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戰爭
顏涼子的大腦機械地將墨瀲的話與發生的一切聯繫起來,接著便得出了一個幾乎可以把自己嚇愣的結論。
「兩個爬行類的妖怪侵犯了你,這麼說會好理解一些。」
墨瀲的手指交疊在一起,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笑了。他長得像極了他哥哥,只是他固定在眼窩裡的那對漂亮的眼球並非他兄長那樣不分瞳孔與眼白的一片濃黑,近似蛇的豎瞳躺在太陽黑子般的虹膜中,看上去沒有墨梨那麼駭人。
當然這也比正常人妖異多了……
說起來他本就不是個人啊……
顏涼子麻木地接受了事實,她甚至有一瞬間佩服自己的鎮定。
只是這個人遣詞用句過於直接不帶一絲含糊,顏涼子只覺得想羞恥得撞死在牆上。
但是……
很奇怪……
這兩個位於這個國家頂點的妖怪,理應和她沒有絲毫交集,那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犯人是找到了,但她能做什麼?跑去人類使館門口哭訴嗎?
別開玩笑了。
原本坐在椅子上輕闔雙眼閉目養神的墨梨將眼皮抬起一線,指節扣了扣扶手:「過來。」
顏涼子猛然回過神。
她只得向他走過去。這短短的幾步對她來說相當煎熬,大腿每跨動一次,心臟就得被激烈拉扯一下,躁動不安中它越跳越快。她想到這是墨梨,上課時她也只能坐在最後一排遠遠眺望著,跟她距離遠得仿佛一個在火星一個在水星。不同於墨瀲,他們之間甚至還隔了一層師生關係。
這讓顏涼子痛苦得想要呻吟。
她在墨梨面前止步,隔了一段不近的距離,她仍能感受到對方身上低冷的溫度。
該說什麼呢?她緊張得將指尖併入掌心,指腹上能感受到掌心細密的紋路間沁出汗珠。
墨梨動了動手指,接著顏涼子發現自己的身體浮了起來。像是被一隻隱形的手拖著,她的身體趨於平躺,輕輕落在桌子上。
這個危險的姿勢讓她喉口發緊,她覺得自己就像一碟被端上桌的菜。
墨梨的手在這時覆蓋在她額上,對方的手很修長,似乎也很有力。
要命的是,這妖怪的皮膚太涼了。
「聽話,閉上眼睛。」
若有若無的喑啞,尾音下壓,像案幾上緩緩的研墨聲。確實是悅耳,再加上此時距離極近,宛如在她耳畔低喃。耳垂上一陣一陣撫摸上來的冷氣,讓顏涼子一瞬間有了「他不會是把嘴唇貼上來了吧?」的心思,當然這種親密的動作置於此情此景下讓她心裡生不出半點旖旎。耳畔仿佛停駐著一條悄悄出洞的蛇,吐出的信子若有若無撩動這耳廓上的汗毛,輕得有如無實體的低氣壓。她只感到一陣惡寒。
脖子那掀起重重雞皮疙瘩,希望恐懼不要蔓延到臉頰上。
她閉上眼的那刻有一股和煦的溫度自額上傳來,很快便包裹了全身。
身體隔夜的疼痛在一片溫暖中消散。
在耳邊硌著神經末梢的冰冷溫度逐漸遠了,她感覺自己變成了初春時湖裡尚未融解的冰塊。日光撫下來時小心汲取那些溫度,身體就此融化在一湖春水中。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湖底,眼中是漫無邊際的,化不開的深藍。她整個人就像被鈷藍色有機玻璃封入其中的一粒纖弱的埃塵。
溫暖還在加深,催化著她的意識逐漸模糊。
她睡過去了。
不過在失去意識之前,兩句話飄進耳內:
「人類能懷上妖怪的孩子嗎?」
「概率近似為零。」
顏涼子迷迷糊糊中做了許多夢。
其中一個是決戰之日她和母親蝸縮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央的場景。
在夢中她意識飄忽不定的腦子裡沒有恐懼,也沒有諸如此類「啊,我要死了,人類要完了」的感想。她只是怔怔地盯著掛在遠處,高高的弧形穹頂下的那塊巨大的螢幕。在遙遠的海邊,人類的最後壁壘,攝像頭將末日之戰轉播到每個避難所裡,轉播到每個有幸生存下來的人忐忑不安的視線裡。
巨幅螢幕裡海面狂瀾迭起,天空陰沉,黑雲翻騰。天地被一種浩蕩的灰黑攪作一團,星與月與日從顫抖的天幕上剝落,墜入海中在幾近舔舐上天空的浪濤裡顛簸。世界在這一刻回到了盤古開天闢地之前的混沌中去。
顏涼子想到了曾經看過的一部描繪諸神之戰的3D短片,眼前的情景比那虛擬特效要真實一百倍。
狂風怒浪,咆哮著吞沒了威格律特曠野,世界樹尤加特拉希失去了生機,搖搖欲墜。惡魔從地獄趕來,從莫斯比海姆火焰國趕來,從死亡之國趕來,興致勃勃地加入這一場戰爭。芬裡爾狼噴出的火焰與米亞加德大蛇的毒氣膠著著把天地攪得更渾濁。亞薩園守衛神海姆達爾的角號吹響了,眾神之主奧丁穿上他的盔甲,駕起他的八足駿。他的後方有眾神與英靈戰士跟隨著。他們尖銳的武器閃爍的光落在世界的一角成了北冰洋上空不息流淌著的極光。
她也仿佛置身於狂風驟雨當中,身軀瑟瑟發抖。
她的母親為了安撫她,摸著她的頭髮,翻開一頁書,悠悠轉轉地念起了書上的內容:「英勇的阿特瓦坦,穩坐在維馬納內降落在水中,發射了『阿格尼亞』它噴著火,但無煙,威力無窮。刹那間,潘達瓦人的上空黑了下來……」
古代慘烈的戰爭被她柔膩的嗓音念得低緩婉轉,像一首情詩。聲音似遠似近,像是在耳邊響起,又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顏涼子平靜下來,螢幕突然一閃,將敵方納入鏡頭中。
她在那兒看到了墨瀲的臉。
平靜,又陰鬱,莫名得讓人心慌恐懼,像一隻即將低下頭撕咬獵物的野獸。
她想在母親懷裡縮得更小一些,身體卻被一股無形的握力從她唯一的庇護中拖拽出來,她還未來得及將擁上喉間的驚恐叫聲吐露出來,墨瀲的臉已經在她面前擴大。他用手嚴絲合縫地扣著她不知何時變得一絲不掛的腰肢,俯下臉在她白嫩的胸脯上方不輕不重地啃咬。那麻癢中交雜疼痛的感覺對她來說陌生極了。
同時後方貼在脊樑上的冰冷觸感也漸漸清晰起來,她感到自己的下巴被掂起,有個人從後方親吻上她的嘴唇。
是墨梨。
「太陽似乎在空中搖曳,這種武器發出可怕的灼熱,使地動山搖,大片的地段內,動物倒斃,河水沸騰,魚蝦等全部燙死。火箭爆發時聲如雷鳴,敵兵燒得如焚焦的樹幹……」(引自《摩訶婆羅多》)
母親念詩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朦朦朧朧,似遠似近。
顏涼子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趴在空無一人的學生休息室裡。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以為過去了極長的時間,可事實上連午休時間都沒過去。
動一動身體,那些折磨了她一早上的疼痛已經消失,身體內舒適得不可思議。是適才墨梨治好的吧,妖的能力可真方便。
不過……剛才出現在夢中的,應該是昨晚的記憶……?
死了算了。
顏涼子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比她的猜想還要難堪得多,這讓她早上信誓旦旦立下的決心如一張碰上硫酸的A4紙,須臾間消失殆盡。
下午的第一節課是墨梨的課。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麼恰好就是我?
她痛苦地趴回手臂間,感覺天色頓時昏暗。
下午的課她來遲了,她趕到教室門口時,墨梨已經站在教室中央了。
他轉過頭,視線有實質般覆蓋下來,她感到了沉重的壓迫感。
她慌亂地閉上眼睛。
算我求你了,先生,別這麼看著我。
好在墨梨沒有說什麼,顏涼子舒了口氣。飛快跑到座位上。
幸好這學校只是建築像霍格沃茲,內裡沒把霍格沃茲那套學院計分制學來,不然單論她今天的表現,她一定是當之無愧給本院扣分最多的吊車尾學生。
下午的課比早上過得更煎熬。
捱到了下課,顏涼子收拾書本打算去圖書館。畢竟她上課幾乎沒聽進去幾個字,這樣下去可不行。
她本來打算去請教林檁的,那個姑娘的成績除開室外課單算文化課算得上是本級第一名,況且她有每天課後去圖書館待會兒的習慣。
到了圖書館顏涼子失望地發現自己的計畫可能要泡湯了。
林檁身邊的座位已經被人佔據了。
是個年輕的男孩,準確來說,應該是個妖。有著那些上位妖怪所具備的,讓人口鼻發緊的壓迫力。不過此時他正趴在桌子上,側臉枕著胳膊,衣褶中隱約透露出的目光緊跟著他身邊的女孩,那模樣和那些情竇初開陷入愛河的傻小子沒有多大差別,這大大消減了他身上懾人的氣勢。
值得矚目的是他身上那件銀黑長袍,胸口首碼著珀制的徽章,仿佛從十五月光中剝下的銀絲在衣袍上繡著數串飄逸的古典文字。顏涼子不知道那些字的具體含義,但她知道這樣一件衣服代表他在朝殿上有著和無人不知的墨瀲等同的地位。
周圍人理應對這個畫面感到異常驚訝,可事實上,所有人都見怪不怪。
自從顏涼子認識林檁起,那個妖怪就已經不知疲倦地整日纏著林檁了。他們的關係,這麼說吧,見過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對關係融洽的戀人。
比如現在。林檁翻著書看的手指頓了頓,她集中在書本上的視線一動不動,只是挪動手肘碰了碰邊上人的胳膊。邊上那個妖怪立刻伸出一隻墊在下巴下的胳膊,單手駢指在空中揮了揮。接著,顏涼子便看到了幾本書浮空飛了過來,輕輕摞在林檁面前。
隨後,他恢復先前的姿勢,認真凝視著他的姑娘。
林檁將水杯推過去,擋住他赤裸裸的注視:「實在沒事可做就看會兒書。」
「這些知識咱都會。」
「哦?那好,來給我講講古代語第二階語系吧。」
「咳……咱可不是學生。」
「這不能充當你成為文盲的理由。」
「好,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