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
褚三道:“那就得問你了。”
李玉琪搖頭說道:“我想不出這北京城裡還有認識我的人。”
褚三目光一凝,道:“那班戲子呢?”
李玉琪呆了一呆,搖頭說道:“不會,絕不會,他們沒必要盯我,再說那戲班子也早散了,各自東西,早已不在北京城裡了。”
褚三道:“那位金老闆呢,你不是說她還待在京裡麼?”
李玉琪搖頭說道:“她更不會,你想,一個唱戲的姑娘家,她盯我幹什麼,再說我跟她也算是朋友……”
褚三一擺手道:“那就別提了,人家既然盯上了你,有一回就有二回,等下一回遇上時再弄個明白不遲,來,吃點兒,陪三叔喝兩盅,菜都涼了。”說著,他拿起酒壺親手替李玉琪滿斟了一杯。爺兒倆對過一杯,吃了幾口菜之後,褚三放下筷子抬眼說道:“玉琪,怎麼樣?”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得李玉琪一怔:“三叔,什麼怎麼樣?”
褚三道:“你不是到家裡去了一趟麼?”
李玉琪明白了,“哦”了—聲,強笑笑說道:“沒怎麼樣,三叔。”
褚三道:“什麼叫沒怎麼樣,你鳳妹妹不在家麼?”
李玉琪道:“在啊。”
“就是呀。”褚三道:“那總該有個怎麼樣才對呀。”
李玉琪道:“三叔,我沒弄清楚您的意思……”
褚三道:“少跟我裝糊塗,你三叔還不知道你麼,精得跟猴兒一樣。”
李玉琪遲疑了一下,道:“我去的時候鳳妹妹正在洗衣裳……”
褚三道:“然後開了門把你讓進去,給你倒了茶,而你看我不在家,坐了會兒就走了,是不是?”
“不,三叔。”李玉琪道:“鳳妹妹沒給我倒茶,我也沒坐。”
“怎麼?”褚三目光一凝道:“你連坐都沒坐,家是你三叔的家,你這是跟誰客氣?”
李玉琪道:“我跟鳳妹妹在院子裡聊了半天。”
褚三道:“你們倆聊都聊了些什麼?”
李玉琪皺眉說道:“三叔,您問這個是……”
“別打岔。”褚三一搖頭道:“告訴我,你們倆聊了些什麼?”
李玉琪道:“也沒聊什麼……”
褚三道:“一定有點什麼,不然從何聊起?”
李玉琪腦子裡一轉道:“風妹妹告訴我,您不願意閒著……”
褚三淡然說道:“快嘴的丫頭,還有呢?”
李玉琪道:“就談這件事談了半天。”
褚三道:“不會吧,玉琪?”
李玉琪道:“真的,不信您回去問鳳妹妹。”
“玉琪。”褚三喝了一口酒道:“你三叔可是個明白人……”
李玉琪道:“我沒說您不是。”
褚三道:“你沒進屋坐坐?”
李玉琪搖頭說道:“沒有。”
褚三道:“為什麼不進屋坐坐?”
李玉琪道:“我急著找您。”
褚三道:“是這理由麼?”
李玉琪道:“我敢騙您麼,三叔,也用不著呀,您以為還有別的理由?”
褚三淡淡地笑笑說道:“那要問你自己了。”
李玉琪暗一咬牙道:“我說沒別的理由。”
“那就好。”褚三點了點頭:“你鳳妹妹沒生氣麼?”
“生氣?”李玉琪道:“為什麼,鳳妹妹為什麼要生氣?”
褚三道:“就為你沒進屋坐坐。”
“沒有,三叔。”李玉琪搖頭說道:“那怎麼會,鳳妹妹知道我急著找您。”
褚三道:“你鳳妹妹真沒生氣?”
李玉琪道:“真的,三叔,我騙您幹嘛。”
褚三眉鋒一皺,半天才抬眼問道:“玉琪,知道我為什麼問你這些個?”
李玉琪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您明示。”
褚三道:“你跟你鳳妹妹是一塊兒長大的,小的時候—直在一起,兩個人好得不得了,當初我到這邊家裡來的時候,你鳳妹妹還又哭又鬧的捨不得跟你分開,我不希望你兩個長大之後在心裡頭鬧彆扭,生隔閡……”
李玉琪道:“那怎麼會,三叔。”
褚三道:“你跟你鳳妹妹兩個的脾氣我都清楚,都喜歡把事情憋在心裡不肯說出來,誰也不願意先讓一步,壞就壞在這兒……”
李玉琪道:“三叔,我可沒有。”
褚三搖頭說道:“別嘴硬不承認,玉琪,有沒有你自己明白。”
“三叔。”李玉琪遲疑了—下道:“真要說起來,我比風妹妹要好一點,心裡縱然有點什麼,那也比鳳妹妹要少得多。”
褚三—點頭道:“這話我倒信,我自己的女兒我清楚,怎麼說你是個男人家,咱們男人家不能跟女人家一樣的小心眼兒……”
李玉琪道:“那您就該……”倏地住口不言。
褚三道:“我就該怎麼,我就該說說你鳳妹妹,對不?”
“不,三叔。”李玉琪搖頭說道:“那倒也不必——”
“瞧瞧。”褚三抬手一點豐玉琪道:“我這個做三叔的說錯了麼,脾氣都夠倔的,玉琪,怎麼說她叫你一聲琪哥哥,你叫她—聲鳳妹妹……”
李玉琪勉強一笑道:“只是,三叔,您不知道,鳳妹妹如今對我跟以往不同了……”
褚三問道:“怎麼個不同法?”
李玉琪道:“一句話,客氣多了,生份多了。”
褚三道:“這就是彆扭,這就是隔閡,對你鳳妹妹來說,這彆扭和隔閡都不該有,我也敢說她如今心裡絕沒有什麼,要有什麼那只是不安和歉疚,可是壞就壞在她不肯說,你也不肯讓,兩個人就這麼在表面上鬧彆扭,找氣斗……”
李玉琪道:“我沒有,三叔。”
褚三道:“那何妨讓讓步,說幾句好話。”
李玉琪沒說話。
褚三道:“不願意,是不是?”
李玉琪道:“我沒說不願意。”
褚三道:“既然願意那就好,玉琪,三叔剛才把話說得很清楚,你讓點步,你三叔不會讓你吃虧的。”
李玉琪又沒說話。
褚三抬手拍了拍李玉琪肩膀,含笑說道:“咱爺兒倆就這麼說定了,你讓讓步,三叔包你不吃虧,過兩天有空到家裡,我讓你鳳妹妹給咱們包頓餃子吃,另外再弄幾個菜喝兩盅……”
李玉琪仍沒說話,其實他又何必說。
褚三收回了手,喝了一口酒,遲疑了一下,然後抬眼凝目,緩緩說道:“玉琪,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李玉琪道:“三叔,對晚輩還有什麼不該問的?”
褚三道:“你可別在意……”
李玉琪道:“您怎麼說這話,那怎麼會?”
褚三道:“你和那個唱戲的金玉環,究竟是……”
李玉琪不自覺地心頭一跳,臉上一熱,道:“三叔,您怎麼問這……”
褚三道:“三叔原知道不該問。”
“不,三叔。”李玉琪忙道:“我是說您多心了,根本沒有的事兒,我和她怎麼認識的您也知道,彼此只是朋友,那怎麼會。”
“不會就好。”褚三點了點頭道;“你要明白,玉琪,三叔問問你並沒有惡意,俗話說鵪鶉、戲子、馬猁猴,這三樣怎麼養都養不熟,哪怕你把心掏給他都沒用,要跑的時候他照樣會跑……”
李玉琪皺眉說道:“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