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〇
顯然,他是對車裡的人說話的,你兩個,顯然車裡也不是他的主人、上司或長輩。
白衣客說完話後,逕自下了車轅往“龍記客棧”行去,這時候再看這位白衣客,還透著灑脫飄逸。
“龍記客棧”裡的人,哪一個不是兩眼雪亮,一見這等人物進門,計全親自迎了出來,微一哈腰,陪笑說道:“您,住店?”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我想進來歇會兒,趕了一天的路,實在夠累的,真可以說人疲馬乏,請問,老哥可是姓計?”
計全一怔,道:“不錯,您認得我?”
白衣客笑道:“你老哥既然姓計,那我就認得你……”走到櫃檯前一條長板凳上坐了下去。
計全一臉錯愕詫異色,跟了過去道:“請問,您是……”
白衣客抬手摘下了那頂寬沿大帽,嘿,好相貌,冠玉般的一張臉,長眉、鳳目,風神秀絕,英俊絕倫,四十多年紀,跟大爺差不多,連根鬍子都沒有。
計全瞧著直髮愣,難道他不認識……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計老哥,我姓郭,跟你們大爺姓一個姓,來自大漠。”
計全神情陡然一震,臉色大變,脫口驚呼:“您,您是老……”
白衣客截口笑道:“計老哥看我老么?”
計全一臉驚容地驚喜,曲膝便要往下跪。
白衣客一把拉住了他,含笑說道:“你這是何必,咱都是上了年紀的人,留神扭了筋骨閃了腰。”
計全道:“您這是折煞計全,您原諒計全有眼無珠,這個頭說什麼也得磕。”
白衣客道:“我不許,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計全道:“老神仙……”
白衣客眉鋒一皺,道:“瞧,又來了,我自己不服老,都是你們把我叫老了。”
計全跪不下去,只得作罷,他好不驚喜,好不興奮,站在那兒半天才憋出一句:“您怎麼來了?”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說,我能不來麼,對了,人榮到了麼?”
計全忙道:“到了,到了,人榮老早到了……”
“那就好,”白衣客道:“你不知道,讓他來了我也不放心……”
“說得是,老神仙,”計全道:“計全說句放肆的話,您實在該來,也來得正好,事兒鬧大了,大爺頒下了‘玉龍令’,任誰勸都沒用……”
白衣客一抬手,含笑說道:“我緊趕快趕,趕了一天的路,渴得喉嚨裡都快著火了,給我倒杯茶喝喝好麼?”
計全一聽,一巴掌拍上後腦勺,道:“您瞧我有多糊塗,一高興給忘了。”他像一陣風,轉眼間一杯熱茶雙手遞上。
白衣客謝了一聲,接過那杯熱茶喝了一口,道:“嗯,這頭一口跟涼漿似的……”一口氣喝完,把杯子往前一遞道:“麻煩再來一杯。”
計全又像一陣風,白衣客喝了三杯,才算解了渴,他一點頭,笑道:“行了,喉嚨裡的火熄了。”
這位夠風趣,計全陪上一笑,道:“老神仙,計全剛才說……”
白衣客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就是為這來的,還怕自己不行,連那兩位也請來了,其實她們比我還急。”
“哪兩位?”計全一怔,急道:“怎麼,老神仙,二位老夫人還在車上?”
白衣客微一點頭,計全真急了,道:“您怎麼不早說……是我糊塗,該死,該死……”扭頭就要往外衝。
白衣客一把拉住了他,道:“別,我們停下來歇會吧,順便打個招呼,馬上就往山裡去……”
計全道:“那我馬上派人往山裡送信兒去。”
“也別,”白衣客道:“他們心緒都不會好,別折騰他們來,我們既然來了,遲早總要到山裡去的,還讓他們接個什麼。”
計全道:“那您……”
白衣客道:“我坐會兒就走。”
計全道:“那麼我先稟告您一聲,玉霜姑娘回來了,大爺剛把她接進山裡去!”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我知道,我全知道,不瞞你說,有人給我送了信兒。”
計全道:“有人給您送了信兒?誰?”
白衣客道:“你不認識,一位佛門行道比丘。”
計全還待再問,白衣客已然又道:“燕南人可在山裡?”
計全道:“六爺已不在山裡,他出去找珠少爺去了。”
白衣客道:“這麼說他還不知道玉霜已經回來了?”
計全道:“是的,六爺還不知道。”
白衣客道:“那麼,玉珠呢,可有什麼消息?”
計全道:“六爺還沒回來,不知道,只不知道玉霜姑娘……”
白衣客道:“她知道的我都知道,我是想知道最近的消息。”
計全道:“那恐怕就要等六爺回來了。”
白衣客微一搖頭道:“他未必能找著玉珠……”
話說到這兒,他站了起來,把寬沿大帽往頭上一戴,道:“我們走了,你忙吧。”
計全答應一聲道:“老神仙,見著大爺之後,您可千萬……珠少爺只是一時糊塗,再說他年紀也還小……”
白衣客道:“怎麼,你們都那麼護他!”
計全道:“老神仙,您明鑑,大夥兒都是看著珠少爺長大的,珠少爺的品行怎麼樣,大夥誰還不知道麼,您說,老神仙,珠少爺是個壞孩子麼……”
白衣客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玉珠的確不是個壞孩子,只是從小嬌生慣養,過於懦弱了些,因之一有刺激他就會想不開,就會傾於偏激,甚至鋌而走險,這,燕翎夫婦倆要負一大半責任。”
計全道:“所以說您無論如何也要讓大爺撤回‘玉龍令’……”
勉強一笑道:“您知道,計全的意思不是怪大爺,計全也不敢,無論怎麼說珠少爺他年紀還小,他只是一時糊塗,您說老神仙,人活一輩子,誰能沒個過錯,就是聖賢也難免啊!”
白衣客點了點頭,沒說話,邁步向外行去。
計全還不放心,跟上了一步,道:“老神仙……”
白衣客回過頭來含笑道:“我知道,你放心,玉珠是我的孫子。”
轉身又往外走去。
計全激動地一聲:“老神仙,全仗您了,計全這兒給您磕頭了。”
話落,他就要往下跪,可是他兩腿剛一曲,兩隻腳便離了地,讓他根本跪不下去,計全心裡明白,忙改口說道:“那……老神仙,計全這兒恭送了。”他深深地躬下身去。
蹄聲響動,車聲轆轆,那輛高篷馬車馳走了,計全抬起了頭,老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就不知道他有多少喜!
快初更的時候,這輛高篷馬車馳抵了那一夫當關,萬夫難越雷池一步的險要隘口,一名腰帶長劍的英武守山弟兄掠了過來,馬車前停身,一哈腰,禮貌地問道:“請問是……”
白衣客車轅上答話道:“麻煩代為通報一聲,就說大漠來人求見。”
那名弟兄道:“您請候著。”
一欠身,轉身離去,沒多久,隘口內掠出一人,是高念月,他來到車前抬眼凝目,問道:“您是大漠來的?”
白衣客道:“是的,你是念月?”
高念月道:“正是念月,您是哪位叔叔?”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應該叫我一聲伯父。”
高念月一怔,旋即揚眉說道:“您來自大漠,我該叫您一聲伯父?”
白衣客道:“怎麼,你不信?”
高念月道:“遼東’正值多事之秋,我沒去過大漠,大漠的伯叔們也認不得幾位,您能否拿出點什麼證明……”
‘白衣客一點頭,道:“夠小心,夠仔細,行,不愧是人榮之後,郭家的俊彥,你瞧瞧這個。”
把左手往車前一伸,高高地揚起了戴著黑指環的那個無名指。
雖然時屆初更,但今夜月色很好,雙方距離又近,所以高念月可以看得很清楚,他臉色陡變,身軀一矮,跪了下去,道:“您原諒,念月不知道是您。”
白衣客哈哈笑道:“沒人怪你,起來,起來。”
高念月應聲站了起來,回身揚聲喝道:“鳴鑼傳話……”
白衣客一抬手,道:“別,我就這麼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