻不同意,堅持自己的想法:「不行。女孩子出去多看看,對你有好處。南南,不要總把自己困在一個角落。」
南桪一愣。
顧沉光目光清澄冷靜,緩緩開口喚她,吐出幾個字:「南南,看窗外。」
南桪下意識看過去。
熙熙攘攘的街,來來往往的人。喧吵,熱鬧,可是,與她無關,遙不可及。
顧沉光的聲音這時在耳邊響起,清澈如山間的泉水,他說:「南南,想要融入這些,最好的辦法,並不是改變自己。而是去看更多,對這個世界瞭解更多,這樣,你才能為每個人的生活和存在方式找到合理的理由,才能真正心平氣和的去包容,去融入。」
「你還是你,但是你能夠找到,這些與你無關的世界裡,所有的溫柔和善意。」
命運或有它的脾氣,方向難尋。或許堅硬難抗,可是不該低頭。我的小姑娘,鏗鏘或是悱惻,你得有你自己的脾氣。
這是顧沉光一直想要教給南桪的。
她的生命軌跡太過特殊,比大多數人都要艱難一些。顧沉光從不懷疑她會一直維持自己善良柔軟的內心,可是,他總怕,這一路太過辛苦,到最後,傷痕累累。
他一直在思索,到底怎樣,才能盡可能減少她所受的傷害,費盡心力,不知所終。
只能一路親自牽引,字句教導。
南桪卻真的從未讓他失望。
他最喜歡她的眼睛,那雙眼睛裡面,除了有著和同齡人同樣的單純和善意之外,還有不可磨滅的堅韌和溫和。
至情至性,至真至美。
何其難得。
南桪不是很難懂得他這段話的含義,卻慣例記在了心底,回去慢慢琢磨。
他手心一直握著她的,是2003年這整個冬天裡,唯一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