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射出的箭
霍豆在第二天夜裡返回妖界。他路過十三區,那裡正因前幾天高架橋上的騷動而惶恐不安。
這座人類城市在戰爭時期被墨瀲摧毀過一次。那個蛇妖,霍豆一直覺得他不具備人的感情。城市在掌中覆滅,如同推倒剛剛搭好的積木一般,頃刻間的崩壞或許讓他有種難以言喻的快感。
現在它經過了幾年的重建,霍豆看著盤錯的道路,仿佛某種植物葉片的紋理脈絡。一種熟悉感自心底升起,他想到了林檁。那姑娘赤裸著身體靠在他懷裡的樣子很是誘人,綿軟的乳房依在他胸膛上,當他想低下頭吻她時她會伸手擋住他的下巴,掌心的紋路細膩優美,再往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蜿蜒生長。
他會拉住她的手反扣在背後,手臂搭在她後腰上,讓她敞開身體貼進自己懷裡,這時霍豆能感覺到她挺起的乳頭在自己胸膛上滑動,漲紅的耳尖從髮絲間冒出來。他將下巴抵在她頭頂,縈繞在鼻端的香氣若有若無,難以捕捉。
還有她纖細的後頸,他曾用牙齒咬住那兒將精液灌入她溫暖的體內。
霍豆無法遏制地想起他們初見時的情景。
在戰前,霍豆被派出來探查人類世界。他在人類世界第一個落腳點是一座獵場。他到達那裡時一隻鹿正被追趕著,逃竄慌忙,看見他時竟不顧一切地奔過來尋求保護。
鹿撞入他懷中,猝不及防襲來的衝擊力讓他向後退了幾步,他抬起頭,正對面射來的一支箭像急落的流星那樣刺穿他的視線。
霍豆向後跌坐在地上,粗糙的礫石和草枝滑過掌心,懷中的鹿仰著頭發出哀鳴。那支箭瞬間擦著他的左胸射過,箭軌筆直劃破空氣流,與他那顆在胸腔裡躁動起來的心臟隻隔了一層薄薄的皮與骨。
頭頂落下陰影,霍豆愣愣地抬起臉,然後,他看到了握著弓的林檁。
彼時的林檁還是個小姑娘,騎在馬上的身體纖細至極,腰背挺直時有如一株柔韌的草枝。她戴著頭盔,頭也不低,審慎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掃過霍豆的臉,酷似一位在市場上挑選奴隸的貴族。
最後這姑娘似乎把他當成了獵場的管理人員,簡短地說了句「抱歉」便離開了。
那時的霍豆愣愣地坐在地上,沒有由來加快了的心跳聲在耳中回蕩不休。
幾秒後他才回過神來。
他扭頭看了看那支落在身側的箭,發誓自己身為神的漫長生命中還沒有如此狼狽的時刻。這讓他煩躁地捏了把懷中那隻鹿毛茸茸的耳朵,心想自己的狀態實在有點不對勁。
思緒回到現在,霍豆揉了揉太陽穴,突然想回那座獵場看看。
他順著遙遠的記憶前往那裡。
入目是一片廢墟。似乎還沒來得及重建,地面上的裂痕恣意,雜草叢生。
霍豆深深地呼了口氣,抬起頭時雙眼半睜,蒼藍似鐵。
宮殿內的嘈雜聲突然弱了下來,霍豆將靠在石柱上的頭直起來,看見了正步入大殿的墨瀲。
前一秒還熱烈交談著的官員一個個噤聲。
霍豆轉頭想離開。他不確定是否能控制住自己,在王宮中與那個蛇妖動起手來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對方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看起來很煩惱。」墨瀲微笑著,雙眼像休憩中的蛇那樣懶懶地眯起。
那天在高架橋上他將林檁的預言內容告知給了霍豆。十九歲,距離預言中林檁的死亡只有不到一個月了。
「……」霍豆盯著他,神色相當肅冷。
「每個人的未來只有命運之神知道,顯然你不具備這個的資格。」半晌,霍豆開口,「咱完全有理由認為你在胡謅。」
墨瀲忍不住笑了幾聲:「我是否在胡謅,你不清楚?」
霍豆皺起了眉。
那天做出預言的人是墨梨。事實上,在霍豆看見墨梨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根本不是所謂的「墨瀲的兄長」,而是來自未來的墨瀲。
時間的洪流在這個蛇妖身上發生了回溯,不同時空的他出現在了同一個節點上。原因不明。霍豆曾為此感到驚訝,卻也沒有過分在意。
現在想想,墨梨降下的每一個預言都是他親眼目睹過的事實。關於未來,只要這個蛇妖想,他可以知道得比命運之神更詳細。
林檁的死亡無法回避。
「如果是真的,」霍豆抬頭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緩緩地說,「那樣的未來就由咱來破壞。」
「真感人。」墨瀲笑著。
霍豆冷冷地說:「陛下或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我們的談話該結束了。」
霍豆繞過墨瀲打算離開,經過對方身側時,突然聽到他這麼說:「你想拯救的那位小姐體弱多病,或許那會是導致她死亡的關鍵。」
霍豆皺了皺眉:「這個咱比你知道得清楚……」
「如果你想救她,王宮圖書館的禁書區應該會讓你有所收穫。」
對方的聲音低沉柔和,帶著一種近似蠱惑的說服力。
霍豆抬起手,掛在牆上的金屬飾物掉了下來一塊,直射向墨瀲的脖頸。
「不要騙咱。」霍豆低聲說。
墨瀲用手掌握住朝他襲來的金屬碎片,鋒利的邊緣劃破了他的掌心,血液從修長的手指間滲下來。他笑得毫不在意,嘴角的弧度俐落得像是雕塑。
「當然不會。」他說到。
旁人眼中他們只是進行了一次的交談,無人發覺藏在其中的短暫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