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出了大廳,徐光田領著二人直往後行去,行走間,李玉琪道:“大人可否賜告,昨夜是怎麼個情形?”
徐光田微一搖頭道:“昨晚我睡得很早,人上了年紀,精神不夠,睡夢中驚醒始知鬧賊,當時賊早已遠走,自知家裡沒什麼引人×覦的,丟不了什麼東西,我也就懶得過問,李侍衛要知道詳情,還得問問下人。”這敢情好,他連回都沒問。
李玉琪道:“聽說傷了人?”
徐光田道:“那是拙荊跟小女身邊的一個丫頭,我就是要讓李侍衛問她。”
李玉琪道:“大人,方便麼?”
徐光田道:“她傷得不重,只傷了些皮肉,倒是受了些驚嚇,歇息了一天,已經好多了,待會兒我就叫她見見李侍衛。”
李玉琪道:“多謝大人。”
說話間已進了後院,後院是內眷居住處所,不是待客的地方,李玉琪知書達禮,他目光毫不斜視。徐光田用眼角餘光看著他,可惜他沒覺察。
徐光田沒架子,也不拘俗禮,他帶著李玉琪跟曹金海直登上房,進了上房落了座,自有下人獻上茶。
徐光田吩咐那下人道:“去把小玉叫來。”
那下人應聲而去,沒多久帶著一名侍婢打扮的姑娘進了上房,那姑娘低著頭,一條粉臂看起來有點不方便。
近前,她盈盈檢衽:“見過大人。”
徐光田往客座一指道:“見過李侍衛與曹侍衛。”
那姑娘向著李玉琪跟曹金海各施一禮。
李玉琪欠身答禮,道:“不敢當,打擾姑娘了。”
李玉琪一開口,那姑娘猛然抬頭,這一抬頭,李玉琪陡然為之一怔,脫口叫道:“金老闆,是你……”
敢情是金玉環,她羞愧淒楚地又低下了頭。
徐光田訝然說道:“怎麼,李侍衛跟小玉認識?”
李玉琪立即定過了神,點頭說道:“是的,大人,這位姑娘就是……”
金玉環抬眼投過一瞥,李玉琪連忙住口不言。
徐光田卻問道:“李侍衛說小玉是……”
李玉琪遲疑了一下道:“大人,這位姑娘就是梨園名角兒,金玉環金老闆。”
徐光田兩眼一直,道:“怎麼,小玉你是……”
金玉環道:“大人恕罪,婢子不得已。”
徐光田離座而起,道:“你怎不早說,怎不早說,要不是今天李侍衛說破,豈不讓徐家委曲了你,來人,看座。”那名下人忙給金玉環搬過了一把椅子。
金玉環連稱不敢,說什麼也不肯坐,徐光田卻是說什麼也非讓她坐下不可,最後她在恭敬不如從命的情形下到底還是坐下了。
她落了座,徐光田拍手一揮,道:“請夫人跟姑娘。”
那下人答應一聲,快步出門而去。
李玉琪欠身站起,道:“大人,卑職等暫時告退。”
徐光田搖手笑道:“不必,不必,二位請坐,二位請坐,我要是拘這俗禮的話,就不會派人到後樓把拙荊跟小女叫來了,二位只管坐,二位只管坐。”他這麼一說,李玉琪跟曹金海只好又坐了回去。
徐光田隨即轉望金玉環道:“金姑娘是梨園名角兒,我雖不常看戲,可是對金姑娘的大名卻是如雷在耳,怎麼金姑娘會……”
“大人。”金玉環抬眼截口,未語先露幾分羞愧,幾分淒楚,而後把她的遭遇詳細地稟告了一番,卻沒提納容兄妹的事。
靜靜聽畢,徐光田感慨無限,大為同情道:“原來如此,真是造化弄人,像金姑娘這麼個紅角兒,誰會想到會有這種遭遇,金姑娘儘管放心在舍間住下,如不嫌棄,不妨把舍間當成自己的家,我自會派人尋找令兄幾位……”
金玉環道:“謝謝大人,承大人這麼愛護,婢子感激不盡,只是婢子是由人做中,自願賣身府中,所以仍請大人……”
徐光田一搖頭道:“金姑娘不必再多說了,徐家絕不敢再委屈金姑娘……”
那名下人走了進來,躬身稟道:“稟大人,夫人跟姑娘到。”
李玉琪跟曹金海忙站了起來,這時候,一位慈眉善目,衣著朴朴的老婦人跟一位年可雙十的清麗大姑娘,由一個丫頭攙扶著進上房。
徐光田立即迎上前去含笑說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老婦人聽得微微一怔,愕然說道:“你這話……我喜從何來?”
徐光田笑道:“夫人今天要看名角兒,明天要看名角兒,如今名角兒到咱們家裡來了。”
老婦人善目環掃,訝然說道:“名角兒,你是指……”
徐光田一指金玉環,道:“這位就是金玉環姑娘。”
老婦人一怔:“怎麼說?小玉就是……”
金玉環矮身襝衽,道:“婢子見過夫人跟姑娘。”
老婦人伸手扶住了金玉環,道:“小玉,你……你就是那位名角兒金姑娘?”
金玉環點了點頭:“不敢再瞞夫人,婢子就是金玉環。”
老婦人睜大了一雙善目,轉望徐光田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光田把金玉環的遭遇又轉說了一遍,最後指著李玉琪道:“要不是這位李侍衛當面看破,咱們這一家幾口還不知要懵懂到何時呢!”
老婦人惑然望向李玉琪,道:“李侍衛……”
李玉琪欠身—禮,道:“侍衛營李七郎見過夫人跟姑娘。”
徐光田在一旁說道:“李侍衛是來查案。”
老婦人恍悟地“哦”了兩聲,也深深地看了李玉琪兩眼,同時老婦人身後那位刑部千金徐姑娘也不由向著李七郎投過幾瞥。
老婦人抬了手:“二位請坐,二位請坐。”
大夥兒都落了座,徐光田看了金玉環一眼,輕咳一聲,開口說道:“夫人,我打算從今天起讓金姑娘搬進後樓,跟玉蘭做個伴。”
“好啊!”老婦人道:“只不知道人家金姑娘願意不願意。”
金玉環道:“大人跟夫人這份盛情好意……”
徐光田道:“我看還是讓玉蘭說句話吧。”
徐姑娘徐玉蘭冰雪聰明,一點就透,立即輕啟檀口,輕輕說道:“金姑娘……”
徐夫人截口道:“叫什麼金姑娘,我看你要比金姑娘小兩歲,乾脆就叫一聲玉環姐吧。”
徐玉蘭不愧玲瓏心竅,立即改口說道:“我求玉環姐做個伴兒。”
金玉環美目一紅,淚水直在鳳目裡打轉,道:“大人、夫人跟姑娘都對我這麼好,這份恩情叫我……”
徐光田笑道:“姑娘只要答應跟玉蘭做個伴兒就行了。”
金玉環頭一低道:“大恩不敢言謝,只要姑娘不嫌……”
徐玉蘭道:“玉環姐,這是我的福份。”
徐光田笑了,接過話去道:“好了,就這麼說定了,金姑娘你快把昨晚的情形告訴李侍衛,然後跟玉蘭回後樓去吧。”
金玉環抬眼望向李玉琪道:“李爺……”
李玉琪雙眉一揚,望著徐光田道:“大人,卑職有個不情之請。”
徐光田道:“李侍衛有話請只管說。”
李玉琪道:“卑職想單獨跟金姑娘談談。”
徐光田笑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當即站起來說道:“夫人,玉蘭,咱們後頭去。”他帶著徐夫人跟徐玉蘭走了,臨走,徐玉蘭又向李玉琪投過一瞥,李玉琪卻始終沒留意。
曹金海也很識趣,欠了欠身道:“李爺,我到外頭各處看看去。”
李玉琪心裡明白,可是他沒吭氣,曹金海出去之後,他抬眼望向金玉環,可巧這時候金玉環也望著他,那雙目光帶著異樣光采,使得李玉琪為之心神震顫,他忙把目光移向一旁,道:“金老闆,請坐。”
金玉環輕輕地說了聲:“您也請坐。”
兩個人都坐下了,李玉琪第一句話便問道:“金老闆,傷礙事麼?”
金玉環淺淺一笑道:“謝謝李爺關注,只傷了些皮肉,沒傷著筋骨,不礙事。”
李玉琪道:“傷在哪兒?”
金玉環道:“就是這條胳膊。”她抬了抬左臂,也許牽動了傷勢,她眉鋒一皺。
李玉琪忙欠身抬手:“別動。”
金玉環深深一眼,含笑輕輕說道:“不要緊。”
李玉琪忽轉話鋒,迫:“金老闆怎麼這麼委屈自己……”
金玉環凝目說道:“李爺去過客棧找過我?”
李玉琪點了點頭。
金玉環軒動了一下柳眉,神色中帶點悲淒地愀然說道:“那天晚上李爺送我出城之後,剛進客棧,兩個琴師就走了,他們怕事,他們是怕侍衛營的再找我,其實誰不怕,我也怕,可是我一個弱女子到了這地步還有什麼辦法,我不能怪人家在這時候撇下我,我只能怪自己命苦,命薄……”
李玉琪忍不住一陣難過,叫道:“金老闆……”
金玉環道:“李爺,我說的是實話。”
李玉琪沒說話。
話鋒微頓之後,金玉環接口說道:“還好,有一個琴師臨走發了善心,他有個親戚在這兒當差,由他做中……我走投無路,無依無靠,也只有點頭,於是我就成了徐大人府裡的丫頭……”
李玉琪道:“金老闆該去找我去。”
金玉環道:“我也曾想過去找您,可是我怕給您惹麻煩……”
李玉琪道:“給我惹什麼麻煩?”
金玉環道:“李爺,您知道,我是個戲子……”
李玉琪雙肩一軒道:“金老闆不該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