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〇
玉霜停了步,道:“那我姐妹不敢打擾,先在這兒站會兒,等老人家唸完經後再過去請安好了。”
凌慕南不安地道:“那真對不起,也謝謝二位,我……不方便,不讓二位先到別處坐了。”
玉霜淡然一笑道:“別客氣,我姐妹也不敢讓人為難。”
凌慕南臉猛然一紅,囁嚅說道:“二位別介意,家母跟郭家曾有點小誤會,一直耿耿難釋,至於我……我以為不必遷怒於他人……”
玉霜美目一睜,道:“真的麼?”
凌慕南道:“姑娘,我這個人不擅虛假……”
玉霜道:“那……玉珮跟我都謝謝你!”
凌慕南臉又一紅,道:“不敢當,姑娘別客氣,年輕人的看法,總跟上了年紀的老一輩的看法有點出入,所以我……”
玉霜截口說道:“我請教……”
凌慕南忙道:“不敢!”
玉霜接著說道:“老人家跟郭家的哪一位有過什麼誤會……”
凌慕南遲疑了一下,道:“這……我不大清楚……”
玉霜道:“你剛才說過,不擅虛假。”
凌慕南一張臉通紅,囁嚅說道:“這……我不敢說,最好還是等家母自己說!”
玉霜道:“既然這樣,我不敢讓你為難……”
目光掃向堂屋,道:“老人家天天都唸經麼?”
凌慕南點頭說道:“是的,不過今天異於往日,今天是先父的忌辰……”
玉霜跟玉珮飛快地交換一瞥,心想,巧!沒有比今天送賈得海人頭來更好的機會了……口中說道:“原來今天是……”
木魚聲倏地止住,凌慕南忙道:“家母唸完經了,二位請進去坐吧!”話落,他當先邁了步。
一進院子,他便揚聲說道:“娘,有客人來了。”
堂屋門口出現了那位中年婦人,她臉上有著一剎那的錯愕,也有著一剎那的陰沉,旋即她堆起淡然笑容,道:“原來是二位郭姑娘,請進來坐。”
玉霜跟玉珮到了門前,雙雙施下禮去:“給老人家請安。”
中年婦人淺淺答了一禮,道:“不敢當,二位姑娘這是折我!”
進了堂屋,落了座,中年婦人向著凌慕南道:“天齊,給二位姑娘倒茶。”
凌慕南應聲去了後頭,玉霜、玉珮雙雙欠身道:“老人家別客氣。”
中年婦人道:“應該的,今天又是哪位壽誕?”
玉霜道:“老人家這話……”
中年婦人道:“二位不是來買畫祝壽的麼?”
玉霜淡然一笑道:“老人家,這回不是來求畫的,玉珮,你說吧。”
玉珮定了定神,然後說道:“老人家,我姐妹這趟前來,一為給老人家請安,二來特地給老人家送來一件東西,以為凌伯父忌辰之供物。”
中年婦人臉色微變,道:“凌伯父?二位姑娘這話……”
玉珮道:“老人家,晚輩姐妹上次來求畫時,已經看見了牌位……”
“啊!”中年婦人一震,脫口驚呼。
玉珮接著說道:“如今請老人家再看看這件東西。”站起來雙手遞過革囊。
中年婦人沒接,訝然說道:“二姑娘,這是……”
玉珮道:“一顆人頭,可用以祭凌伯父在天之靈。”
中年婦人一驚說道:“一顆人頭,二姑娘這是……寒家平凡人家,二姑娘怎好……”
玉珮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您不必再隱瞞了,請看看這顆人頭吧!”
中年婦人變色點頭,道:“好吧,只是,我請問,這顆人頭是……”
玉珮道:“老人家,此人原任‘奉天’總督府護衛領班,姓賈,名得海。”
中年婦人霍地站起,劈手一把奪過革囊,雙手一扯,硬把那堅韌的革囊扯破了,囊破人頭現,中年婦人手捧破革囊,臉色大變,兩眼暴睜,身軀猛顫,失聲叫道:“果然是賈得海……”
“嘩啦!”一聲,剛從後面端茶出來的凌慕南鬆了手,茶盤、茶杯摔得粉碎,熱茶濺了他一條腿。
他閃身而至,劈手抓過賈得海的人頭,顫聲說道:“娘,這是……”
中年婦人一張臉煞白,道:“問……問二……二姑娘……”
凌慕南猛然抬頭,眼現血絲,神色怕人,道:“二姑娘,這是……”
玉珮道:“我送來的!”
凌慕南大叫一聲:“賈得海!”揚掌便要向人頭劈下。
中年婦人倏然喝道:“慕南,住手!”
凌慕南手抬在半空,轉過臉悲聲叫道:“娘……”
中年婦人道:“把賈得海的人頭放在你爹的牌位前,然後點上香燭。”
凌慕南應聲照做,點好了香燭之後,沒等中年婦人說話,他便砰然跪了下去,悲聲說道:“爹!賈得海伏誅,人頭就在您面前,您請瞑目……”余話沒出口,他已趴了下去。
中年婦人站在凌慕南身後,臉色煞白而木然,兩眼之中淚直流,呆呆地望著牌位,沒說一句話。
玉霜向玉珮,—遞眼色,雙雙走過去行下了大禮。
中年婦人一驚要攔,卻沒能攔住,急道:“二位姑娘這是……”
玉霜道:“老人家,應該的。”恭恭敬敬地拜畢站了起來。
中年婦人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陡聽她喝道:“慕南,起來謝過二位姑娘。”
凌慕南應聲站起,轉身就要拜下。
玉霜一推玉珮,同時閃身避開了去,道:“老人家,晚一輩的無辜。”
中年婦人神情一震,道:“霜姑娘,難道你已知道……”
玉霜道:“我只知道郭家有人得罪了老人家,可不知道是誰,也不清楚實情,更不知道老人家究竟是哪一位……”
中年婦人神情一鬆,擺手說道:“慕南,再倒兩杯茶去。”這表示她不再堅持讓凌慕南叩謝了。
玉霜心頭微鬆,凌慕南應聲而去。
這裡,中年婦人抬手讓座。坐定,中年婦人目注玉珮,道:“容我先問清楚,二姑娘怎麼知道賈得海是……”
玉珮道:“晚輩不敢隱瞞,也不願隱瞞,是李克威告訴晚輩的!”
中年婦人一怔,旋即抬頭嘆道:“好個李……他未免太……”
活鋒一轉,道:“二姑娘又怎麼知道這賈得海的藏處的?”
玉珮道:“晚輩也不願隱瞞前輩,賈得海是李克威殺的,人頭也是他送給晚輩的。”
玉霜一怔,面有驚容。旋即日射異采,暗暗點頭。
中年婦人呆了一呆,道:“原來是李大哥,那還好……”目中陡現異采,凝注玉珮道:“二姑娘誠實,讓我敬佩!”
玉珮道:“不敢當,李克威的好意讓晚輩感激,但晚輩臨時覺得不該藉他人之功,掠他人之美,以虛假為自己換取一切,縱然後來難測,晚輩在所不惜,也無怨無尤,但求心安理得,順其自然。”
中年婦人大為動容,道;“二姑娘,你讓我……這,容我稍時再說,如今我先向二位談一談寒家……”
頓了頓,接道:“是我疏忽大意,沒想到亡夫的牌位……”指著端茶出來的凌慕南,道:“他不姓仇,姓凌,不叫仇天齊,而叫凌慕南……”
玉珮道:“這個李克威也告訴晚輩了!”
中年婦人道:“至於我,我本武林女兒,可是我的姓名、身世,以及過去的一切,目前似不便說,還請二位姑娘原諒。”
玉霜道:“不敢當,晚輩大膽請教,關於老人家跟郭家……”
中年婦人道:“我剛說過,我不便說!”
玉霜道:“是,晚輩不敢再問。”
中年婦人掃了玉珮一眼,道:“二姑娘,我忝長你一輩,也是個過來人,二姑娘的心意我懂,平心而論,這是慕南的福份……”
凌慕南不由地呼了她一聲:“娘。”
玉珮飛快地垂下螓首。
玉霜忙道:“老人家慈悲。”
中年婦人輕嘆一聲道:“霜姑娘,你這等於是責我心胸狹窄,冷酷無情……”
玉霜道:“老人家明鑑,晚輩不敢。”
中年婦人面泛異容,道:“霜姑娘,我們剛說過,我忝長一輩,也是個過來人,我明白兒女輩的心意,也不願兒女輩痛苦,我知道上一輩結的怨,不該由晚輩的承擔,無如我忍羞含恨幾十年,實在……”
玉霜道:“老人家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