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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第1章
  1953年某個深夜,英國伯明翰,一家酒吧。

  「調酒師在吧台前會見證各式各樣的故事,對不對?」

  吧台裡面的調酒師點了點頭,並沒有停下手裡的攪拌棒。他穿著條紋襯衫和黑色的西裝馬甲,身材高挑,氣質沉靜。他手中流暢地攪拌著兩種酒,讓酒液混合得恰到好處。

  「我可以講一個故事嗎?」吧台前的客人問,「故事的真假,姑且不論。」這位客人穿著休閒西裝,留著精緻的黑色鬍鬚,長著一雙看遍滄桑卻有些天真的棕色眼睛,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幽深澄澈。

  調酒師禮貌地微微頜首,卻依然沒有流露出什麼神色:「請講,先生。」

  「說起來有十年了,1943年秋天的時候,有一個美國飛行員在德國戰場被擊落,然後被迫跳傘,在地面被德國人俘虜了。」客人單手撐著頭,歪著腦袋開始講,「所以被關進了戰俘營。」

  被俘時,飛行員左腿受了嚴重的外傷。他給傷口撒上隨身帶的磺胺粉,纏上繃帶,但撕裂很深的傷口還是很快感染了。那是1943年,別說戰俘營了,就是整個德軍的抗菌手段都極其匱乏。因為沒有治療,戰俘開始發燒,體溫一直居高不下,同時渾身發冷,直打寒戰。他的頭劇烈地疼痛,像是要炸裂一樣,並斷斷續續地陷入昏迷。

  所以兩天後一個陌生人走進房間時,他連抬頭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感覺自己被人抓住了手臂,箝制著,緊接著是小臂上尖銳的疼痛。

  他睜開眼,看到了一個納粹士官的模糊輪廓。後者一言不發,面無表情,正抓著戰俘的手臂,用一個注射器注射著什麼。藥物推完、針管拔出後,那人就退出了房間,扔下他一個人又陷入了沉睡。

  不知多少個小時後,他甦醒過來,發現體溫已降為正常——他從細菌感染的鬼門關活了下來。

  這之後,飛行員開始在戰俘營裡四下留意,終於遠遠地又瞥見了那個士官。深灰色的軍裝,黑色的軍靴,黑沿軍帽下似乎是淺色的短髮,胸前掛著納粹軍章。他似乎從來不會粗魯,不論是對手下人,還是低下的俘虜。站在戰俘營高高鐵絲圍欄的後面,他的身影看起來高傲又憂鬱,眼神悲憫沉靜,帶著難以排遣的孤獨,與周遭狂躁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有那麼幾次,當戰俘看他時,發現對方也在看著自己。

  他們之間一句話也不曾說過。但身處這個地獄的人明白,一個眼神就已經足夠了。

  戰俘營的生活荒涼難捱,儘管紅十字會和英美人道組織給他們送來了物資,但精神的極度緊繃和渺茫的希望,在一點點磨滅俘虜們眼中的生機。

  沒多久就發生了處死俘虜的事。最先遭殃的是最受納粹厭惡的蘇聯俘虜。他們本來就忍受著飢餓,忍受著生活必需品極度匱乏,忍受著慘無人道的折磨,而當滅亡到來,也最先落在了蘇聯人的頭上。

  隨後,要處決英美俘虜的謠言四起,整個戰俘營都浸透在黑暗的絕望之中。

  一星期後的深夜,那個納粹士官走進飛行員的房間叫醒了他。

  「出來。」士官聲音低低地用英語對他說,做手勢示意他跟上,「跟著我就行,保持安靜。」

  他緊張地跟著他走出門,在月光下走過戰俘營的空地。他看著士官對巡邏的士兵點頭示意,得到了不動聲色的放行,接著大氣也不敢出地隨他穿過層層的鐵絲網。

  走出了最後一道鐵絲網,已經到了戰俘營外面。戰俘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冷汗早已把罩衫浸透了。

  而納粹士官始終警覺地偵查著四周。

  「天哪,太刺激了。」戰俘打量著身邊的人,後者手中拿著一個布袋,「你這是要幹嘛,長官?」

  「噓。」士官對他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示意他跟著自己走進不遠處的茫茫山林。

  「你是那個給我打青黴素的人,對不對?」戰俘低聲問道,「哪偷來的?」

  士官示意他不要說話:「我的收藏。噓。」

  「太貴重了,我可沒法報答你。」戰俘自顧自地說。

  士官有些懊惱:「保持安靜。」

  走到樹林的深處,四下寂靜無人,一片漆黑,只能依稀看到遠處戰俘營星星點點的燈光。士官伸手示意他停步:「把外套脫了。」

  「這就是那支青黴素的索價嗎?不過,想強姦我的話,你手裡拿著東西可制伏不了我,長官。」戰俘站在原地,玩世不恭又帶著幾分戒備地冷冷看著他。

  「再廢話我就動粗了,換上這個。」對方遞過一件新的夾克給他。

  戰俘聽話地脫掉舊外套,換上那件新的,一直疑惑地斜睨著對方。

  士官把手裡的袋子也遞給他:「你走吧,向東三十公里外應該能找到你們的人。找不到的話,也會遇到一些村子的。」

  美國飛行員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他。他接過袋子掂了掂,裡面大約是一瓶水和兩三個罐頭,還有一些其他雜物。他徹底困惑了。他盯著面前這個德國人,這個居然要把敵人俘虜放走的納粹,想從對方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這人是不是瘋了。

  「讓我……走?」戰俘不敢相信這是一個納粹做出來的事,「為什麼?」

  士官歪著頭,皺著眉說了一句德語,彷彿真的被這個戰俘停不住的廢話惹生氣了。

  「哦對了,拿著這個。」士官摘下了右手上的戒指,遞給他。戰俘猶豫著接過來,是一枚光滑的金箍,鑲著一顆寶石。

  「給你回國的路費。」納粹士官不耐煩地揮著手,「快走吧,先生。」

  「你叫什麼?」

  「和你沒關係。」對方的耐心所剩無幾。

  「等戰爭結束我去報答你。」

  士官索性轉身離開了:「不用。」

  「那你去紐約找我吧。」戰俘知道士官手中有自己的檔案,包括姓名、軍銜、編隊、各種底細。可對方只顧走開,沒有回音。戰俘嘆了口氣,轉過身,小心翼翼地朝樹林深處走去。

  可剛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我走了你會死嗎?」

  「不用你管。」不遠處,納粹的背影冷冷地拋下一句。

  「看來會。」戰俘低低地說。猶豫了一秒,他喊道:「和我一起走吧。」

  像是被激怒了一樣,德國士官瞬間轉身,拔出手槍,推槍上膛,直接抬手對準了戰俘的眼睛。

  黑洞洞的槍口在月光下鍍了一圈白輝,冰冷地暗示著恐怖。可士官並沒有露出凶狠的神色,至今,戰俘還記得對方的眼睛裡無以言說的悲傷。

  戰場的夜風起了,林間湧起了薄涼的白霧。

  「要嘛走,要嘛死,先生你選。」握槍的人哀嘆般威脅道。

  這畢竟是一個效忠祖國的德國軍人。

  戰俘沉默著調頭,向著樹林深處跑開了。跑出去兩分鐘後,來時的方向傳來一聲悶悶的槍響,緊接著又是一槍,隨後,傳來了戰俘營騷動起來的聲音。

  奔逃的戰俘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慢了一秒腳步,但他沒有回頭,而是握緊了手中的布袋,繼續邁開步子跑向安全的地方。月光稀薄,林間的地面崎嶇難走,密集的樹枝不斷打在他的臉上,刮得臉生疼。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跑得歇斯底里,但他一直跑了下去,沒有停,也沒有浪費時間為那個自找滅亡的德國士官劃一個十字。

  他流淚了嗎?他不記得了。他記得那片黑壓壓的山林,記得那種噬骨囓心的哀傷,記得重獲自由的悲喜交加,記得倉皇奔突時劇烈喘息燒灼肺部的感覺,可他不記得他是否為那個救了他的德國士官流下過眼淚。

  大概是流過,他祈禱自己流過。

  那個納粹士官比他高得多,身形頎長,會說英國口音的英語,淺金色的頭髮。可戰俘卻怎麼也憶不起那個人眼睛的顏色了。是翡翠綠,青灰,還是湖泊一樣的藍?似乎都有可能,又似乎都不是。月光下的色彩都朦朧而不真切,戰俘覺得,自己不記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不知為什麼,這件事如今極其困擾著他,彷彿想不起那個人眼睛的模樣,就永遠沒法從那場揪心的逃亡中真正得救。

  他逃出去一年半後,戰爭結束了,德國無條件投降。戰後,他如願回到了故鄉美國,成為編隊裡唯一一個活著回家的飛行員。

  「我的故事講完了。」客人仰頭喝下一口調酒,「抱歉,是不是讓你感覺無聊了?」

  「嗯,很無聊的故事。」調酒師漠然地彎下腰,從櫃子裡取了一個酒瓶。

  「但這個故事對我而言,和生命一樣重要——我就是那個被救的戰俘。」客人一邊搖晃著酒杯,緩緩地說,一邊打量著面前這個調酒師。

  調酒師卻不動聲色。「猜出來了。」他說。

  客人放下杯子繼續說:「我一直以為他要嘛是被處決了要嘛是自殺了。可是戰後,我在德國政府機關查到,他當時找來了一具屍體,造成了『俘虜試圖逃跑被就地擊斃』的假象,所以只是因為玩忽職守受了軍方處分,但還活著。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他。我跑了很多檔案館,聯繫了每一個德國官方和民間的退伍軍人組織,在德國各地打聽,一無所獲。我獲知的只有那個人的名字,賈維斯。

  後來我想到,違抗軍令背叛祖國是德國軍人最最痛苦的事,也許他已經遠走他鄉,離開德國了。

  我在歐洲一路打聽和碰運氣,在愛丁堡碰到了知情人,然後才找到你這裡。」

  說到這裡,客人抬起眼,溫柔地看著調酒師,目光裡飽含這一路走來的疲憊和執著。而對方也平靜地注視著他。

  「我無數次想像你在生活中是個什麼樣的人,賈維斯,可我真沒想到你的馬丁尼調得這麼好。」客人說。

  調酒師無奈地笑了,開始調另一杯酒。

  「謝謝你對酒的讚賞,先生。」

  「你不記得我了嗎?」客人失望地問。

  「你走進酒吧時我就認出來了。東尼.史塔克少尉,美國陸軍航空兵團,第八航空軍。」調酒師搖晃著雪克杯,心不在焉地說,「被擊落時駕駛P-40戰鷹戰鬥機,被俘時多處負傷。」

  「你果然記得!明明知道這些資訊,為什麼不聯繫我呢?!」客人一拳砸在吧台上,咬牙切齒地問。

  「為什麼一個納粹要去找你?去報家仇國恨,還是要求你對我感恩戴德?」調酒師打開雪克杯,熟練地把搖好的酒液倒進杯子,「十年前的往事我都快忘了,沒有敘舊的必要。」

  「但你沒有忘記我。」

  「是……我時常會想起你,想起你明亮的眼睛,還有你被俘的第一天那種倔強的神色。」調酒師金色的睫毛顫動著,手中的工作慢了下來,「你是很難忘記的人,先生,但我的所作所為是我個人的選擇,我沒想過要你回應什麼的。」

  「不不,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感恩的,起碼這不是我的全部想法。」客人說著,彷彿很無力般嘆了口氣。

  他用手指敲了敲吧台的木板:「請給我來一杯Blue Moon吧,調酒師先生。」

  這個點單讓賈維斯一愣。

  30毫升琴酒,15毫升紫羅蘭利口酒ParfaitAmour,15毫升檸檬汁,搖晃、匯聚、融合,綴以一顆鮮紅的櫻桃。調酒師優雅地將酒杯推向吧台對面的客人:「『Blue Moon』,慢用,先生。」

  高腳杯中的酒液泛著漸變的光彩,從頂端魅惑的藍紫色,到下端極澄澈的淺藍,映襯著中央那顆櫻桃溫柔的緋紅,在酒吧朦朧的光線裡剔透得動人。

  ParfaitAmour是一句法語,意思是「完全的愛」。而一個月中第二次月圓被稱作藍月亮,所以這杯Blue Moon的意義為:不可能的事情。

  「在戰俘營發高燒的時候,我以為我肯定不可能活過這次感染;在聽到處決戰俘的風聲時,我以為自己不可能從屠殺中倖存。但是你……你讓這些不可能的事情都變成了可能。」戰俘手指捏著杯腳,輕輕晃動著,「十年前的事情,你不讓我道謝,我便可以不再提。但我不能不告訴你——我的心情其實和你一樣。這十年我一直想這樣告訴你。」

  賈維斯咬住嘴唇,把眼神拘謹地移開了:「我終究是一個納粹戰犯,沒什麼值得記得的,先生.」

  「別這麼說!」客人急切地打斷了他,「你只是受戰爭傷害的千千萬萬善良人中的一個。你會給一個微不足道的戰俘打珍貴的青黴素,會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敵人冒巨大的風險孤注一擲。你本性的和平、柔軟,納粹的製服也掩蓋不了。」

  「我真的殺死過你的同胞,先生,很多。」

  「我也是。但,十年了,我們就讓戰爭的歸戰爭,過去的歸過去,好不好?對了,還有,」客人似乎帶了些氣惱,「你以為我不懂德語嗎?!我在大學裡主修機械,輔修德語,Dummkopf!(德語:笨蛋)」

  調酒師詫異地看著他,因為十年前,當戰俘追問放走自己的原因,這個德國士官曾很無心地隨口回答出一句德語。Weil Ich dich Mag——因為我喜歡你。

  那杯不可能的Blue Moon,穿過十年的離散和阻隔,就靜靜地放在二人中間,像時間無言。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戰火硝煙裡的勢不兩立,會變成一次殊死冒險的拯救;一個月夜的懊悔心情,會變成十年難以釋懷的無望找尋;而一個納粹,會愛上他的敵人。

  時隔多年,戰俘在吧台前終於看清了記憶中那個人的眼睛,是貝加爾湖般的藍。而面前這位調酒師也終於明白,他在戰爭陰霾下壓抑顫抖的心緒,被對方捕捉到,從殘酷的戰場帶走,並珍藏了十年。

  調酒師沒有說話,但握攪拌匙的手有了細微的顫抖。

  客人在吧台上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心放著一個光滑的金箍,有些年頭了,卻保存的很好——就是十年前,士官作為路費送給戰俘的那枚。

  「我這些年的願望,就是把它物歸原主,賈維斯。」

  調酒師仔細地端詳著東尼手裡的戒指。回憶翻湧,十年前的月夜與當下的時空奇妙地交錯,他彷彿又變回那個涉險做出荒唐決定的德國軍人。放走了戰俘的月夜之後,他一直在內心的煎熬中承受恐懼,承受成為叛徒的痛苦。但如今,他是如此為當初那個九死一生的決定感到慶幸。

  「謝謝你一直留著它,先生。」

  東尼抓起他的右手,把戒指重新戴回了他的手指,然後就一直緊緊握著,再也沒鬆開。

  「我本來也覺得你不可能記得我,」調酒師有些抱歉地微笑著,「更不可能想到,你居然找了我這麼久。」

  「因為你值得。」戰俘輕聲但堅決地說。

  他看到了這個德國軍人深沉的羞澀。

  「我也很喜歡BlueMoon這款酒,意義矛盾卻回味甘甜。」調酒師在吧台上俯下身來,伏在對方耳邊說,「而且它很漂亮,很適合送給情人。」

  相隔吧台,他吻上了他的客人。

  曾經的戰俘找到了歸途,曾經的納粹也等到了救贖。彼此記憶中的硝煙散去,窗外的知更鳥清凌凌地啼起月下的小調,夜色靜默,萬物安詳。

  十年前的那場逃亡,到今夜終於畫上了終點。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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