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論腦體力勞動的不等差性
東邊境線。
這裡緊臨著深淵裂縫,無數怪物寄生於此,龐大的身軀互相擠壓,在岩壁間蠕動。從上空看,整條裂縫像污濁的河流,從天際線一直傾瀉到更遙遠的荒漠。
怪物先前遭受了數輪討伐,已經沉寂了許多。不過近期正值它們的十年一次的發情交配期,在性激素的刺激下它們再一次騷動了,裂縫邊時時可見覆蓋著鱗片的巨大爪子嵌入荒蕪的土地上。嘶吼聲此起彼伏,驚起無數長翅膀的小型怪物。
同時也會有不少怪物從裂縫中掙扎出來,企圖進犯邊境線。
墨瀲目前最主要的任務即是阻止怪物攜著它們的毒障踏進邊境線。這也是他自從與人類的戰爭後參加的最龐大的作戰,他一整天都沐浴在腥風血雨中。
怪物們的騷動漸漸平息下去,墨瀲稍作休息,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東境的天空永遠像是處於海姆冥界,太陽照不過來,漫無邊際的黑夜籠罩著這片死寂的漠野。死屍之壑的哀嚎是這裡唯一的聲響,當它如晨曦破曉的光一般刺透地平線,直抵耳際時,新一輪的戰爭就要開始了。
現在這裡難得的平靜。
墨瀲站在塔樓頂端的瞭望臺上,這裡壓著邊境線,裂縫的異動一覽無餘。
幾朵水母般的靈體環繞在他身側,輕輕整理著他的衣服,小心翼翼清潔濺在衣服上的血跡――當然其中沒有一滴是屬於他的。也有一些靈體從塔底浮上來,將各位置怪物的襲擊強度和類型統計送上來。
霍豆是在這時到達的。他望了眼平靜的曠野,後知後覺地露出迷茫的神色:「結束了?」
塔中的一個守衛點頭回答:「可以這麼說,但是……」
「哦那咱走了。」
霍豆顯然沒什麼耐心聽他把話說完。
「這……」守衛有些為難,卻也不敢再說些什麼。他望了眼墨瀲的背影,希冀於他。
墨瀲把所有報告單卷起握在手裡,並用它輕輕拍著掌心。
「你覺得現在去竊取人類的尖端知識還來得及嗎?」
意識到墨瀲在跟自己說話,說的還是一些與戰事無關的東西,這位守衛有些緊張。他猶豫地回答道:「應該,來不及了吧。」
「那是得抓緊時間了。」
墨瀲落下這句話,他的背影如一團滴進水中的墨,被水稀釋,轉瞬間消失在瞭望臺上。
遠處的深淵中拉起了嗥嚎,刺破了目之所及的地平線,卷起的氣浪驟然向瞭望塔拍打過來。原本握在墨瀲手中的報告單隨著他的消失悠悠轉轉地下落,卻被襲來的氣流鉗住了。雪白的紙片與亮瑩瑩的靈體團乘著風漫天飛舞。白光從塔頂吐露,攪亂了人的視線。
在模糊的光暈中,映出遠方荒野的脊樑上,龐大獰然的黑影翻滾起來,塵埃四溢。
戰爭開始了。
最近幾天顏涼子找機會向林檁請教了一些學習上的問題。林檁很細緻地幫她講解了。顏涼子由此發現林檁很適合去當教師,她的解說皆是以相當簡單易懂的方式呈現的,總之比墨梨好。
顏涼子這麼想完立刻向四周望瞭望,確定墨梨不在附近後鬆了一口氣。
可即使如此有些地方她還是得請求林檁重複幾遍,雖然對方並沒有露出不耐,但顏涼子仍像是被自己蠢到了一般內心自嘲著「這麼蠢還真是不好意思了」。
之後林檁看了她一眼,說:「這裡是有些艱澀,你理解的算快了。」
顏涼子的筆差點從手中滑落,難道林檁她也會讀心嗎?
值得一提的是,在講解完後林檁告訴她下個學期會重新分班。
顏涼子的學業水準在整個學院裡算中上,但卻是所有人類世界來的學生中的最後一名。若要重新分班,她很大可能會被單獨分出去。
這再次讓她思考起那個困惑她很久的問題:她究竟為什麼會被選上?
正如某部科幻小說重寫的那樣,對抗外星人的面壁計畫中挑選了四名面壁者,只有主角的身份略顯平凡,最後卻也是主角對敵人做出了最有力的回擊嘿,說不定我以後真可以拯救世界呢。顏涼子自嘲著想。她發現自己真是頗具苦中作樂的天賦。
月末,為期三天的假日開始了。
顏涼子沒有什麼別的事可以做,便打算在圖書館泡上三天,把缺失的知識好好補一補。
沒了林檁,書上的內容再次變得難懂起來。
她實在是看不進去,索性撇下書,以手支頤,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起了坐在隔壁桌的那兩人閒聊。
「墨梨教授的原形是什麼呢?」
「唔,聽說是蛇。」
「哇啊怪不得……」
「整天跟在人類背後的霍豆呢?他真是我見過最沒尊嚴的妖了。」
「可他確實在朝殿中擁有很高的地位……雖然很難想像。原形似乎是冰原狼吧,好像也很少有其他的妖長著那樣一雙藍眼睛。」
「我記得有種狗……在人類世界似乎被叫做西伯利亞雪橇犬,它們的眼睛也有藍的……」
顏涼子頓時感覺自己找到了總跟在林檁身後的那妖怪與墨梨墨瀲畫風迥異的原因。
顏涼子這一整天都在企圖自學一些知識。可惜在看書的過程中,這幾日累加起的疲憊幾近壓垮她的神經――偏偏又處於圖書館靜謐的環境,她終於在傍晚時分控制不住趴在書堆間睡去了。醒來時已是深夜,只有她桌上的那盞燈還亮著,黑暗中暈出些橘黃色的光。
她揉了揉太陽穴,提起燈,借著那微暗的光將自己取來的書一本一本放回它們原來的位置。
放好書走出大門時,顏涼子看到坐在門口那個管理員老太太正一手撫摸著趴在膝上的貓,一手肘著一本書。她的圓眼鏡掛在鼻尖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滑落而下。
路上行人稀少,偶爾過去幾個還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
這些妖怪膩歪起來倒和人沒什麼區別。
顏涼子突然想到十八歲已至成年的自己目前還沒談過戀愛,甚至連男生的手都沒碰過――當然這指的是幾天之前。這幾天,她直接跨過戀愛這一步驟把該體驗的都體驗了一遍,想想仍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有點可悲。
顏涼子突然很想回家,剛來這裡時她都沒有萌生過這種情緒。
她漸漸沉寂在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中。
接著她就遇到了造成這種感覺得元兇之一。
第二次見到墨瀲――連上那晚記憶算是第三次――她險些又把他認成墨梨。他則是緩緩靠近她,微俯下臉示意她看清楚。
「要找你哥哥的話……他不在這附近……」顏涼子有些尷尬地解釋著。她還想得起記憶中的墨瀲,說著客氣有禮的話做著與之相反的事。
墨瀲笑了一下:「我不是來找他的。」
「那你……」
「出來逛逛。」
顏涼子迷蒙地抓了抓髮絲,她那剛從睡夢中緩過來的腦子尚還殘留著幾絲混亂,這時更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於是她便順應了對方的話,依次指過四周,充當起熱心指路人的角色:「閒逛的話,圖書館在我身後,天文館在東邊,小樹林在那裡……對了校外還有酒館,未成年人不讓進的那種。」
「你有時間嗎?陪我轉轉。」
對方對她的建議不為所動,反而拋出了個讓她為難的提議。顏涼子一愣,不由自主地張口反問:「你覺得我忙嗎?」
墨瀲嘴角牽開一線,由上方覆下的目光讓顏涼子想起那晚他上她前就是這麼看著她的,她的呼吸頓時有些失調。
「你早上到圖書館,目前為止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睡過去的。乖孩子,這能被形容為忙的話那些內閣大臣就得羞恥死了。」
這個人一整天都在盯著她嗎?
顏涼子驚愕過後也想到了霍豆,她的嘴唇翕動了幾下說到:「你們這些在朝殿當官的怎麼一個個都這麼閒?」
「閒的只有霍豆。」墨瀲回答。他確實不可能一整天盯著這姑娘,剛才那些話是打量了她的神色後胡謅出來的,雖然也與事實相差不大。
他以邀請的方式向她伸出手。顏涼子猶豫了片刻將手置於他掌心――如他所說的,她現在確實沒什麼事可做。回到寢室也不過是發會兒待便早早睡了,這裡沒有網路,也沒有任何可用做娛樂的東西。
而且墨瀲看起來比他哥哥要好相處得多。
墨瀲帶她去了剛剛提到過的酒館。
一路上沉默無語,直到服務員端上幾瓶酒。
「你成年了嗎?」
顏涼子打量著那些琥珀色的液體,回答:「我如果沒成年,你和你哥哥不就是侵犯未成年人嗎……不論我是不是自願的你們都犯法了……」
墨瀲打開一瓶酒:「抱歉,這裡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可能和人類的有些不同。」
「好吧。」她也不想再就這個令人難堪的話題討論下去,小聲嘟囔了一句便沉默了。
酒館裡光線昏暗,熱烈的交談聲縈繞四周。像有一台壞掉的放映機咿咿呀呀地放著舊電影,偶爾夾雜著卡頓的嗞拉聲。
顏涼子是在這環境裡第二次品嘗到酒――第一次是在她曾經某次生日時。說實話,味道很糟糕,也或許是因為她不懂欣賞。總之那有麥香調劑卻依舊苦澀異常的味道一進口她就忍不住想乾咳,勉強把那一口液體擠進喉嚨,她便推開酒瓶,發誓再也不碰這玩意兒。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一些暈意蒙上腦子。她的酒量實在是糟糕得可以,早在生日那天她就該發現了。她將頭枕在桌子上,視線逐漸模糊,目之所及的空間裡全是朦朧的暗黃光點。
「所以說為什麼是我……」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斷斷續續地囈語,「你估計連我名字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對方回答。
顏涼子把頭挪到胳膊上,迷迷濛濛地說:「我想回去。」
「好,走吧。」墨瀲的回答異常簡短。
顏涼子眨了眨眼睛,似乎有點不敢相信這個妖怪這次會這麼好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