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顧沉光帶著南桪回到路家時,路盛銘的屍體早已處理完畢,圍觀群眾也已經散開,家裡只剩下幾個員警,在和寧婉瞭解情況。
南桪衝進去,瘋了一樣四處找,從廚房到主臥,再到她之前住的房間,一寸都不放過。回來的一路上,她都在心裡竭盡全力的祈禱,這只不過是顧沉光和自己開的一個玩笑而已,再回家,父親還是一樣好好待在家裡,為自己準備洗塵宴。
可是沒有,她找遍了每一個房間,都沒有。
南桪腿軟的幾乎站不住,一路支撐的信念坍塌,此刻徹底失去了站立的能量。顧沉光就跟在她身後半步,見狀一步衝上去,把搖搖欲墜的人攔進懷裡:「別怕。」
南桪大口大口的呼吸,借助他的力量掙扎著站起來,眼淚終於決堤,大滴大滴往下掉,燙了兩人交握的手心。她推開顧沉光,轉眼看向客廳裡的人,狠了眼,一步步走過去。
寧婉坐在沙發上,垂著眼睛,好像所有的信仰都消失殆盡,散盡了七魂六魄,灰暗無光。旁邊,八歲的路錚蜷坐著,小聲哭泣,不時偷看一眼媽媽,再被嚇得哭意更甚。
南桪走過去,開口,完全嘶啞的聲線:「我爸呢?」
寧婉一動未動,連眼角都沒抬起半分。
南桪提聲,幾乎是喊出來:「我問我爸呢?!」
寧婉指尖終於動了動,仿佛被人從另一個獨屬於她的世界喚醒。她輕抬眼,看向南桪,話未及出口,淚先掉了下來,無聲無息:「他不要我了。」
南桪死死盯著她,與她對視,卻被她眼睛裡死亡一樣的絕望震住。
寧婉卻不顧她,一瞬間又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聲音低了又低,進了塵埃:「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利用路家威脅他和我結婚,或許他就不會過得這麼痛苦,就不會,一輩子都遺憾了可是最後,我也沒能幫他保住路家」
她看向南桪,帶了殘忍涼薄的笑:「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娶我麼?因為他是路家長子,從小,所有人都告訴他,路家百年基業,就全系在他手中。他就是毀了這一生、粉身碎骨,也得把路家給保住甯家和周家,合夥把刀架路家脖子上,他能怎麼辦?」
「聯姻是唯一的路,只有他娶了我,寧家才有可能放過路家這個傻子,居然真的,真的心甘情願親手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毀掉」她淚流了滿面,像氾濫的海嘯。突然起身,向南桪走了過來,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裡,砰的跪下。
她神情完全的崩潰,卻記得完成先夫的遺願:「你不要恨他,你不要恨他了好不好他不知道有你,當初,要是他知道你存在的話,怕是寧可毀了路家,也絕不會放棄你母親的,他那麼愛她,那麼愛她都是因為我,都是我!南桪,當初他知道你的存在之後,我在他的抽屜裡,看見了擬好的離婚協議書是我,拿刀抵著脖子逼他的,是我拿命逼他的對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是我太自私,都是我」
「我沒能讓他保住路家,還害的他失了最愛的人和女兒,所以到最後他連命也不想要了,一走了之,乾乾淨淨」
那麼高傲的女人,卻因為一場愛情,低入塵埃,不擇手段。
客廳裡的所有人,聽到這一切,心裡都是沉沉的一聲歎息。所謂情深傷人,幾真幾假,誰也摸不透。
南桪完全呆住,太多的衝擊和事實讓她根本反應不過。低頭,無助的看著腳下跪著的人——淚流滿面,青筋暴起,華麗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鮮血流出,隨著她捶打自己的動作,粘了滿身。是真的恨了自己。
她心頭劇痛,緩緩蹲下,顫抖抱住面前痛苦的人,輕聲在她耳邊說:「好,我答應你。我不恨他。」
寧婉渾身一僵,隨即狠狠回抱住南桪:「對不起對不起」
兩個人抱著哭成一團,身後不遠處的八歲孩童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淒厲的哭聲瞬間劃破整座天空。
顧沉光沉沉吐出一口氣,走向旁邊沉默的員警,微微點頭致意,說:「我是律師,和你們瞭解一下情況。」
一位民警看了眼客廳地上哭的不可自抑的人,沉默點頭:「好。」
「我們出去說,請。」
「路家確實在十幾年前便出現危機,但是路盛銘鐵血手腕一力鎮壓,聯姻後寧家也給予了多方支持,再加上路老爺子先前在政界的餘威,這些年已經緩緩有回溫的跡象。可是,這次」
顧沉光皺眉:「這次如何?」
「是突如其來的一次經濟鏈斷裂,直戳路家脊骨,而且手法精准,直掐最痛點,一觸便倒。」
「你的意思是說與其說是突如其來,不如說是,蓄謀已久。」
「是。」
————
顧沉光送走員警回來時,客廳的兩個人已經停了哭聲,雙雙待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目光呆滯。寧婉懷裡還緊緊抱著路錚,眼淚無聲無息往下淌。
他輕歎口氣,走過去,一手撐南桪脖子下,一手穿過膝蓋,把人打橫抱起。
南桪也不掙扎,乖乖倚在他懷裡。
顧沉光低了聲,對寧婉說:「很晚了,我先帶南桪回去您自己保重身體。」
寧婉沒有回話的心情,隻輕微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顧沉光轉身要走,她突然想到什麼,啞聲開口:「等等。」
顧沉光轉過來:「還有事麼?」
寧婉沉默片刻,深呼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從一直緊緊護著的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過來。
顧沉光沒接:「這是」
「他寫給葉九的遺書。」
懷裡的人忽然一顫,顧沉光手緊了緊,探手接過信封,遞到南桪手中。
「多謝,那我們先走了。」
車裡,南桪坐在副駕駛,打開手裡的信。
只有薄薄的一張紙,簡單的一句話。
「小九,對不起。說好的彩鳳嫁衣,不能給你了。」
小九。
南桪記得,小的時候,有一次,母親發燒,她守在病床前,聽了整整一夜:「你不要小九了麼」
將將止住的淚又冒了出來,南桪吸吸鼻子,淚光中掃到旁邊人清俊好看的側臉。心裡一軟,頭倚上他的肩膀,輕聲問:「我們去哪兒?」
「回家。」
————
顧沉光沒有帶她回顧家,而是直接開車回了兩人之前的公寓。
開門進屋,沒有開燈,一片黑暗。
南桪先進去,看顧沉光低著頭,沉默地借著外面的月光換鞋。
她小聲喊:「顧沉光」
他正背對著她放鞋,聞言輕輕一愣,沒有回頭,一張臉隱在陰影裡,看不真切:「嗯?」
「我很害怕。」
「怕什麼?」細聽,聲音裡帶了隱忍的情緒,一不留神便要爆發。
「我沒有爸爸了我媽媽已經不要我了,現在我爸爸也那我」
話未說完,一直沉默的人突然轉過身來,動作迅速猛烈,帶著焚燒一切的情感。
南桪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狠狠摁到了門上,再然後,他的氣息逼近,唇上有溫熱的觸感,不顧一切的抵上來,狠狠咬住了她的唇。
「轟」的一聲,從頭燒到腳。
南桪大睜著眼睛,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的眉眼,不可置信。
唇上的力道卻漸漸溫柔起來。緊咬著她下唇的齒放開,顧沉光舌尖輕輕探出,一遍遍輕掃著剛剛被自己咬出的痕跡。舌尖不厭其煩,描繪著她的唇形,從左邊到右邊,反反復複。觸及的溫軟觸感終於掙脫了內心最後一道枷鎖,勢如破竹,無可阻擋。
他看著面前人不知所措的瞳孔,含著她的唇微歎口氣:「閉眼。」
那雙眼睛立馬死死閉緊,唯獨黑長的睫毛在不住的顫抖。
他滿意了,唇舌的力道卻忍不住強勢起來,舌尖用力抵開她的唇,反復掃過她的齒列,再想深入時,卻發現過分緊張的人,雙齒緊閉。
他呼吸沉重:「乖,別咬著牙。」
於是舌尖順利抵進。漸漸地,攻城掠地,肆意妄為。尋了她的小舌頭,攪在一處,深入喉嚨。甚至把她的小舌頭帶到自己嘴裡,輕輕含著,咬住舌尖,不知滿足的吮吸咂弄。
不知多久,一吻結束。他卻還是不肯離開,唇抵著她的,呼吸沉沉。
他目光沉沉,望進她的眉眼裡,刻進骨血。然後,沙啞的聲線,一字一句:
「路南桪,我愛你。」
愛到這一生,從黑髮垂髫到白髮蒼蒼,我都心甘情願求之不得,伴你左右。
「從十歲開始,我就在你身邊,等你長大,一直到現在;等你再長大些,我就娶你,一輩子陪著你。所以,寶寶,不要怕,你有我,我永遠陪著你。」
你總是在失去,所有親人所有親情。那我把我這一生,從年少到暮年,所有的感情都給你,夠不夠?
寶寶,從我決定餘生要與你共度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比希望,餘生能夠儘早開始。
現在,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