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第八章 醇酒美人
抬眼前望,這兒是東營房後的另一個院子,該叫東跨院,四周長廊,一間敞廳坐落正面。
敞廳裡燈火通明,亮同白晝,老遠地便聞到陣陣酒香菜香,似乎有人在辦酒席。事實不錯。兩三個人進出穿流,腳下飛快,步履匆忙,兩手裡端著碗盤,碗盤裡儘是菜餚,是在上菜撤菜。
廳裡傳出放肆的笑聲、絲竹聲、小調聲、還有那猜拳行令聲,吵嚷一片,聽來噪耳。敞廳門口分左右站著兩個穿長袍,捲袖口,打扮利落的漢子,瞧神態一望可知是侍衛營的兄弟。
瘦高漢子到了敞廳前,扭頭一聲:“你先在這等等。”逕自快步進入了敞廳。
李玉琪停在外頭,揚了揚眉,大貝勒要是也在這兒,在這兒見他,其輕視意味是夠明顯的。轉眼功夫之後,那瘦高漢子出現在敞廳門口,抬手一招,簡直沒把他放在眼裡:“進來吧。”
李玉琪沒作聲,邁步走了進去。
進了敞廳往裡瞧,左邊,宴開五席,席上全是五十以上的老頭,打扮衣著都一樣,個個精神矍鑠,眼神十足,這時候一個個袖子捲得老高,胸前扣子也解了,毫無拘束,且都夠放肆的,猜拳的猜拳,談笑的談笑,亂成了一堆。
李玉琪何許人,一看就看出這些為數不下六七十個老頭兒,全是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要照這情形看,這些老頭兒該是侍衛營的領班之流人物。
五張桌子邊上靠牆角處有一小塊空地,那兒又一堆,兩個拉胡琴的,一個賣唱的姑娘。
李玉琪沒仔細瞧那位拉胡琴的跟那賣唱的姑娘,只覺得那賣唱的姑娘身材剛健婀娜,十分美好。五張桌子中那緊靠裡的—桌子,上首,坐著大貝勒泰齊,他身邊左右各一,兩個打扮得花技招展的年輕姑娘,搔首弄姿,任人調笑,瞧那放蕩的模樣,甭說,誰是八大胡同裡的粉頭。
再看看,還有,那張桌子上共有不下十個粉頭。
大見勒泰齊今天沒板著臉,充分地顯露出他那輕鬆的一面,一手摟一個,左—口酒,右一口菜,陶醉在美人醇酒溫柔鄉里,大有旁若無人之概。
這張桌子的老頭,個個都在六十開外,估計身份,應比別的桌子的老頭高一等,卻全是老不正經。
大貝勒泰齊有了未婚妻,竟還招妓作樂,何曾把大格格放在心上,李玉琪心裡有火,他一雙眉梢兒揚高了三分。穿過了四張桌子,到了大貝勒泰齊坐著的那張桌子前,瘦高漢子躬身哈腰,湊前低低一句。
不知道他說了句什麼,大貝勒泰齊似乎根本沒聽見,只顧著調笑,連眼皮也沒抬一抬,而那瘦高漢子站在那兒也沒敢再說第二句。
他站在那兒不要緊,這下連李玉琪也站在那兒了。分明這是輕視,太不把他放在眼裡。本也難怪,像大貝勒這麼一位人物,內城人人畏懼的二皇上,曾把誰放在眼裡過?
李玉琪更明白,泰齊這是有意整他,他打心裡直冷笑,不過他能忍,站在那兒靜靜地等著。
老半天,賣唱的姑娘一曲終了,博得個滿堂采,等掌聲歇止後,大貝勒這才開了口,卻正眼沒瞧李玉琪一下:“你來了。”敢情他早知道了。
李玉琪淡然說道:“是的,我早來了。”他也夠傲慢的。
大貝勒居然沒在意,又問道:“案子要過來了麼?”
李玉琪道:“要過來了。”
大貝勒道:“那你為什麼不去拿賊,要見我幹什麼?”問得好。
李玉琪道:“我來找大貝勒要人。”
“找我要人?”大貝勒轉過了眼,兩眼都是血絲,加上他那凶相,望之怕人,他詫異地道:“找我要什麼人?”
李玉棋淡然說道:“我記得大貝勒交我馬鞭,命我索案的當兒說過—句話,侍衛營的人任我調用,任我指揮。”
大貝勒“哦”地一聲仰天咧嘴笑了:“沒錯,這話我說過,怎麼,你一個人不行麼?”
李玉琪道:“我一個人照樣可以拿賊。”
大貝勒濃眉—揚,旋即笑道:“這不就結了麼,那你還找我要的什麼人?”
李玉琪道:“那是因為大貝勒令出如山,我不敢不來。”
“令出如山?”大貝勒微微一愕。
李玉琪道:“大貝勒命我執鞭索案。這是令,限期破案,這也是令,侍衛營的人任我調用,任我指揮,這該也是令。”
大貝勒臉色陡然一變,砰然一聲拍了桌子:“你這是譏諷我。”一廳靜肅,鴉雀無聲,老頭兒們全愣了。
李玉琪顏色不變,淡然說道:“那我不敢,事實上大貝勒有失諾之處。”
大貝勒道:“那你這不是譏諷我是什麼?”
李玉琪道:“大貝勒,這不能怪我。”
“不怪你?”大貝勒怒喝說道:“你不過一個小小的親王府護衛,狂妄自大,不分上下,背地裡數說我。我已經看在萬親王的面子上忍了,現在你居然還敢當面譏諷我,我要你的腦袋!”話是這麼說,卻坐著沒動。李玉琪也仍挺立著。
敞廳裡靜得令人窒息。
李玉琪淡然一笑開了口:“大貝勒,我要是怕死,就不會說這句話了。”
大貝勒臉色又一變,道:“你不怕死,那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幾顆腦袋,來人!”一聲來人,站在敞廳門口的那兩個飛步奔了進來,近前剛打千,大貝勒抖手一揮:“拖下去!”
那兩個高應一聲,伸手就抓。
李玉琪雙手一抬,輕易地抓了兩隻腕子,道:“大貝勒,我可沒把這塊地方放在眼裡,逼急了我,大不了鬧一陣回我的江湖去,對大貝勒來說……”
“住口!”大貝勒拍桌而起,暴喝說道:“你反了!”
那瘦高漢子人夠快,跑步到了李玉琪跟前,大喝一聲:“還不松手。”飛起兩指分取李玉琪兩肩。李玉琪冷冷一笑,底下出腿,瘦高漢子大叫一聲抱著左腿蹲了下去,跟著一屁股坐在地上。
霍地一聲,五張桌子上的老頭兒全站了起來。
“這還得了!”有人叫了這麼一聲,也有人躍躍欲動。
突然,大貝勒抬手一揮:“行了,勉強及格。”
勉強及格?李玉琪聽得剛一怔,大貝勒又開了口,兩眼炯炯的望著他道:“鬆了他兩個。”
李玉琪沒鬆手,道:“大貝勒這是……”
大貝勒抬手一擺道:“他們要來個面試,我也怕你難以服眾,可巧今兒晚上這裡賞了五桌酒菜,酬勞大夥兒北海護駕辛勞。又可巧你要見我,我就藉著這機會把你叫來了。”
李玉琪默然,一言不發地鬆了那兩個,那兩個退了幾步,直揉腕子,臉上好掛不住。
大貝勒從李玉琪臉上收回了目光,一個環掃,然後問道:“我認為他勉強及格,你們呢?有話現在就說,別等我把你們交給他之後發牢騷,鬧情緒。”
按說,他既然說勉強及格,這些老頭兒們該沒一個敢吭氣了,誰知道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聽見了麼?”大貝勒左邊的一個高大紅臉老頭開了口:“貝勒爺有了話,哪個不服氣早說。”
只聽—人高聲說道:“稟總座,卑職不服。”李玉琪看見了那說話的人,是另四席緊靠東邊一席上的一個瘦小乾枯的老頭兒。
紅臉老者轉眼望去,“哦”地一聲道:“是東營二班的康領班。”
那瘦小乾枯老頭兒一欠身道:“稟總座,這小子不過一個親王護衛,論身份,他不如營裡的任何一個弟兄,便放諸江湖也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晚輩,他才闖過幾天,吃過幾碗飯?”
紅臉老者微一點頭道:“貝勒爺有了話,我不攔你。”
“謝總座。”瘦小乾枯老頭兒一欠身,跑步走了過來,往李玉琪跟前一站,滿臉輕蔑之色地道:“小子……”
李玉琪冷然說道:“你叫誰小子?”
那瘦小乾枯老者道:“叫你……”
李玉琪跨前一步,閃電抬掌,出手如風,一下子抓住了瘦小乾枯老者的細脖子,五指一緊道:“你再叫一聲試試。”
瘦小乾枯老者吃定了苦頭,臉上變了色,凸眼伸舌只叫不出聲來,也苦於四肢動彈不得。
這一來全場大嘩,只聽大貝勒喝道:“李七郎鬆手。”李玉琪冷哼一聲,抖手一推。
那瘦小乾枯老者踉蹌而退,兩手揉著脖子直咳嗽,好半天才喘過一口氣,臉上有了血色。
李玉琪冷眼掃全廳:“還有哪位不服的?”
這一問話聲方落,只聽一聲厲喝:“小子,我剝了你。”是那吃了虧的瘦小乾枯老者,餓虎一般地撲了過來。兩手所指全是李玉琪的重穴要害。李玉琪閃身讓了開去,然後揮掌而起,直劈他後腦,那瘦小乾枯老者身為侍衛營領班,身手自也不等閒,一個翻身雙掌斜劈,疾取李玉琪兩肋,仍是殺手。李玉琪冷冷一笑,雙掌並出,閃電般吊住他兩腕,左右一分,一抬膝蓋頂在他小肚子上,趁他悶哼一彎腰,再一抬膝蓋頂上了他下巴,然後手一鬆,他直摔出去,砰然一聲躺在地上。
才兩招,一個領班倒下了。
“他……他傷人!”有人叫了這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