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明明自己一點都放心不下，還在這嘴硬。」沈嘉佑從後視鏡意味深長地看他，頭頭是道地分析：「你看簡然才多大，要重新開始還不容易，倒是你，浪一輩子，可就不會再遇到這麼喜歡你的。」

　　他循循善誘：「兩個人總會有吵架的時候，你比他大那麼多，還黑歷史一大堆，也該你道歉。」

　　沈嘉佑而從小生活優渥，不誇張的說，就是長在城堡里的小王子，看著清冷，其實很心軟。

　　虞世堯撩起眼皮看過來，說：「你還挺有母愛。」

　　沈嘉佑變臉：「認真和你說話呢。你非得等到老房子著火了，才肯低頭麼？」

　　虞世堯看著窗外沒有搭話。

　　車開回之前的地方，季澤也看到沈嘉佑給他發的短信，知道事情辦好了，暫時收起了自己強烈的領地意識，和虞世堯道謝，然後拉著沈嘉佑去要自己的獎勵。

　　虞世堯一個人佔著一個卡座，整個人沈在陰影中，側臉輪廓分明，一隻手伸出陰影捏著威士忌杯，小臂線條修長漂亮。

　　他今天出現在這裡，也只是讓人看到他和人在外面玩，現在事情結束了，隨時都可以走，喝完杯子里的酒後，他就準備起身離開，有人坐在了他旁邊。

　　一個很年紀不大的男生，他一直在看危險又迷人的虞世堯，等著人要走了，才咬牙主動來找虞世堯要一個聯繫方式。

　　「hi，我叫夏亞，方便認識一下嗎？」

　　虞世堯對這種小交集一向是不在意，更何況對方長得還挺合他心意，樣子漂亮，眼睛雪亮驕傲——季澤圈子里的，家裡也不會差。

　　沈嘉佑他們回來看到這一幕，光線不算好，只能看到兩人像是靠得很近地在說話。

　　季澤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在沈嘉佑旁邊煽風點火，讓他拍下來給簡然看，讓人乾淨死心。

　　然後從沈嘉佑那裡知道兩人已經分開了，心裡馬上警鈴大作，不讓沈嘉佑去送人，還讓他和人保持距離。

　　虞世堯現在是沈氏的老闆，也是沈嘉佑的合伙人，季澤這話聽著就幼稚，不理虞世堯，難道要公司倒閉嗎？

　　「我巴不得……」

　　季澤說了一句，腰就被擰了一下。

　　沈嘉佑走過去的時候，虞世堯已經要往外走，夏亞也滿臉笑意地和他揮手再見，耳尖好紅紅的。

　　沈嘉佑扶額，知道自己不該管虞世堯的私事，把虞世堯送出去後，還是忍不住說：「要是剛才和夏亞說話的人是季澤，我回去一定打死他，你就欺負簡然好說話，等人哄不回來你就知道了。」

　　虞世堯：「我什麼都沒做。」

　　司機開著車過來，車燈照亮了虞世堯似笑非笑的臉，沈嘉佑眉心都皺在一起：「下周季沛十八歲生日，你要不要來看一下？」

　　虞世堯：「季家的事，我過去幹甚麼？」

　　「你也算我大哥，去一下又不怎麼樣。」沈嘉佑頓了一下，「季沛肯定會把簡然叫上，你都去澳門半個月了吧？就不想見見人？」

　　去見什麼？見季澤的白眼，還是小男生的友情？

　　左右都是糟心。

　　虞世堯：「我會讓人帶份禮物過去。」

　　坐上車後，虞世堯就掐著眉心閉上了眼睛，臨近年關到處都要做清算，他就會忙得腳不沾地，他這段時間正好他前段時間擠壓的事情都處理了。

　　司機把車開回了御江春苑。

　　裡面空了半個多月，倒是有人按時來打掃，安靜又冷清，茶几上還放著沒有動過的禮盒。

　　都是給簡然買的，衣服鞋子，裡面還有一套五三和《世紀金榜》的套題。

　　忙起來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有什麼，現在被沈嘉佑提了一晚上，剛才夏亞和他要交換聯繫方式的時候，他也猶豫了，最後也只是和人說了幾句話。

　　再看著這些東西，之前那種疲倦變成某種讓人不快的情緒，虞世堯從煙盒中磕出一支煙，開始翻看這些他根據推薦和銷量買的套題。

　　嶄新潔白，裡面很多都是對他來說已經陌生了的公式和符號。

　　就像是簡然。

　　之前他以為簡然是貼心順意的小可愛，想到那天聽他說的話後，虞世堯現在才咂摸出其他意味。

　　學校。

　　「你必須去！」季沛已經第一百遍和簡然說這種話，現在在大課間也守著簡然碎碎念。

　　簡然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堅持，說：「我會準備禮物，但是我不想去。」

　　季沛：「我十八歲生日啊，你都不來嗎？」

　　簡然猜到季家會大辦季沛的生日，到時候人會很多，他不想見任何一個和虞世堯有關的人，說：「那我中午請你吃飯，晚上就不去了。」

　　季沛盯著他看，陳蓓走過來瞪他：「你幹甚麼這麼凶簡然。簡然你睡你的覺，不要理他。」

　　簡然目光在兩人間換了換，最後趴在桌子上。

　　季沛吃癟地站起來去了外面，上課了才回來，看到簡然已經坐起來，繼續和他繼續剛才的話題。

　　簡然最近低血糖有點嚴重，剛剛睡起來，臉和嘴唇都發白，還有耳鳴，過了一會才眼睛才看清楚，說：「你怎麼非得讓我去？」

　　季沛的性格不會缺朋友，少一個簡然又不會怎麼樣。

　　季沛知道自己勸不動他，只好低聲說：「你不去陳蓓也不會去。」

　　簡然聽清楚，黑漆漆的眼睛轉過來看他。

　　季沛咳了一下，俊朗的眼睛瞪圓了，說：「別這麼看我。」

　　簡然也咳了一下。

　　「我是認真的，就是她好像不太喜歡我，要是你不去，她肯定也不回去。」

　　簡然轉過頭，「哦」了一聲。

　　季沛覺得簡然那麼聰明，肯定已經猜到了，在晚自習簡然一個人自習的時候，跑去了多媒體教室，不打自招承認了自己喜歡陳蓓。

　　之前簡然不在學校的時候，都是季沛悄悄送陳蓓回家，可是陳蓓每次都覺得他煩人，季沛不得不每次都拿找簡然當藉口。

　　簡然不吃驚也不意外，只是好奇，季沛這種靜悄悄的喜歡。

　　陳蓓的心有多大，他知道，季沛不說，陳蓓就能一輩子也不知道。

　　「哎呀，那我要怎麼辦？」季沛抓狂，也下意識地在這個「准哥哥」面前賣好，「這個時候也不能去打擾她，還是等到高考後。」

　　簡然答應了去他的生日宴後，季沛也沒有走，屁股像是粘在他旁邊的凳子上，突然問起了他和虞世堯事。

　　都過去了二十多天，現在突然聽人提起虞世堯的名字，簡然胸口還是震了一下，握筆的手僵住。

　　在季沛心裡，已經自己把簡然划進了親兄弟一欄，現在開口了，就不想簡然繼續這麼憋著，想著法要開導他：「你不想說為什麼，總得告訴我們你的打算，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特別嚇人。」

　　簡然不知道。

　　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露出一點情緒出來。

　　季沛這麼問，他也沒有什麼表情，說：「我真的沒事，也沒有那麼難受，我有自己的打算。」

　　季沛眉梢一動：「你不會是還沒有死心吧？」

　　簡然沒有說話。

　　他從一開始知道虞世堯喜歡什麼樣的，他什麼樣都是恰到好處的聽話和可憐，等到虞世堯捨不得他的時候，就開始要的更多。

　　虞世堯在他看來就是一個吝嗇的膽小鬼，要小心翼翼，才引得他能拿出一點自己想要的。

　　簡然說：「我很喜歡他，很喜歡，也知道他不是一個容易改變的人，所以在想辦法讓他只要我一個人。」

　　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季沛突然發現，自己可能要重新看簡然和虞世堯的關係。

　　簡然像是一個不怎麼合格獵人，在陷阱里擺上了最合心意的誘餌，然後用最笨的辦法，等著獵物自己會跳進去。

　　週四的時候，季家向學校，給季沛的幾個同學都請了假，在下午放學的時候，就把人接到了酒店。

　　生日宴也不是很高調，一左一右兩個會場，一邊是季沛的朋友，另一邊是季家的親友，中間請了季沛喜歡的樂隊表演，餐桌也有照顧每個人口味的中餐和西餐，到處都有精緻的小蛋糕，還有罩在玻璃罩里的蠟燭。

　　簡然他對食物都沒有什麼興趣。

　　和虞世堯分手後，他就吃不下東西，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他不覺得難受，也不覺得餓。

　　現在聽著季沛爸媽對季沛的寄語，季沛的十八歲，他爸媽想要他蓬蓬生長，永遠赤城鮮活如今朝。

　　他突然想到了簡煜書，再有幾個月他也十八歲了，他想要很快長大，能承擔起自己要做的事，可是那個時候他還會是他爸媽驕傲的兒子嗎？

　　簡然的手指很僵硬地動了動，明明沒有人注意，但是他還是不敢放在自己肚子上，以很僵硬的姿勢垂在兩邊，臉上露出空白的表情。

　　舞台上，季沛一邊嫌棄爸媽矯情，一邊又偷偷擦眼角，然後一眼就看到了也站在人群中的虞世堯，目光都定住了。

　　等到不需要他的環節一結束，季沛就到處找簡然。

　　他發誓，自己沒有要撮合兩人的意思，也不知道家裡邀請了虞世堯。

　　「要不你們現在回去吧？我讓司機送你們。」季沛目光搜尋著陳蓓，她和幾個女生一起去看等會要切的大蛋糕去了。

　　簡然說：「我看到他了。」

　　虞世堯來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他身邊也有其他人。

　　簡然說：「等你切了蛋糕我們再走吧。」

　　「要不要去房間裡面？我讓人送東西進去，你臉好白啊。」

　　「低血糖。」簡然最近沒有怎麼吃東西，低血糖很正常，「不用管我，我去找點吃的。」

　　季沛走開後，簡然在餐車旁游離，想找一個有胃口的東西，他感官都已經遲鈍了，他知道這樣不行，可是他沒有辦法，就像喜歡虞世堯這件事，他只能麻木地接受，接受來自身體的抗議，還有深處那種鈍痛。

　　「要吃這個麼？」一隻手遞了一個紙杯蛋糕過來，上面擠了很好看的冰淇淋。

　　虞世堯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面前，看簡然沒有動作，抓起簡然的手，把紙杯蛋糕放在了他手上，托著他的手背沒有拿開。

　　「簡然？」

　　簡然：「謝謝。」

　　他把冰淇淋蛋糕拿起來吃，吊燈的光落在他後頸的黑髮上，零星露出下面細白的皮膚，還有順著衣領露出來清晰的龍骨。

　　簡然頭髮長長了些，也瘦了很多，剛才看著他一動不動鼓掌的時候，虞世堯就發現了，剛才被他抓住的手，從衣袖伸出的手腕，像只有一截骨頭。

　　「你怎麼了？」

　　簡然是不想虞世堯看到他這個樣子，好像他又在裝可憐一樣，被他這麼問著，脊背僵冷，說：「沒事，只是有點吃不下東西，已經慢慢好了。」

　　虞世堯等他吃完了一個蛋糕，說：「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兩人去了外面刮著有點冷夜風的露台邊，簡然不近不遠低頭站著，像是等著家長訓話。

　　看著簡然這樣，虞世堯突然覺得，簡然現在要的，他並不是不能給。

　　就像是一個要糖吃的孩子，他為什麼要高舉了手，把人弄哭？而且小孩不會一直喜歡吃一種糖。

　　勾他起簡然的下巴，眉峰都皺在一起：「為什麼會瘦成這樣？」

　　「吃不下東西。」簡然說的是實話，「已經好多了，馬上就能好起來，你不用擔心也不用可憐我。」

　　「我沒有可憐你。」虞世堯像是拿他沒有辦法，伸手抱住他硬硬的肩胛骨。

　　簡然不知道這個懷抱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像之前一樣，稀裡糊塗地沈溺下去。

　　後來虞世堯帶著他進去，給他拿了各種各樣吃的，守著他吃完，用紙巾給他擦手心，像是照顧一個什麼都不會小孩子。

　　陳蓓她們大概都看到了，他之前自欺欺人，以為自己騙過了所有人，現在都沒有人忍心來把他從這場如夢似幻的場景里拉出來。

　　他坐上了虞世堯的車，回到御江春苑，在浴室的時候，他看著自己赤/裸的身體，深陷的肋骨，線條平平的小腹，四肢像是骨節子，毫無美感。

　　他把衣服重新套上，走出去看著坐在床邊等他的虞世堯，半跪下去解他的褲子。

　　被虞世堯拉住，簡然說：「我不想做/愛，我幫你。」

　　「然然我帶你回來不是為了做這種事。」

　　簡然像是不懂一樣看著他，虞世堯的拇指摸上他的眼角，一半無奈一半心疼：「等你好起來再說。」

　　簡然突然很無力：「我真的沒事，這樣也不是因為你，我只是不想吃，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你別可憐我。」

　　「沒有可憐你，心疼你。」虞世堯把他抱起來，「我這段時間沒有在本地，所以一直沒有來找你。我們現在談談，你之前說的話，我想試試，你願意嗎？」

　　「按照你的想法，我們在一起，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我都聽你的，你不喜歡的，我不會去做，你想要的，都給你，好不好？」

　　虞世堯又在哄他，簡然分不清他這樣做，是因為可憐同情，還是愧疚歉意。

　　他明明知道簡然什麼都拒絕不了，還是給出了巨大的誘惑，讓他再一次義無反顧地撲過來。

　　「你真的不是在可憐我嗎？」

　　「沒有，你這麼厲害，逼得我沒有辦法。今晚要不是為了見你，我也不會去過去。」

　　「你不能再騙我了。」

　　「不會。」

　　簡然什麼都不想問了，也不再要他的承諾，緊緊貼著虞世堯的脖子，冰冷的潮水從身體里退出，和滾燙的體溫交替，刺痛又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