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時隔多日，江見歡耳邊依舊回蕩著蘇末那句江小姐。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讓她全身發凉。

　　論傷起人來，她永遠比不上他半分。

　　冬至恰逢周五，江見歡去超市買了菜肉準備自己包一點餃子，推車經過商品區時脚步突然頓住。

　　貨架上，一排罐裝的飲料外殼印著張熟悉的臉，明艶漂亮，笑得恰到好處。

　　江見歡目光在上頭凝視幾秒，平靜地移開。

　　後頭還有一個龍鳳飛舞的簽名。

　　遲藍。

　　她高中三年的同桌，大學捨友、閨蜜、死黨。

　　身旁有兩個初中生一樣的小妹妹在拿著飲料罐翻來覆去興奮嘀咕。

　　「哇！遲藍，我超喜歡她。」

　　「你要喝什麽口味的，蜜桃？橙子？」

　　「這還要猶豫嗎！我們藍藍代言的當然是通通帶回家啊！」

　　江見歡垂下眼，加快脚步離開。

　　-

　　衣服修改在周一完成，其實早該弄好了，但因爲一些其他事務耽誤了。

　　江見歡獨立拿下這個設計，辦公室不少人都眼紅，尤其是那些比她資歷老的，經驗多的老員工們。

　　她是江苑的助理，但事情不多時也會幫其他設計師做一些事情，而即使在江見歡接下工作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有些人也會習慣性亦或者故意找她幹活。

　　江見歡實在抽不開身時就只能婉拒，免不了收到幾句酸溜溜地冷嘲熱諷，午休，厠所，茶水間，偶爾總會碰見幾次對她的議論，不滿和嫉妒溢於言表。

　　她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力所能及時，會儘量多做一些事情，和她同期入職的方小黎有些看不過去。

　　「見歡，你不用理那些人，這原本就是你應得的。」

　　「沒關係，我突然越過她們接下設計原本就是不合規矩的，別人心生不滿也很正常。」江見歡笑笑，看了眼手機時間。

　　「啊，到下午茶時間了，我定了些咖啡和蛋糕，待會拿上來給你們吃。」

　　「見歡——你怎麽這麽好。」方小黎一臉感動，江見歡含笑起身。

　　咖啡和蛋糕是附近有名的一家甜點品牌，辦公室的人都很愛吃，但因爲價格在那裡，只能偶爾放鬆一下。

　　江見歡提著進來，果不其然收穫了一波驚喜誇贊，其中就包括那幾個對她格外有意見的人。

　　「哇，見歡今天請客？」

　　「剛好今天平安夜，提前慶祝一下。」江見歡神色如常的解釋，其他人明顯受用。

　　「有心了有心了。」

　　「你看看你——」有人故意撞了下埋頭苦吃的方小黎，開玩笑打趣。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哎呀，周姐，你不知道我月光族啊，哪有錢請你們吃蛋糕。」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辦公室氣氛十分融洽，之前隱隱的隔閡明顯消退，至少明面上都過得去。

　　事情已成定局，况且江見歡這段時間的表現也被看在眼裡，設計進展被順利的推行下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接下來還要每天一起相處，自然融洽最好。

　　聖誕節那天，辦公室大部分人的心思都飛了，只想快點下班去約會。

　　江見歡剛聯繫上李颯，那頭就傳來吵鬧的音樂聲，似乎還有女孩子在撒嬌。

　　她才說明來意，李颯就急不可耐地打斷了她。

　　「啊，江小姐，我今天請假了，女朋友特意飛過來和我過聖誕節，蘇末今天在家，我聯繫一下他你直接把衣服送過去吧。」

　　「那我下次再——」江見歡話還沒說完，李颯急哄哄地挂斷了電話。

　　「我這邊太吵，你直接送過去就好了啊，地址就是上次那個...」

　　手機裡傳來嘟聲，她不甘心，再重新撥打過去，那邊却提示正在通話中，接著就變成了無法接通。

　　「......」

　　大概是女朋友不願意自己的約會被打擾，氣呼呼的把李颯手機切斷了信號。

　　江見歡苦中作樂的想。

　　街上四處挂著聖誕老爺爺的頭像，小彩燈閃爍，商場門口擺放著巨大的聖誕樹。

　　在節日一派輕鬆的氛圍中，江見歡心情沉重得像是壓滿積雪的樹枝。

　　來到熟悉的別墅前，江見歡按了門鈴，響起好久都沒有人來開門，她不由懷疑，蘇末不會又暈倒在家裡吧。

　　胡思亂想間，哢嚓一聲，面前緊閉的大門猝不及防被打開，蘇末站在那裡，面無表情，頭髮亂糟糟的，身上毛衣歪扭，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他一言不發的轉身進去，江見歡遲疑地跟在他後面。

　　客廳還是她上次來的模樣，只是那張寬大的灰色沙發上多了一張毯子，淩亂的卷成一團，好像睡在上面的人剛爬起來。

　　江見歡正猜測著，就看到蘇末坐到沙發上，閉著眼睛難受地揉著眉心。

　　「你來幹什麽？」

　　他的聲音略顯沙啞，帶著未睡醒的含糊，江見歡咯噔一下。

　　「李颯沒和你說嗎？他叫我把上次改好的襯衫直接送過來。」江見歡拿出提了一路的紙袋，解釋道。

　　蘇末揉眉心的動作頓住幾秒，接著放下手，目光朝她看來，眼睛黑得沉鬱。

　　「放那吧，我待會再試。」他漫不經心地示意，江見歡將紙袋放在一旁，手指不安的放在膝蓋上。

　　蘇末閉著眼睛，頭往後仰靠在沙發上，像是在補眠，也不搭理她，也沒有出聲讓她離開。

　　「今天聖誕節，你...不出門嗎？」他不說話，江見歡坐在那裡有些難耐，只能隨意找了個話題打破這凝滯的氣氛，靠在沙發上的蘇末却陡然睜開了眼睛。

　　「我從來不過聖誕節。」他視綫落在她身上，未曾移開半分，明明是隨意的語氣，却讓人感覺不到絲毫輕鬆。

　　「爲什麽啊...」江見歡腦袋已經亂成了一團，嘴裡只能無意識地跟著他的話題繼續問下去。

　　蘇末沒有再回答，只是往下一躺，整個人橫靠在沙發上，身上搭著張毯子，閉著眼徑直睡去。

　　江見歡一動都不敢動，手脚仿佛僵硬，目光直直落在他臉上，回憶又被勾起。

　　兩人正式在一起那天就是聖誕節。

　　距離親吻事件沒過太久，江見歡約他一起過聖誕，蘇末那時很忙，好像隨口答應了。

　　後來那天，她一個人在約好的地方等了好久，蘇末才匆忙趕來。

　　剛好下雪，路面濕漉漉的，江見歡快要被凍僵了，見到蘇末時她眼睛就忍不住紅了。

　　「對不起。」

　　「酒吧臨時出了些事情。」

　　蘇末難得柔和的跟她道歉，看著她被凍得通紅的手，未經思考便一把抓入掌中，放在嘴邊呵了幾口氣。

　　「怎麽不先進去坐一下。」

　　「你手機關機了，怕你找不到我。」女孩的聲音被冷風染上顫抖，帶著微小的委屈。

　　蘇末忍不住拉著她往身後燈光明亮的餐廳走去。

　　在暖氣充沛的室內，江見歡才恢復幾分精神，有了平時的生機活力，凍僵的思緒也反應過來。

　　「你剛剛主動牽我手了！」她瞪大眼睛望著對面的人，驚喜交加，蘇末臉上閃過一絲窘迫，移開眼不看她。

　　「你爲什麽牽我的手？！」

　　「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發出一連串的質問，眼睛睜得很大，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彎起，得意又竊喜，然而細看，却能發現底下明顯藏著一絲不安的忐忑。

　　蘇末莫名心軟，嘆了口氣，聲音很輕，夾雜著淺淺的無奈。

　　「不喜歡你，爲什麽會答應你的邀約？」

　　-

　　江見歡始終記得，那時自己欣喜若狂的心情，比中了五百萬的彩票更加令人興奮。

　　不知道是客廳溫度太高，還是空氣不流通，讓人喘不過氣的沉悶擠壓而來。

　　蘇末依舊閉著眼，右手隨意曲起搭在額頭，流暢的綫條從鼻梁抵達下顎，唇微抿，透著淺淺的紅。

　　江見歡坐了一會，出聲和他告別。

　　「我公司還有些事情，衣服放在這裡，你有空試一下，如果尺寸還是不合適...可以叫李颯告訴我。不過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况，我稍微修改了一點點。」

　　她垂下眼，不停歇的一口氣說完，尾音落地的瞬間，腦中空白，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過了幾秒，蘇末睜開眼。

　　他轉頭盯著她，江見歡恰好迎上他的視綫，兩人在安靜的客廳裡無聲對視。

　　那麽靜謐，那麽平靜，時間的流動仿佛停止，只剩下彼此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蘇末的神色在這一刻變得和以往有些不同，眼睛裡面很乾淨，好似一切都歸零重置，如剛睡醒的初生嬰兒。

　　江見歡清晰地看到，那片漆黑的眸子裡涌上點點的柔軟，漸漸彙聚成清明。

　　蘇末垂下眼，低頭輕咳一聲，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衣服拿過來吧，我現在試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