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三月,陰雨連綿,剛還明媚的天轉眼深沉見雨,陰陰暗暗的灰色垂在整片天空上。雖說春雨見暖,可最初時也還是免不了涼意滲骨。
這一整個院子都是獨棟的豪華別墅,花園把家家之間的距離切割的極遠。路南桪撐著手裡黑色的大雨傘,一手緊緊抱著懷裡的書本以防被水淋濕,白色的帆布鞋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水裡,被染的沒了模樣,鞋頭的地方發著深色的黃。
北方風大,雨傘是遮不住雨的,更別提春天北京風正大作的時候,雨水被風輕飄飄的吹進傘底,毫不留情的打在來人的身上。南桪的齊劉海被打濕,緊緊的貼在額頭上,一縷一縷的往下滴著冷水;單薄的線衣也濕了大半,黏在身上,風一吹,涼的渾身都要打顫。
狼狽至極。
好在,父親說的那棟樓就在前面,還有幾步路應該就到了。
南桪抬起頭,眯眯眼抖掉眼前迷蒙著的水珠,看著眼前裝修講究大氣的別墅。
來北京幾個月了,還是難以習慣這種恢弘大氣的豪貴裝修。
她喜歡以前家裡那種溫溫柔柔的白牆青瓦,雨天也是纏綿的樣子,看著就極是舒心暖和。
——可也由不得她喜歡罷了。
到了。
南桪把手裡的傘收起,輕輕抖掉上面的水,放到房檐下的角落裡。低頭看看自己髒的看不出模樣的鞋子,垂了眼站在那裡跺了很久的腳,直到把髒水都抖的差不多了,才敢踮起腳,伸手按了按門上高處的門鈴。
然後就一直安安靜靜的站在門口等著。
很快,「吱嘎」一聲,門被人從裡面打開。
南桪仰頭望去,來人是顧阿姨。這個阿姨對她很好,不像其他人一樣會明裡暗裡的對她說些陰陽怪氣的話,罵她是小野種,南桪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好像仙子的阿姨。
雖然按著輩分,南桪該叫一聲奶奶的,但對著這麼好看的溫柔阿姨,南桪不喜歡這個稱呼。
對著難得的很喜歡的阿姨,南桪睜著眼睛閃閃,靦腆的輕輕笑笑。
對方也溫婉一笑,伸手把她額前的濕發扶到一邊,一邊拉著她進來一邊輕聲笑著說:「南南來了?快進來!這麼大的雨怎麼司機也沒送你?」
南桪乖乖換了鞋,聞言低頭輕輕笑笑,沒有答話。
易楚看著面前將將到自己胸前的靦腆小姑娘。眉眼還未長開,一雙大眼睛卻黑亮的盡是靈氣,布在清秀白皙的小臉上,極討人喜歡。見她不言,陡然明白過來,忍不住在心裡輕輕搖搖頭,拉過小姑娘冰冷的手,走到樓梯口:「上去吧,你小顧叔叔就在樓上的書房呢。」
南桪點點頭,鬆了手,看著眼前溫柔笑著的人,躊躇片刻,才輕緩著開口,用帶著軟糯的南方口音的普通話低低說了聲:「謝謝顧奶奶。」
易楚笑笑,摸摸她濕漉漉的小腦袋:「快上去吧。」
南桪輕輕笑笑,背對著易楚全然憐惜的目光,看看自己腳下髒兮兮的鞋,躊躇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踩上昂貴的地毯,一路輕聲走上去。小小的背影單薄伶仃,在冷色的燈下,寒氣逼人。
才剛十歲的孩子啊......
易楚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上的牆角處,忍不住在心底輕歎口氣。
**
南桪一路尋到書房,門虛掩著,她咬了咬唇,抬手扣門。
門裡面乾淨年輕的男音乍起,語調清冷,不急不緩:「進來。」
南桪推開門,窗外雨已停了,金黃的陽光輕輕緩緩的灑出來,在暗紅的書架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她輕抬眼,第一次,見到了顧沉光。
十八歲的少年,穿著乾淨簡單的白色襯衫,安靜的坐在窗邊的老式籐椅上,腿上隨意放著一本棕色的厚書,白皙的指尖就輕覆在微微泛黃的的書頁邊,溫暖安寧。清冷的的少年眉眼間涼意乍起,卻被陽光塗了一身的溫柔。
他微微扭頭,看過來,手指還隨意擺在書頁的邊角。
一個看上去乾淨的好像樹葉一樣的男人。
清俊的側臉輪廓天成,鼻樑高挺,順著下面輕輕抿起的薄唇,劃出好看的弧度;一雙眼睛微微揚起,瞳孔黑亮有神,漆黑的像是深不見底,微微泛著光;眼睛裡清澈乾淨,像是叮咚山泉的清水——清冷、明亮,深不可測,卻又,清澈見底。
狠狠的震懾人心。
聰明極的面相。
南桪輕輕一頓,有些恍神。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乾淨的讓她瞬間想起曾經家鄉不遠處的那條山裡的小溪,叮叮咚咚,是生命的源頭。
少年黑亮的頭髮打理的半短,精神又好看。這麼一望去,仿佛他渾身都乾淨的只剩黑白兩色,簡單隨性。
於是南桪的目光理所當然的就停留在那唯一的異色上面——他的嘴唇這麼薄,以前村裡的周奶奶曾經說過,薄唇的人最是薄情。南桪這段時間偶爾想起這話,暗暗品著,倒覺得不錯。薄情才不易受傷。
不像她,薄的是耳垂,算命的老先生神神叨叨的告訴過她母親,這樣的面相,一生難過。
......
收起滿腦袋亂七八糟的想法,南桪搖搖頭,抱著書本輕輕喊人:「小顧叔叔好。」
軟軟諾諾的,屬於南方女孩子獨有的溫婉。
顧沉光點點頭,合起膝上敞開著的書,放到圓桌上,身體微微前傾,修長白皙的指接過她被雨水打得半濕的數學書。餘光掃過她,看她被雨水打濕的頭髮,皺皺眉,頓了頓,把手中的書放到桌子上,在南桪稍有些疑惑的目光中站起身。
「在這等一下。」
南桪乖乖點頭。窗沒關,風一陣一陣的吹進來,南桪身上半濕的衣服粘在了身上,衣服面料本就單薄,又浸了冰涼的雨水,被風這麼一吹,冷的渾身都在打顫。又不敢走,只好站在原地小幅度的搓手臂跺腳。
顧沉光拿了毛巾很快回來,走近把手裡白色的大浴巾遞給冷的嘴唇都開始發青的小姑娘,蹲下.身難得耐心的說:「把水擦乾,換季的時候最容易感冒,下次記得多穿些。」
南桪看著遞到眼前的乾燥柔軟的白色大毛巾,怔愣幾秒才反應過來,連忙伸手接過,一邊圍在自己身上一邊小聲道:「謝謝小顧叔叔。」
顧沉光點點頭,走回坐到籐椅上。手伸過去拿起剛剛被放在桌子上的書,隨意掃了眼封面,問:「五年級了?」
南桪正慢慢擦著頭髮,聞言點點頭:「嗯,下個學期。」
顧沉光看她一眼,小孩明顯還凍的不輕,他突然想起什麼,一頓,起身把窗關上。
風刹時被阻在窗外,涼意頓減,南桪這才覺得暖和了些,剛剛一直緊縮著的小肩膀慢慢放開。
她衝顧沉光感激的笑笑:「謝謝小顧叔叔。」
顧沉光搖搖頭,看著眼前渾身濕透的小女孩,把書放回桌子上,盡力溫和了語氣,問她:「你剛剛冷,為什麼不和我說?」
南桪愣了愣,遲疑著抬頭確定他神色溫和,才輕聲說:「我沒關係的。」
「嗯?」顧沉光沒聽明白:「沒關係什麼?」
她更低了聲,重複到:「我冷......沒關係的。」
他漆黑的眼睛裡一閃而過詫異,忍不住輕輕蹩眉,心裡一轉,大致猜到了兩三分。
只是他一個高中剛畢業的大男人,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小孩子。
頓了頓,伸手摸摸她濕漉漉的腦袋,輕聲說:「有關係的,你冷會感冒。所以,一會兒要是還冷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
這麼冷的天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剛剛又被風吹了那麼久,很有可能會發燒。
他聲音清冷,語調漸低,卻溫柔的告訴她,她冷可以對他說。
南桪忍不住抬頭,悄悄打量著眼前的小顧叔叔。
她來北京不長時間,聽人說話的機會更是不多,可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也已經聽身邊的大人幾次提起這個小顧叔叔了,據說是個非常厲害優秀的人——她不能理解那些言語中的優秀到底是有多優秀,可也知道,應該是非常非常厲害的。
可他現在低著身子這麼溫柔,一點也不像傳說中那些厲害的人。
南桪聽話的點點頭:「好。」
顧沉光笑笑,直起身,揚起下巴輕指了指對面的小凳子:「去坐。」見她過去乖乖坐好,才伸手拿起書翻了翻,看了幾眼,有些詫異。
小姑娘明顯已經提前認真預習過了,書上重點都用彩色筆仔仔細細的畫出來了,只有幾個不懂的題鮮明的標記了出來,還怕他看不懂似的,在題號上畫了大大的問號。
顧沉光看著那加重加粗明顯不協調的大問號,有些好笑。拔出她夾在書上的筆,敲敲書示意她看過來,伸手在題的重點上畫了一筆。
側身過去:「這道題用方程解最簡單,設這個路程為x的話,那麼......」他抬頭不經意看見小姑娘明顯有些懵的神色,突然想起什麼,問:「方程,學過嗎?」
果不其然,小姑娘懵著搖搖頭:「沒有。」
......現在的小孩五年級還沒有學方程嗎?
顧沉光蹩蹩眉,想了想,換了一種比較麻煩放方法給她講:「那我們不用方程,單看這個路程,是不是由A和B兩段組成的......」
......
上了三個多小時的課,南桪離開時還記得和小顧叔叔約好了明天學習的時間,這才提著顧奶奶熱情塞過來的桃子,禮禮貌貌的告別回家。
顧沉光下來送人,看著小姑娘單薄的背影消失不見,轉頭再看看自家母親眸中明顯的憐惜神色,倚在門上垂眼思考了會兒,突然出聲問道:「我記得,路大哥結婚這些年,一直沒有生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