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初戀
林檁坐在窗戶邊打電話時看到了那位著黑袍的人形蛇怪從樓下走過,黑髮黑眼,夢魘般的暗色讓四周變成黑夜裡的無邊漠野。後方有煙花落下,像稀稀拉拉藏在草叢裡的螢火蟲。
至於他帶在懷中的姑娘,緊絞的指尖和低垂的脊樑都透出僵硬的意味,髮絲向兩邊肩膀落下,露出後頸一塊皮膚,白皙的,色覺反差大得令人心驚。
身後的影子狹長模糊。
林檁突然想到了哈默爾恩的吹笛人,身著及地長袍,笛子吹響時,孩子們跟著他消失在了森林與山丘裡。
電話對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走神,試探性地提醒:「小姐?」
「嗯……抱歉。」林檁收回視線,「剛剛說到哪兒了?」
「有關妖族管理低等妖物的方式。我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你懷疑我?」
「我懷疑的是您身邊那隻妖怪。」
「事實就是如此。」林檁皺起眉,聲音平穩,「妖族的落後只是表面上的……如果他們擬訂的管理低等妖物的方案能夠實施,那代表他們至少可以達到基因層面的控制了。」
「這是很可怕的事兒,對嗎?」
「他們可以用這種方式管理自己的子民,當然也可以用來管理人類。」林檁望瞭望窗外,人已經走了,「那將會是徹底的,根本性的改造。」
「……」對方沉默了,久久沒有回答。
「是否需要將這件事彙報給您的父親?」再次開口,對方的聲音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後的凝重感。
「當然。不僅要彙報,還要儘量說得嚴重點。」林檁皮笑肉不笑地彎了彎嘴角,臉上顯出木偶般的生硬,「嚴重到最好能讓他們認清自己的處境……在他們為妖族的寬宏大量僥倖欣喜時,深淵已經在我們背後了……只有一步之遙。」
對方回答:「是的。」
「對了。」林檁輕聲說,「夏至祭第一天的會面上,你確定所有人類學生的父母都到場了嗎?」
「是的,我保證。」
林檁望著窗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片刻的思考後重新開口說:「幫我調查一個人,人類學生中的一個,名字叫顏涼子。別問原因,只管做就是了。」
「好的,小姐。」
信號在話音剛落時驀然而止,尾音落在話筒裡嗡嗡作響。
林檁輕輕放下話筒,桌上的干擾器發出嘀嘀的提示音,越發弱了下去,仿佛夏夜半夢半醒之際聽到的蟲鳴。
窗外騰起的陣陣煙火透過路燈的光與繁密的葉,將它的五彩繽紛投在她臉上。澄澈的眼珠子折射著光,像盛了一捧彩色的淚。
林檁的腦子有點不清醒。她想到了很多東西,霍豆眼睛裡癲狂又脆弱的藍,高高站在神壇上的妖平靜地宣告她的未來,身邊戴著面具無法分辨的魑魅魍魎,無數股不確定的隱秘的不安糾葛在一起。前方好像有一片望不到頭,深淺難測的海。
她感到疲倦。
墨瀲在帶顏涼子走出校園後並沒有立刻回去,而是攬著她在街上漫步,就像一對約會中的普通情侶。正值夏至祭,街上人流密集,路兩旁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在販賣。讓顏涼子有種走進了《哈利波特》中的翻鬥巷的錯覺。
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認出墨瀲。想來應該是他改變了自己在旁人眼中的長相。
夏至祭很熱鬧,但顏涼子提不起半點享樂的心情。
墨瀲就在她身邊,她完全不敢抬頭。她想到昨晚的事,甚至想不顧一切地鑽入人群中逃開。很多次做的時候她都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一些病態和血腥的氣息,有什麼在叫囂著,讓他對她做各種各樣更為過分的事,他壓抑著,至今為止忍得還算完美。
如果不站在自身立場,顏涼子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抑制,妖界的最高層,弄壞或者殺死一個人類姑娘,放在人類和妖怪兩邊來看都是一件不痛不癢的小事。人類總是無法付諸任何行動。
顏涼子的視線恍惚起來,路過的行人接連從她視野裡滑過。她發現妖與人有很多相似點,會在慶典這天一齊湧到街上,會舉辦宴會燃放煙花,會把糖雕成小動物形狀買給孩子們,會因為一些零錢與店主討價還價,會在夜深了回家。
那會不會有妖察覺到她與墨瀲之間隱秘又不妙的關係,找個可行的藉口將她從墨瀲的懷裡拉出來,帶到街角明亮的路燈下,就像曾經林檁做的那樣。
會有嗎?
顏涼子虛浮渙散的視線伸向更遠處,王都的後方,東邊境線永痕的黑夜,妖界的出口就在那兒。人類的世界在如此之近的地方,似乎只要沿著國王街開始奔跑,向著東方,頭也不回地奔跑,用十分鐘就能到達。
身體突然一輕,顏涼子回過神,發現墨瀲環著她的腰托起她的大腿,像抱一個小孩子那樣將她整個人抱起來。
「放下!」四面彙集而來的目光讓顏涼子羞恥地閉上眼,雙手按著他的肩膀驚慌地叫了一聲。
墨瀲在她腰側撓了一下,她的身體敏感地瑟縮起來,不安地扭動著想從他手裡掙脫。
「睜開眼睛。」墨瀲說了一句。顏涼子能感覺到他的手指摹著她的襯衣下擺遊走,若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腰際,仿佛有一條蛇纏在了身上,巡視著合適的下口處,軟冰似的蛇信在她皮膚上掀起細微的顫抖。
他的話裡,每個音節末梢都延伸出恐嚇的意味。顏涼子不得不睜開眼。
顏涼子發現他在笑,嘴角彎起一點,有些無奈,像在看著一個不乖的孩子。
「你看起來不怎麼開心。」墨瀲輕聲說,眼神溫柔,「我能做些什麼讓你開心點?」
「……」顏涼子發現原來墨瀲也有這種低情商的時候。
似乎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墨瀲點了點頭,說:「我沒什麼戀愛經歷。」
「你這個謊說得有點誇張了……」
「你在圖書館看的那本妖界史上不是說了嗎?」墨瀲笑著用指節按了按她的尾骨,她臉上激起一重緋紅,不知是因為羞恥還是別的什麼。
他稍微放輕了聲音,調弄意味濃重:「一千歲了還沒結婚的孤老妖怪……」
顏涼子有點想笑,但臉上實在擠不出組成一個笑容應該有的弧度,只能停留在一個尷尬的狀態裡。
「你哥哥不都五千歲了嗎……?」顏涼子本能地想安慰他。
「他有過一位妻子,可惜壽命不長。」墨瀲的語氣中夾雜喟歎,顯得悠遠,注視著顏涼子的目光深刻得讓她心顫,像極了那天墨梨站在神像邊望著她時的目光。
太過漫長的壽命有時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你能先放我下來嗎?」良久,顏涼子回過神來,注意到了周圍人越發密集的視線,頓時有點羞恥難當。
墨瀲放下她,在她站立在地面上那刻收緊手臂將她帶入懷中。姑娘腳下不穩,失重地跌在他胸膛上,冰涼的氣息撲面而來將她全身包裹,像是跌倒在雪地裡。
「你剛剛在圖書館的反應真讓我傷心。」墨瀲勾起她一縷貼在脖頸上的髮絲,放在唇邊,語氣輕鬆,「那麼怕我?」
「在你身邊……你一時興起就會殺了我吧……」顏涼子低垂下了眼睫,竭力遏制著聲音中的顫抖。
「我怎麼會殺你?」墨瀲低笑一聲,語調拖長,低頭用下巴溫柔地蹭著她的額發,「我用了那麼長時間才找到你……」
他貼近她的臉,額頭相抵,彼此的體溫在那一小塊皮膚間纏綿交融,皮下的血管在躁動,連心臟也有了被拉扯的感覺。
顏涼子看到他臉上露出好看到虛幻的笑容來。
「不過若你想殺我的話,就另當別論。」
顏涼子不由得一怔:「我哪有能力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