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
郭六爺會說話,道:“不是我,老人家代克威求個情。”
郭玉龍騰掠而至,方待開口,海青已然欠了身,道:“老人家恕我,郭家有郭家的家法,海青有海青的門規。”
這句話堵住了郭玉龍的嘴,而且讓郭玉龍至為尷尬,就在這時候,長空雕鳴,一條人影射落海青面前,馬榮貞,她雙腳落地,直挺挺跪在海青面前,道:“老人家,別的事容我後稟,我要代克威求情,他已知過悔悟,罪不至死,老人家若不答應,請先殺了我。”
海青還沒有說話,又一個人縱落塵埃,是姑娘玉霜,她低著頭道:“海伯伯,玉霜也代他求個情。”
海青連忙閃身一旁,道:“兩個姑娘這是……”
玉霜道:“玉霜不敢言死,但請老人家高抬貴手。”
海青沒說話,旋即一聲沉喝:“克威,過來。”
玉翎雕低著頭走了過來。
海青道:“向老人家跪下賠罪,然後謝過兩位姑娘。”
玉翎雕應聲下跪,郭玉龍伸手要攔,郭六爺一旁忙道:“爹,你受得的。”
郭玉龍何許人,那還不一點即透,當即縮回了手,任玉翎雕跪了一跪。
就在玉翎雕站起來要謝兩位姑娘的時候,砂石地上悄悄爬起了兩個人,是任少君兄妹,他兩個剛才被那一聲大震震昏了,如今醒過來想趁眾人沒留意的時候開溜。
然而,一聲大喝震人:“站住!”
郭玉珠支撐著站了起來,搖晃著*了過去。
任少君兄妹當時大驚,硬沒敢動。
郭玉龍則閃身掠過去攔住郭玉珠,道:“玉珠,爺爺答應過一個人,為傅家留一線香菸。”
郭玉珠臉色一變,道:“爺爺,他兄妹害玉珠太慘……”
郭玉龍點了點頭道:“爺爺知道,郭家人都有饒人的度量,聽爺爺的話,別讓這仇恨一代代的傳下去。”
郭玉珠低下了頭沒說話。
郭玉龍轉身一揮手,道:“你兄妹走吧。”
任少君兄妹如逢大赦,就要拔腿,人影一閃,場中多了個人,是那位老尼,她目注任少君兄妹冷然道:“你兄妹要上哪兒去,帶著你爹的屍身,跟我走。”
那中年俊俏漢子坐姿依然,誰也沒有看出他已經死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任少君兄妹乖乖地抱起乃父乃母的屍身,這裡老尼轉向郭玉龍合掌微一躬身道:“多謝老檀越,此恩此德貧尼永誌不忘。”
她沒多說,話落再躬身,帶著任少君兄妹騰射而去。
走了,老尼帶著傅家的人走了,那幾十個黑衣壯漢也早逃得沒了影兒,這時候這“百花山”下就剩下了郭家人跟海青父子。
突然,郭玉珠跪在大爺郭燕翎面前,俯著頭道:“爹,玉珠知過,也自知罪孽深重,無可饒恕,如今事已了,玉珠願領家法。”
大爺郭燕翎臉上掠過一絲抽搐,慘然一聲道:“好,好,我還認你。”
揚掌當頭劈下。
郭六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大爺的手,道:“大哥,爹娘在此。”
郭玉龍淡然說道:“燕南,放開他,他有他的家法。”
郭六爺呆了一呆,目注郭玉龍,沒有說話。
郭玉龍淡然又是一句:“放開他。”
郭六爺臉上掠過一絲錯愕之色,當即把抓住大哥的手縮了回去。
這一來,大爺倒有點遲疑了,當然,他這不是遲疑,遲疑一下之後馬上還會劈下去的,而玉霜就把握大爺遲疑的一剎那間開了口:“大伯父,在您沒施家法之前,侄女兒讓您看樣東西。”
隨話遞過一個小繡囊。
大爺郭燕翎有點詫異,看了玉霜一眼,接了過去,打開繡囊,從裡頭抽出一個小紙捲兒,再打開小紙捲兒一看,大爺的臉色為之微微一變,抬眼凝望玉霜道:“這是誰給你的?”
玉霜道:“是玉霜那位姑婆。”
大爺道:“原來是她老人家給你出的主意。”
玉霜淡然說道:“大伯父,事由我起,不該麼?”
郭玉龍等向著玉霜投過詫異一瞥,都想知道是怎麼回事,而玉霜沒說話。
大夥兒當即把目光移向大爺,大爺更好,他裝作沒看見,郭玉龍忍不住問道:“燕翎,怎麼回事?”
大爺竟沒理老人家,凝望著玉霜道:“玉霜,我有我的家法,連老人家都這麼說,別人就更無權干涉……”
玉霜道:“大伯父,沒人幹涉您的家法,玉霜身為晚輩,更不敢,我只是讓您知道一下,我預備這麼做。”
大爺道:“只要你爹願意,你爹准,我不會說什麼!”
玉霜臉色一變,道:“既然這樣,玉霜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大爺沒說話,把那小紙捲兒,往繡囊一裝,隨手把繡囊遞返玉霜。
玉霜接過繡囊,向著諸位長輩施了一禮,道:“爺爺、奶奶、爹,玉霜跟姑婆去了。”
一聽這話郭玉龍等明白了,臉上卻變了色,郭玉龍一抬手還沒有說話,郭玉珠一聲慘笑說道:“霜姐,玉珠的罪孽已經夠重了,別再讓我連累你。”
揚掌向自己天靈劈去。
海青應變最快,只見他一揚掌,玉珠那隻手掌突偏,沒拍著自己的天靈,卻收勢不住一下拍在自己的左胳膊上,只聽他悶哼一聲,身子為之一晃。
大爺抬眼望向海青,海青淡然說道:“大爺,可容我插句嘴?”
大爺道:“請說。”
海青道:“倘若大爺不饒令郎,霜姑娘就要隨適才那位比丘而去,從此遁身空門,長伴青燈古佛,可是?”
大爺微一點頭笑道:“不錯,就是這樣。”
海青濃眉一揚,道:“霜姑娘是傅姑娘所出,我不能讓傅姑娘的女兒遁身空門,長伴青燈古佛。”
(有關郭燕南和傅硯霜事蹟,請看拙作“滿江紅”)
大爺道:“這麼說海爺要干涉我的……”
“那我不敢。”海青道:“只是我要告訴大爺,大爺已經無權再處置令郎了,令郎適才揚掌自絕,他的命是我海青救下的,也就是說他一條命已還郭家,這一條命是我海青給的。”
大爺淡然而笑,道:“海爺,別讓這件事傷了咱們的……”(事見“滿江紅”一書)
海青道:“郭大爺,海青跟郭家的感情,早在當年已經傷了。”
大爺笑笑說道:“那麼我處置我的兒子,海爺儘管出手救他就是。”
僵了!大爺話落揚掌,海青兩眼一睜,就要出手,他一出手,那後果……
就在這當兒,一陣風砂拂過,刮得人難以睜眼,等到風靜砂停再看,大爺第一個怔住了。
現場那麼多人,每一個都在,也都站在原地沒動,單少了個跪在大爺面前的郭玉珠,而在郭玉珠跪著的地方,卻多了一張素箋,素箋上,龍飛鳳舞一筆狂草。
定過神來,大爺揮手抓起了那張素箋,只見素箋上寫的是:“此子罪當誅,然日後尚有大用,論理,我不能任人殺之,五年後當返,屆時將功折罪可也。”
沒上款,那自不必,沒署名,這是誰?
郭玉龍等掠了過來,一見素箋上的字跡,他先是一怔,繼而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半句話沒說。
大爺臉上變色,揚了眉:“這是誰?”
郭玉龍淡然說道:“這是寫給你的,你自當知道。”
郭六爺也看見了素箋上的字跡,他的表情跟郭玉龍相同,聽大爺這麼一問,一張嘴就要說話,再聽老人家這麼說,他也把嘴閉上了。
二娘開了口:“反正玉珠五年後會回來的,到時候問問他不就知道了麼?”
大爺望著素箋直髮愣,沒說話。
海青突然冒出一句:“這位好高的修為,想來已成了仙俠一流!”
郭玉龍淡然說道:“別在這兒待了,回去吧。”老人家是巴不得趕快了事,說完了話他就要轉身……
六爺燕南突然說道:“爹,您請等等,我還有點事兒。”
郭玉龍淡然說道:“你們兄弟有你們自己的家,你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去,別煩我了。”
偕同大娘、二娘,帶著高人榮走了。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三位老人家,六爺燕南轉眼望向海青道:“海爺,您是回新疆去還是……”
海青道:“我這就回新疆去。”
六爺燕南道:“玉霜早就想去新疆玩玩兒,我一直沒功夫帶他去,正好您到中原來了,我把她托給您如何?”
玉翎雕目射異采,抬眼望向郭六爺。
海青忙道:“怕不方便……”
郭六爺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您是她的伯父,克威算起來該是他的兄弟,再說還有位馬四姑娘做伴兒……”
海青還待再說,郭六爺一笑又道:“海爺,您我都上了年紀,不該那麼小心眼兒了,是不?我再提醒您一句,有件事剛才您不願,現在也不該不願意,是不?”
海青一怔,郭六爺趁勢說道:“海爺,我把玉霜交給您了,日後‘新疆’與‘獨山湖’間這條路會越來越寬,越來越平坦的,硯霜三個還在家等我,我不能久待,告辭了。”
他跟大爺打了個招呼,沒再跟愛女說話,其實,他那雙眼神祇一瞥已經夠多了,姑娘玉霜報以那一瞥所包含的更多,他揮手,騰身,飛射而去。
海青呆了半晌方始定過神來,定過神來他便望著玉霜跟馬榮貞道:“兩位姑娘,咱們走。”
他帶著兩位姑娘走了,玉翎雕忙跟上去。
剎時,這“百花山”下就只剩下大爺跟高念月兩個人,高念月望望大爺道:“大爺,咱們也回去吧。”
大爺像沒聽見,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沒說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