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桪鬆了把手,站在門口看他,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雙手磨蹭著背到身後,十個手指頭攪啊攪啊,全都勾在一起。這才默默抬眼看面前有自己兩個高的人。
他看上去好累。
眼睛倒是如常,沉靜又有光,只是那下面的黑眼圈,還是深到無法忽視。
南桪微微愧疚,剛要開口,就看見面前身形高大的人蹲下身來,黑色的大行李箱被隨手推在一邊,顧沉光猶帶涼意的臉挨上她的,輕輕磨砂,伸手輕拍自己懷裡小姑娘的小腦袋瓜,輕歎口氣,開口:「小寶寶,你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呢......」
聲音沙啞,語氣無奈,卻是最溫柔的情緒。
南桪站在他懷裡,讓他一句話說的更是羞愧,小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說著小手不自覺搭上他的脖子,一拍一拍的。
她神色是真的由心而發的愧疚,半分裝腔作勢也不見。顧沉光看的好笑,怎麼可能和她計較這些。把人從自己懷裡拉出來,揪揪她的小臉蛋,輕聲問:「是不是嚇壞了?」
南桪沉默片刻,點頭。
發現自己發燒的那一刻,整個人,神志都是四分五裂的。就那麼幾秒鐘,渾身上下都出滿了汗,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好在,虛驚一場。
那一瞬間如墜深淵的無助和絕望,哪怕已知不過誤會一場,現在想起,還是讓南桪忍不住深深後怕。緊握在背後的手鬆開,轉而緊緊抓住他的袖口,吸著鼻子忍眼淚,使勁點頭,難得有了幾分撒嬌的語氣:「恩,特害怕......」
小孩子從來眼神清澈黑白分明,所以此刻顧沉光能夠清清楚楚的看見南桪眼底一覽無餘的恐懼。不動聲色的深呼口氣,平定自己已有些起伏的情緒,他揉亂她的頭髮:「沒事了,不用怕。我在這裡。」
「恩!」南桪點頭,想到什麼,複又期待著問:「小顧叔叔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是嗎?」
「不是,」顧沉光搖頭:「看情況,等北京情況平穩些,我就離開。」
「......哦。」有些失望。
顧沉光笑笑,站起身來:「你不要怕,有什麼事情就來找我,我短時間內估計不會走。」
南桪答應:「好。」
「那小顧叔叔先回家睡一覺。」他實在是太累,整片整片睡意不受控制的襲來,這一小會已是強撐著眼皮子了。
南桪心裡有點捨不得,但看到他眉眼間明顯的疲倦,立馬乖乖點頭:「好,你快回去休息」
「行,」顧沉光拎起行李箱:「那我走了,睡醒了再陪你玩。」
結果剛轉身,一步未邁,便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隻軟乎乎的小手扯住。顧沉光一頓,他的手還是冰冷的,可握上來的那隻小手,溫熱柔軟。
他回頭,低頭看著自己身前的小姑娘,極有耐心:「怎麼了?」
南桪神色有些猶豫,思考幾秒鐘,英勇道:「我能不能跟你走?」
顧沉光一愣:「跟我回家?」
南桪點頭。
顧沉光略一沉吟,答應:「好,那換鞋......要不要和你家人說一聲?」
南桪一怔,想了想,點頭,跑到廚房去跟張阿姨說了,這才出來乖乖換了鞋,牽著顧沉光的手跟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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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得不遠,很快便到了。顧沉光拿出鑰匙打開門,推門進去就看見早就等在門口的易楚。
易楚本來是想訓兒子幾句的——這麼危險的時候,怎麼能這麼任性,說回來就回來,到時候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可一轉眼看到自己兒子身後領著的半大小姑娘,醞釀半天還沒出口的話猛地就咽了下去。
這怎麼......
顧沉光瞧了他娘一眼,鬆了行李箱和自己的小姑娘,氣定神閒,靠著門開始換鞋,不聲不響換好進去,給小姑娘拿了雙拖鞋擺前面:「來,換鞋。」
這才轉身,看向沉默瞪著自己良久的母親,粲然一笑:「媽。」
「......恩。」
「你們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爸呢?這個時候怎麼不在家?」像模像樣,語氣菀然,真真一副剛回家該有的問候詞。
可畢竟是自己兒子,什麼德性自己當然清楚。
他這麼明顯的討好,易楚瞪他一眼,心裡的氣頓時消了大半。只是到底不認同他這麼突然的跑回這麼危險的地方,可偏偏南桪在這裡,她語氣不能太差,只好生硬的說:「我們沒事,你爸去公司了,等等就該回來了。」
言下之意很明顯,看你爸回來要不要說你。
顧沉光領著南桪準備上去休息,聞言回頭輕輕一笑:「我回來的時候,我爸讓司機接的我。」
易楚:「......」一眼睇過去,心裡氣又著了起來,要上去問個究竟。
南桪這時冒出來打招呼,笑眯眯的:「易奶奶好。」
憨態可掬。
易楚是極喜歡她的,這會兒見她笑眯眯的小樣,深呼口氣,心裡還真是軟和不少。懶得去理這對擺了自己好大一道的父子,點點頭,語氣比剛剛不知道溫柔多少:「好,南南好......跟你小顧叔叔上去玩吧,奶奶給你做好吃的去。」
南桪自然乖乖點頭,顧沉光怡然自得的拉著自己的小救星往房間走,不忘順手拎上行李箱。
易楚站在原地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手牽手往樓上邁,有點疑惑,她怎麼覺得自己老公之前說的還......挺對的呢......
一回來媽都不要先去見的人......可不就是媳婦麼?
————
顧沉光一進房間,行李都沒力氣收拾,直接丟在一旁,扯了件睡衣出來,迅速到浴室換好了出來。
往床上一躺,大腦已經完全昏沉,沾著枕頭用最後的意志力囑咐自己身邊的小姑娘:「小顧叔叔先睡一覺,你要是無聊就自己下樓找易奶奶玩。」
說完沒等回應,直接睡熟。
南桪乖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看他睡得熟,小臉湊過去看,不自覺越看越近越看越近......到最後,近到可以用自己的眼睫毛去刮他的。南桪忽然發現,小顧叔叔的眼睫毛真是很長。
平時見到他都是神志清明的,瞳孔黑亮,眼角微微挑起時看過來一眼,沉靜卻硬生生的勾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的目光引了去,哪還有心思去看他的睫毛。
這時候他在自己面前閉著眼,才終於發現,原來他的睫毛也這麼好看。
算是意外驚喜。
南桪這麼玩了幾分鐘,就也跟著困了——睡覺這東西傳染力太強,尤其是對小孩子來說。
她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看著床上兀自睡得香甜的人,糾結幾秒,確定自己身上的衣服乾淨之後,一溜煙的爬上床,小心翼翼的掀開他的被子鑽進去,動了動,抱住身前的人,閉上眼,心安理得的睡覺。
......
易楚準備了水果沙拉,特意給送上來。推開門,一眼望過去,就看見偌大的床上,兩個人抱成團窩在一起,都睡得噴香。南桪小小的一隻整個窩在顧沉光胸口,只一個小腦袋探出被子,球一樣的擱顧沉光懷裡。
端著水果沙拉站在門口的易楚:「......」
錯愕頓在原地幾秒後,神志歸位。沒出聲,端著水果沙拉,默默走開,關門,往樓下走:她莫名覺得她的白胖大孫子離她又遠了幾年......
————
顧沉光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時外面已是天色盡黑,只剩風聲張狂呼嘯,不知疲憊。
神志還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感覺胸口有什麼東西,規律的噴在心臟的地方,溫溫熱熱的,軟軟的......他一驚,連忙扯了被子瞅過去。
果然,就看見小姑娘兩隻小手窩著,趴在自己胸前,小下巴擱在小手上,整個人像隻小樹懶一樣。小小的嘴巴隨著呼吸輕輕的一張一合,噴出的呼吸全灑在他身上。再往下,一隻小短腿不知什麼時候還蠻橫的勾在自己腿上。睡得很安靜。
顧沉光簡直哭笑不得。
腿已經被壓的全麻了,想動身,又怕把小姑娘弄醒。索性自己的身體還有些乏,乾脆繼續留在床上陪小姑娘睡覺。
南桪蒙在被子裡時間太長,整張臉都泛著不自然的紅,顧沉光側躺在旁邊無所事事盯著看,越看越覺得心裡頭髮軟,肉乎乎的像是小姑娘一鼓一鼓的小臉蛋似的......終於忍不住,低頭,輕輕碰上自家小姑娘的左臉,親了一小口。
偏偏睡夢中也像是有感應,他嘴唇剛剛離開,南桪的小手就立馬拍上來。
顧沉光愣了一瞬,失笑,眉眼溫柔。
反手抽了本書,靠在床頭靜靜翻看,從容自若,腿上針紮一樣的觸感不存在一樣。
夜色昏沉難辨時間,不知多久,南桪睡中不老實,小嘴砸吧砸吧,猛地轉了個身。顧沉光的腿這才得已解放。
連忙輕聲翻身下床。
腿麻的更厲害了,他站在原地活動了好一會兒,那份刺人的疼痛感才好容易消失。
轉身看到床上還兀自睡得香甜的人,只想發笑。連他自己都未曾想過竟會是這樣的一種情緒。
他輕微有些潔癖,尤其是對床,平時連易楚都很少接近他的床,因為他不喜歡除自己以外的人接觸。甚至就算他自己,不換睡衣也絕對不會往床上躺。
可現在看見這麼個小女孩簡簡單單合衣睡在自己床上,竟然半分不悅都沒有。
顧沉光無奈笑笑,探手把她脖子上的被子掖好,起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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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樓下時顧爸爸正在陪易楚看電視,顧沉光走過去隨意瞄了一眼,不出意外的看見大型音樂劇的轉播。
不動聲色遞過去一眼,對自己的父親示以深切同情。眼睛剛轉回來,便發現自己媽媽看自己的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
他隨手拿了個蘋果開始削皮,懶得兜圈子,開門見山就問:「怎麼了?」
易楚眼睛不離電視,神情一本正經嚴肅異常,嘴上卻半分不客氣的揶揄自己的兒子:「我就是在想,夫妻間年歲要是差的大些,感覺也蠻合適的。沉光,你說是不是?」
顧沉光一怔,手上的削皮刀輕輕頓了下,隨即恢復工作,果皮未斷。他知道易楚這是看見自己抱著小姑娘睡覺了。
於是開口喚人:「媽。」
易楚神情一揚,挑眉:「恩?」
顧沉光放下手中的刀,把完整的一串果皮擺桌子上,挑挑眉,不急不緩:「我只是很好奇,一個每天看古典音樂劇的人,是怎麼能在腦子裡構造出這種情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