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過那天簡然還是沒能走出御江春苑，虞世堯不讓他走。

　　簡然在房間裡面摔了水晶球，剛剛扔在地上，突然又捨不得，急急忙忙撿起來，看有沒有被他摔壞。

　　晚上，虞世堯讓他出去吃點東西，看簡然已經比之前冷靜了很多，一邊捏著他突起的腕骨，一邊說：「明天一起去醫院看結果。以後我都會注意和別人的距離，好不好？」

　　虞世堯只要願意哄他，他就會聽，這次也是。

　　可是虞世堯又會哄他多久呢？

　　到高考結束？還是會提前？

　　簡然下午吐得胃里都空了，現在看著一桌子的菜也沒有胃口，虞世堯也沒有逼他，但是沒有同意讓他一個人睡。

　　他擔心以簡然的性格，會半夜走了。

　　既然有人知道他住在御江春苑，現在外面對簡然來說也不安全。

　　在虞世堯抱著他的時候，簡然說：「要做/愛嗎？」

　　看著他的眼睛，虞世堯突然想到了下午，他說的「等到我不好操了，還是等到我不可憐了？」那句話，胸口像是突然被抽了一下。

　　「睡吧，你不是喜歡我抱著你嗎？」

　　簡然靠在他懷裡，閉眼安靜睡了一會，突然又醒過來。

　　虞世堯已經睡著，輪廓分明的側臉籠著一半陰影，濃密的眼睫有微卷的弧度，薄薄的眼皮上有一道很淺的褶痕。

　　簡然的思緒從一開始還就像是落入了黑沈的海，飄忽不見蹤跡，他沒有邊際想著，我可能真的做不到。

　　他已經沒有了信心可以讓虞世堯會拿出和自己一樣的喜歡。

　　虞世堯從來都是游刃有餘，他看得清楚簡然的心思，知道簡然想要什麼，並用漂亮的糖紙包裹假象著拿給簡然。

　　他在等著簡然長大，變成一個不會因為糖紙下的空空如也，就難過傷心的大人。

　　週三。

　　虞世堯帶著他一起去醫院。

　　因為簡然說過自己也要體檢，虞世堯專門安排在了簡然體檢的醫院，陪他去袁醫生那裡開各種檢查的單子。

　　虞世堯中途接了一個電話，簡然猜到是那邊出了結果。

　　他心裡是相信虞世堯的話，他真正難過的，也不是羅秋楠。

　　可是虞世堯不明白。

　　在簡然去找袁醫生的時候，他才暫時走開。

　　這只是例行檢查，順便告訴袁醫生他不打算動手術。

　　袁醫生也很尊重他的決定，最後提醒他，他最近沒有吃藥，有性生活已經要記得做好避孕措施。

　　簡然有點後知後覺：「我能懷孕？」

　　答案是肯定的，他兩套器官發育都很完整，他可以選擇做父親，或者是母親。

　　像是一條冰冷的線從腦袋里鑽過，簡然背心突然有些冒冷汗。

　　當虞世堯找他的時候，他沒有接電話。

　　虞世堯打了兩次電話，就沒有再打過來。

　　簡然自己去重新掛了一個號，在掛號的時候，鬼使神差地，他在性別一欄填上了「女」，年齡寫成21。

　　他隨便找了醫生，開了孕檢的單子，抽血的時候，眼瞳瞪得很大，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看不懂血HCG，捏著單子不敢去找醫生，猶豫了幾次，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把檢查報告塞進包里準備走。

　　沒有注意，和人撞在一起，對方手裡的東西和他的手裡的單子落了一地。

　　「簡然？」路子玥認出他，有點吃驚，「怎麼來醫院了？」

　　「玥姐。」簡然一邊幫她撿東西，一邊找自己落在地上的化驗單。

　　路子玥看他臉色不太好，關心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簡然搖頭，幫她把東西都撿起來，也找到了自己的化驗單，撕了名字那裡，拿給她看：「玥姐，你幫我看看這個吧。」

　　路子玥看了一眼，HCG值20。

　　有點訝異看了一眼簡然，簡然目光平平看著她，也不心虛也不害怕，像是在問老師題目一樣。

　　「這是你朋友？」

　　「嗯。」

　　「那可能是早孕，讓你朋友過十天的樣子再來查查，確定一下。」

　　簡然臉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點點頭，把手伸了回去：「謝謝玥姐。」

　　路子玥不放心，說：「簡然你這個朋友是誰？和你什麼關係？」

　　簡然：「不是女朋友，只是幫人問一下。我是來醫院是檢查身體，哥哥知道，玥姐，我走了，再見。」

　　路子玥覺得哪裡怪怪的，可是簡然表情太淡定，完全置身事外的樣子，她也不覺得是簡然做了什麼壞事，而且她工作忙，暫時沒能去追究這些，就急匆匆往自己科室趕。

　　簡然一路走一路都能感到身體裡面所有在往下沈，最後拖著他寸步難行，百骨生寒。

　　走到沒有人的安全出口，簡然才抓著扶手，急喘出一口氣。

　　樓梯口變成了黑黝黝的嘴巴，像是要把他吞進去，他腿軟得站不住，抓著欄桿蹲下去，像是怕人偷窺了他的秘密，眼珠神經質地左右滑動，雙手捂著臉的時候摸到一手濕涼。

　　他想要尖叫，想要痛哭，藏在這個陰暗的角落，守著他難堪的秘密，痛不能言。

　　虞世堯沒有聯繫上簡然，讓自己的人把羅秋楠帶著去找沈啓，自己在醫院大門外等人。

　　羅秋楠就是被人找來惡心虞世堯的。

　　只是簡然會那麼難過，讓虞世堯很意外。

　　要不是有簡然，他根本連鑒定都不會做，現在拿到結果也不意外。

　　他手肘搭在車窗上，咬著煙嘴，打算再給簡然打一個電話，余光就看到簡然從大門走了出來。

　　主要是簡然太白了些，走到陽光下，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有點心驚的蒼白。

　　虞世堯掐了煙，下車走過去，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叫簡然，只是走過去，像是在接近什麼容易受驚的小動物。

　　走在他身邊，才牽住他的手：「然然，怎麼不接電話？手這麼這麼涼。」

　　簡然有些恍惚地看著他，眼角有點紅：「沒有看到，你怎麼沒有走。」

　　「等你。」虞世堯攬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車上帶，「檢查得怎麼樣？」

　　「只是例行體檢，沒有什麼事。」

　　在車上虞世堯把一份鑒定結果給他，簡然沒有看就放下。

　　虞世堯耐心解釋：「我和她只見過一面，這人是沈啓找的，沈啓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你，是故意讓你知道。」

　　這個才是虞世堯不放心的，竟然有人盯上了簡然。

　　簡然：「為什麼是她？」

　　虞世堯頓了一下，說：「之前有個局，和她一起玩過，喝過幾杯酒。」

　　簡然：「這是喝酒嗎？」

　　虞世堯還沒有詞窮過，之前這種問題要麼沒人問，要麼他敢說，可是現在他竟然覺得喉嚨發緊。

　　「你喝多了，她扶你去房間休息的。」這些都是羅秋楠昨天告訴簡然的。

　　虞世堯拇指摩擦過他的臉，說：「我已經說過，我和她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喝了幾杯，但是也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簡然沒有說話，他摸上簡然有點乾裂的唇，低頭親了上去，抿開他並不堅固的冷漠，低聲哄他：「我之前出去玩，都沒有和人胡來，你不喜歡這些，我下次就不去了，行不行？」

　　簡然眼眶有點發熱，他在虞世堯這裡總是永無止境地退步，只要虞世堯的一句軟話，他就能變得虞世堯想要的聽話懂事。

　　「要是她真的懷孕了呢？」

　　虞世堯眉心微皺，又重復了一次：「我沒有碰她。」

　　簡然：「我說如果。」

　　「不可能。」虞世堯松開了簡然，啓動了車子，匯入車流，「別亂想了。」

　　簡然知道他已經有點不耐煩了，看著前面，問：「她那個孩子呢？」

　　「沒了。」和羅秋楠一起送到了沈啓面前。

　　虞世堯說得面無表情，平直的唇削薄如刀刃，露出少許薄情寡義的意味。

　　說完，又覺得自己不該嚇簡然，空出一隻手順了順他的後腦勺，說：「別亂想了。我要去處理一點事，等會先送你回去，你在家等我回來，想玩什麼，我讓人送過來。」

　　簡然沒有想玩的，不過虞世堯還是讓人送來了一套樂高禮盒，讓他不要一直做題，考完試就好好放鬆一下。

　　安排好簡然，虞世堯開車去找辦正事。

　　沈啓不僅是一根攪屎棍，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什麼都不懂，更不知道別人為什麼對虞世堯又敬又怕。

　　現在面對面和半死不活的羅秋楠，還有一灘從玻璃罐子里倒出來新鮮的肉塊——還能看到黏著血糊的小手小腳，待了兩個多小時，整個人都要瘋魔了。

　　虞世堯走進來，被固定在椅子的沈啓整個身體都在求饒，奈何一個人能交流的手腳和嘴巴都不能用，只能用眼睛看著虞世堯，瞪出瞭望眼欲穿的效果。

　　沈啓用眼神在表達「我能解釋！」，他只是想讓虞世堯身邊雞犬不寧一陣，哪裡知道虞世堯一點都惹不得，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虞世堯有點煩裡面的味道，點燃了一支煙，散散味道，狹長的眼睛微眯，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

　　不管是多年前住在沈家，還是成為現在的「虞少」，虞世堯都像是這樣，用漂亮勾人的眼睛自帶三分笑意看人，不過這次眼中不是飛花流光，而像是流動的寒川。

　　「按理說，我都該叫你一聲大哥。嘖，我就不太懂，好好的弟弟不要，要去幫什麼二叔，沈榮他能給你什麼？」

　　沈嘉佑就站在外面，能聽到虞世堯和自己大哥的對話，他大哥早就被嚇破了膽，沒被虞世堯問兩句，剛剛能開口，就把沈榮的計劃說了出來。

　　他們那個二叔，已經和人偷偷談好了一筆生意，就等著沈耀一死，什麼都不懂的沈嘉佑上位。

　　而和他合作的人，沈嘉佑也見過，就是之前那個弘叔。

　　弘叔做的什麼買賣，沈嘉佑也知道。

　　他和做物流航運的沈家合作什麼，沈嘉佑也能猜到。

　　沈嘉佑站在外面聽著，心驚又心寒，等到虞世堯走出來，他踩滅了煙，打算進去找他這個傻/逼大哥談談，被虞世堯攔住。

　　虞世堯看了一眼他腳邊的煙頭，說：「裡面不乾淨，該知道的也知道了，去外面等。」

　　沈嘉佑一向是一個很冷靜的，多少猜到虞世堯會怎麼對付他，他和常年在國外上學偶爾才回家的沈啓不一樣，他瞭解虞世堯。

　　眉心蹙起：「你也小心點，別讓人抓到了把柄。」

　　虞世堯就當他這是在關心自己，而不是在咒他，挑了一下嘴角，把他帶到外面，問起他的打算。

　　現在牽扯到了不乾淨的東西，事情就沒有那麼簡單。

　　兩人簡單商量了一下，在沈啓被罩著頭帶出來的時候，沈嘉佑去領自己的大哥，虞世堯則回去陪簡然。

　　沈嘉佑提醒他：「簡然那邊，你得注意點。」

　　虞世堯也知道，簡然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要是被人盯上了會很麻煩。

　　沈嘉佑往前走了一步，又說：「你最近也低調點，除了正經的聚會，之前那些就不要把人家帶過去。」

　　虞世堯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也沒帶簡然去過什麼不正經的聚會。

　　簡然那麼乖，就算之前他有過其他什麼心思，現在也捨不得了。

　　想到簡然，虞世堯就掐了一下眉心，得做點什麼哄人。

　　他在回去的路上，給簡然買了禮物，鑒於之前簡然並不中意手錶鞋子衣服之類的，他按照自己的習慣，還有簡然的愛好，買了兩種禮物。

　　車子開進御江春苑的時候，想到其中某個房子裡面有一個人在等他，虞世堯的眼角就帶上些許柔和的弧度。

　　簡然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像是在等著他回來，聽到聲音就回頭看過來：「你會回來了。」

　　「回來了。」虞世堯手裡拎著好幾個紙袋子走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餓不餓？出去吃，還是就自己做來吃？」

　　簡然搖頭：「我們談談吧。」

　　虞世堯注意到他放在手邊的書包，眼中的笑微凝：「談什麼？」

　　簡然一個人的時候，已經組織好了措辭，可是開口的時候，還是很緊張，捏著自己的指骨，說：「我們現在是情侶吧，你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簡然的樣子像在做一道題，一步一步循循善誘，虞世堯覺得很可愛，捏住他的手指，說：「當然。」

　　簡然的喉嚨滑動了一下，說：「那等我畢業，長大了，也會在一起的，是不是？」

　　虞世堯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簡然馬上說：「我知道現在年紀不算成熟，可是我不會喜歡別人，以後也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可能不是很漂亮，可是我很聽話，床上也很乖，你現在也喜歡我，以後也會一直和我在一起也不錯。」

　　只有簡然能這麼正經地說出這些話，虞世堯忍不住去捧他的臉，看著他像是含著水的眼睛，說：「然然，別說這麼可愛的問題，你才多大。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不會騙你，不要這麼患得患失。」

　　「像你答應的事陳蓓那樣，陪我到考試以後嗎？可是，我想以後都和你在一起。」

　　看簡然突然有點難過，虞世堯把他抱進懷裡，像是哄小孩一樣：「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嗎？」

　　簡然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原本準備的話都臨時長腿跑掉，留下他孤立無援地面對無法改變的虞世堯。

　　他有點口不擇言：「我，我想說，以後等我畢業了，我們也在一起，像結婚了一樣。我之前買過戒指，只是沒有送出來，現在送給你，你會要嗎？」

　　因為之前有過一次經歷，簡然就學乖了，從來不問也不說這些話，現在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虞世堯對他的的好，還是其他什麼，讓他又在向虞世堯討要一份感情，一個長長久久的以後。

　　這些不是虞世堯喜歡聽的話。

　　虞世堯抱著他的手松開，有點訝異看著簡然，他不知道簡然還買了戒指，更不知道簡然真的有這麼喜歡自己，怕麻煩的本性讓他下意識地拒絕這種感情：「然然，這種事，你想得真的太早了，我們等你成年了，再談，而且也要等你爸爸回來。」

　　簡然還是不死心地問：「我就是想，你會不會收我的戒指，然後和我一直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簡然今天這麼在意這個問題，當他還是在意羅秋楠的事，虞世堯拿他沒有辦法一樣，說：「簡然感情的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絕對，你才十七歲，要是以後遇到了更喜歡的人，你不會後悔自己現在的決定嗎？我們這樣，等到你上大學後，那時候，我們還在一起，我來送你戒指，好不好？」

　　簡然馬上搖頭，說：「我說了我不會。」

　　虞世堯摸了一下他帶著少年特有的柔和和乾淨的臉頰，說：「你說你不會，也是因為你還在這個年紀，以後你就知道了。」

　　簡然不得不懂了他的意思，心也徹底冷了，他從來沒有想過以後會和我在一起，哄著我，等我自己明白的時候，自己走。」

　　這些事他都懂，只是現在真的承認的時候，還是像被迎面潑了一盆冷水一樣。

　　季沛說得對，他和虞世堯差得太遠，他不可能變成虞世堯喜歡的人，也不可能一輩子都討好虞世堯。

　　他像是一個賤到骨頭裡面的怪物，用盡了好笑的辦法，最後又只能灰溜溜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