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十八年後,人界,北境——
「少將軍,追兵在後,國公爺命我等速速帶您撤離,快隨我們走吧!」
白卓坐於榻上,並未動作,但是他青筋凸起的手背卻顯露出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白氏一族忠君愛國,為皇族南徵北戰,皇族也給予白家百年尊榮,這本是一樁雙方都受益的美事,可壞就壞在這一代的皇帝昏庸無能,面對功高震主的鎮國公府早已忌憚良久。
先前,北部有北狄在境外虎視眈眈,南方雲都的雲王又早已有不臣之心,皇帝投鼠忌器,雖不滿白家,但又不得不依靠白家為他鎮守疆土。
就在半月前,白卓與父親大敗北狄,將北狄十二部族全部驅逐至月兒湖以北,此番一戰,教北狄傷筋動骨,再難對中原構成威脅。
雖少了北邊這一隻虎狼的窺視,但因雲都之患,皇帝本來也不會動白家。可壞就壞在,恰在此時,雲王突然遇刺身亡,雲王世子又在京中為質,雲都頓時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皇帝沒了北狄與雲王的顧忌,迫不及待地便以謀反重罪壓了留在京中的白氏族人下獄。
鎮國公收到消息後,立即命幾個得力的下屬帶白卓離開,自己卻被前來的欽差押解入京。
此時,白卓剛剛離開北部大營沒多久,喬裝換面宿於一客棧。後有追兵,前路未知,見父親的親衛都在力勸自己離開,心中各種情緒混合在一起,令他不知如何抉擇。他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以保全白族僅剩的血脈,可惜族中親人全被下獄,祖母、父親、母親全被昏君扣押,他怎忍心一走了之。
父親當了一輩子忠臣,直至那日,他才紅著一雙眼睛,咬牙道:「卓兒,你的祖母與娘親怕是受不住牢獄之苦,我必是要去陪著他們的。我總以為還會有轉圜的餘地,面對皇帝一天勝一天的猜疑,我卻還在做著君臣一家的美夢,是我害了白家啊!如今,忠臣,咱們不當了!你去雲都吧,我白氏滿門等你為我們報仇!」說罷,便一把將白卓推上了黑馬。
鎮國公的副手看著白卓,心下悲涼。世人皆知白家小公子天縱英才,其將帥之才較之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如此人物卻在此時面臨著家破人亡的局面,怎能不令人唏噓。
老將正待開口繼續勸說,卻覺一陣輕風拂過,沒過一會兒,除了白卓,屋中其他人全部定住了身形一動不動。
白卓一驚,正待起身,一雙手便從身後攬住了他,男子低沈的聲音在白卓的耳畔響了起來:「我終於找到你了,白卓……」
白卓下意識地用肘部往後襲去,卻被身後之人輕而易舉地化去了攻勢,而後的所有動作都被那人用巧勁制住,動彈不得。這令白卓越發心驚,要知道以他現在的身手,還沒有遇到過一招就能將他制住的人,即使是他的父親也做不到如此。
「先別動……」那人輕輕嘆了一口氣,說罷將頭埋在白卓的頸窩。
要是其餘男子對白卓做出這般輕侮性的動作,白卓心裡早就該極度憎惡與憤怒了,但不知為何,此刻白卓心裡除卻對此人如何悄無聲息出現的心驚與疑惑,卻沒有對他的行為的反感。
當然,白卓也不是那種別人讓他不動就不動的人,當下便要掙扎起來,可是身後的男子卻似是早就預料到他的動作一般,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白卓的力氣似乎瞬間便被抽走了一般,身子當即就軟了下來,靠在了身後之人的身上。
白卓還未來得及對這神不知鬼不覺便能化去人力氣的情況表示出震驚,身後的男子不知為何卻低聲笑了起來:「也是,你向來都不會好好聽我說話。」那語調似乎還帶了滿滿的縱容。
男子的聲音柔中帶啞,說話時,便如同是在同情人耳語一般,而當他笑起來後,你只會覺得你是他心上最珍愛之人。
沒一會兒,白卓突然感覺到自身的力氣又回來了,立即便準備再次掙脫身後人的束縛,沒想到身後人卻順勢放開他,下榻轉到了白卓身前。
白卓因是盤膝坐於踏上,只能仰視身前的人。
在看到那人面容的一瞬間,白卓怔住了——那莫名的熟悉感更加強烈了。眼前之人黑衣簡裝,面若桃花,嘴角含笑,微挑的丹鳳眼就這麼定定地看著白卓。
白卓無法形容此刻內心的感受,但他知道自己先前一定見過此人。
雖這人的只言片語透露出對方似乎已找尋了自己許久,但白卓卻絲毫沒有見過此人的記憶,白卓只得問:「我可曾見過閣下?」
男子聽到此話,嘴角的弧度大了些,:「我與你,何止是見過啊……」說著,男子的手便要撫上白卓的面龐。
白卓頭一側,躲過他的手,蹙眉道:「我何時見過你?還請閣下言明。」
對面之人也不惱,收回了手,道:「你只需和我回去,到時你自會憶起一切。」說罷,便要拉白卓起身。
白卓避開:「閣下只管說我何時與你見過便是,我卻是不會同你離開的。一來我不知你要去何處,二來我的族人皆深陷囫圇,我怎可一走了之?」
男子聽到這話,動作一頓,旋即道:「管那些人作甚,不過是一群與你如今這幅軀殼有些許關係的螻蟻罷了。」
此人語氣中的不屑非常明顯,白卓一股怒氣湧上胸口,道:「閣下怎可如此侮辱我的族人!我不知閣下是何身份,但你口中的‘螻蟻’卻是我的血親!」
「血親?」似是聽到了有趣的事,男子輕曬,「白卓,你要是有‘血親’這種東西存在,那你口中的‘血親’便只可能是我!」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但閣下若是不願告知我是何時見過閣下,便先請離開,不要阻擾我去救我的親人!」
男子唇邊的笑意也漸漸落了下來,那微微上挑的丹鳳眼立即變得深不可測,他盯著白卓看了許久後,才慢慢啓唇:「也是,我在你心中永遠得不到哪怕一點的地位。」說完此話,在白卓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男子便化作了一股幽藍色的霧氣後離開了。
白卓愣了片刻後,明白了他剛才見到的那人怕不是凡人,雖對那人口中所說有頗多不解之處,但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當務之急還是前往京中救他的族人要緊。
下屬們在那人消失的瞬間,又全部被解了定身之術,絲毫沒有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任何事情。
白卓起身拿劍:「願意隨我回京救人的便留下,不願的可自行離去。」
鎮國公副將剛才想要勸說的話被堵在了嘴邊,停頓片刻,深嘆一口氣,抱拳道:「屬下願追隨少將軍回京!」
其餘的將士也紛紛附和:「屬下願追隨少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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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人間,皇都——
押送白家人的囚車車隊正往鬧市法場行去,街道兩側圍滿了百姓,與以往斬殺窮凶極惡之徒的眾人拍手稱快不同,百姓們臉上沒有任何喜色,有些上了年紀的甚至已忍不住淚流滿面。
「昏君啊!昏君啊!」
「鎮國公怎會通敵叛國?這不是把我們當傻子嗎?」
「這便是‘狡兔死走狗烹’了……」
「你少說一兩句吧,誰不知道如今上頭那位……」
……
「肅靜!」
官差們聽街邊百姓談論之言越來越出格,大聲呵斥道。
百姓們被呵斥,不敢再說話,但看到白家一行人,依舊是忍不住悲上心頭。
不料,就在此時,人群中突然竄出一群黑衣蒙面人,有些押解的官兵們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一劍斃命,眨眼間,蒙面人們便與官差們交上了手。百姓見此情形,便也知道是有人來救白家人,有些膽大的百姓便混在雜亂的人群中,故意給官差們使拌。
鎮國公卻目眥盡裂,朝為首的黑衣人的方向吼道:「卓兒,快走啊!他們有埋伏!」
白卓用劍格開了身後的攻擊,回頭看向父親的方向,下一刻,瞳孔緊縮——
無數利箭從四面八方無差別地朝白家眾人、官兵、百姓射來,萬千箭雨下,百姓和官兵尚可靈活四下逃散,而困在囚車中的白家人卻當場便成了活靶子。鎮國公吼完話的同時,便身中數箭,當場身亡,而他的眼睛還瞪大地看著白卓。
官兵們為躲避箭矢已無心戀戰,白卓的屬下紛紛揮劍阻攔箭雨的攻擊。白卓眼睜睜地看著族人們的血染紅了囚車、染紅了街道,全身都似被凍住了一般,拳頭緊握,額上青筋暴露,他朝遠處的城樓看去,只見那陰毒的昏君正在微笑著觀賞這場屠殺。白卓的心都在滴血,他想衝上去殺了那昏君,但他沒辦法,箭太多了,跟著他來的即便都是昔日父親部下最精良的將士,但也不可能從這漫天箭矢下逃脫。
白卓胸口一悶——中箭了,他的體力漸漸不支,跟著他來的下屬還活著的也沒剩幾個了,但白卓不能停止反抗,即使死在這裡也要死得有尊嚴。他制定法場截人的計劃時,想到過無數的可能,唯一沒想到的便是皇帝竟然會瘋狂到不顧百姓的安危也要對白家人斬盡殺絕。
冷汗順著鬢發留下來,頰骨因疼痛崩得緊緊,白卓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就在他支撐不住倒地時,天色卻一下子沈了下來,隨後一道白亮的閃電劈裂天空,伴隨著尖銳的雷鳴聲,一條墨龍「騰」得由那撕裂的口子盤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