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進書房,梁樂禮本欲將房門鎖上,但觸及門把時他就縮回了手。他並不是想提防什麼,只是周品言的存在讓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處境,而莫名的情緒波動也讓他無所適從。
粱樂禮在周品言的注視下,心情如坐針氈,他只能裝做若無其事的松開領帶,讓周品言在他書房中央的沙發坐下。
周品言的身體陷進柔軟的布面沙發裡,思忖著這裡應該是機長平時和人密談的地方,否則有誰會在相對狹小的書房裡接待客人?
綠色的燈罩下溢出微黃的光,照亮了書房中央的兩人。深原木色的書桌和書櫃被燈火鑲上一層光暈,散發出沉穩的內斂感。
粱樂禮輕咳一聲喚回周品言的注意力,面前的小桌子上已經擺了茶壺和杯具,隱約飄出茶香。就算是面對周品言這種可能另有企圖的人,粱樂禮依舊不會忘記待客之道。
周品言有些暈陶陶的,他討厭咖啡,當初兩人還在羅馬的小酒館無芥蒂地喝酒時,周品言曾提起過。雖然不曉得梁樂禮是否記得這件事,但周品言心裡仍暗自高興。
他一抬頭見梁樂禮望著自己,以眼神催促他快說。周品言心髒突突直跳,光和機長共處一室就讓他為此悸動不已。
周品言絞盡腦汁想著開場白,許久才吶吶地問道:「呃……機長,我記得沒錯的話,您的孩子不是跟著夫人嗎?」
梁樂禮眉頭一皺,似乎感覺這問題有些冒犯隱私,但還是回答:「她也要工作,所以我回國時小孩就來我這住。你不是為了閒話家常才來的吧?」
周品言挺直腰桿,正襟危坐看著梁樂禮道:「機長,首先我要向您道歉。昨天……或是今天,我在bunk裡對您做出那種……強迫的行為,很抱歉。」
梁樂禮轉過頭道:「無妨,我不在意。直接進入正題吧。」
不在意……嗎?也對,從頭到尾,機長從來沒將他放在眼裡。周品言心中酸澀至極,苦笑道:「感謝您的寬容。」他垂眸盯著自己的腳尖,在腦子裡稍微整理了一下才道:「我今天聽到您的事了,有關您的岳父……」
「林祺鋒?」粱樂禮挑眉,臉上明顯的不悅。
「我今天才知道你們之間的糾葛。」周品言特意強調,「我猜想,您一定認為我是他……林祺鋒派來設計你的吧?但很遺憾的,我確實不是間諜。」
梁樂禮冷笑:「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憑你的片面之詞?」
「您不用相信我,我只是想提醒,您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周品言吞了吞唾沫,繼續道:「現在有個假設,如果我不是林祺鋒的爪牙,之前那件事純粹是無心鑄下的意外……那麼,您有什麼想法?」
「你到底想說什麼?要我對你負責嗎?」粱樂禮嘲諷道,「你的假設必須建立在你說的是真話這個前提之下,但以目前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說這種話不是相當吊詭?」
「當然,這個假設也有可能是我為了模糊焦點而編出來的。」周品言坦然道,「但請您想想,如果是真的,那是否代表您真正該防范的敵人並不是我?」
梁樂禮陷入沉思。
林祺鋒前陣子跟他翻臉了,他認為梁樂禮離婚是想要跟他撕破臉,藉此扳倒他。雖然梁樂禮手中握有極多林祺鋒賄賂疏通的證據,但他離婚的唯一考量只有妻子,為了不再對不起這個跟著他浪費許多年青春的女人,他才下定決心結束這段婚姻。
更何況,這件事如果揭露出來,梁樂禮也難辭其咎,一定逃不過被起訴的命運。仔細想想也知道,梁樂禮不可能採用兩敗俱傷的方式。但林祺鋒這個老狐狸疑心病極重,除了自己誰也不相信,更別說是梁樂禮了。
他們彼此都很清楚,所謂的岳婿關系只是他們邁向權力頂端的幌子,無怪乎林祺鋒會這樣想了。
梁樂禮相當清楚這個前岳父的性格,自己已經變成他的眼中釘,無論如何都要拔除的,對他有點威脅的人都不能讓他們有立足之地,這就是林祺鋒的做法……
所以梁樂禮才理所當然地認為,周品言是林祺鋒的棋子之一。性醜聞是足以讓一個人身敗名裂的,林祺鋒等於掐住了梁樂禮的軟肋,死活都在他手裡。
如果事實真如周品言所言,那麼梁樂禮就完全搞錯方向了,他的敵人還在暗中窺伺,蠢蠢欲動著。
周品言五味雜陳地看著梁樂禮的臉,連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深怕錯過了他的任何一個表情。梁樂禮許久未開口,表情嚴肅地思考著,這是否代表機長信了自己?
「機長,如果您相信我,那就請您務必要小心。」周品言誠懇地說,「我聽說林祺鋒是個不擇手段的人,他一定在想辦法對付您。不如您離開K航,很多外商航空公司在招募機師,待遇都比K航來得優渥……只要您離開,我想林祺鋒也不會窮追猛打吧?」
周品言自知這一席話聽起來像是敵人來勸退的,但他拼著這風險也要讓梁樂禮遠離暴風圈。縱使這會切斷他和機長之間的最後聯系,也勝過看到梁樂禮因醜聞纏身而引退。
周品言的表情真誠的看不出一點瑕疵,就算是梁樂禮也不自覺地相信了他的話。他淡淡瞄了周品言一眼,不清楚自己是信了周品言的表現,還是被他眼裡狂熱的情感所迷惑。
「你太天真了。」梁樂禮對著周品言道,「林祺鋒的為人我很清楚,只要有可能動搖他地位的人,他一定會趕盡殺絕,就算我逃到其他地方也一樣。」
「那麼您該怎麼辦?」周品言緊張地問。
「這我自會看著辦。」梁樂禮不疾不徐道。
梁樂禮的理智告訴他不能完全相信周品言的話,但……多點防備並不吃虧,他也應該考慮林祺鋒方面可能會有其他計劃。
談話告一段落,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周品言心知該做個結束了,但又對於可能迎來的結果而躊躇。他低頭隱藏自己的動搖,明明是抱著必死決心來的,事到臨頭才證明自己真是脆弱得不堪一擊。
至少,在機長面前,他要瀟灑地離開。
「那麼,我也該履行我的承諾了。」周品言低頭咬牙道,「那天我喝得毫無知覺,真的很抱歉。在我能力范圍所及,我願意答應您的任何條件。」
梁樂禮遲疑了,他本以為那只是周品言為了爭取機會而隨口說出的話,自己倒是沒想過要周品言補償什麼。
他思考了會兒,以目前情勢來看,最好的辦法只有……
「請你離開K航。」梁樂禮吃了秤砣鐵了心道。
以梁樂禮的立場來看,周品言就像是顆未爆彈。這個男人知道太多事,難保有一天會變成他的敵人。而且,周品言的眼神裡包含的東西沉重得讓梁樂禮無法承受。
他並不想探究那目光背後所蘊含的情感和意義,梁樂禮有預感,自己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他只能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斬斷它。
周品言微微低頭,隨即抬起正視梁樂禮,干脆地說:「我知道了。」
就算梁樂禮沒提出,周品言也有如此打算,只是想藉由梁樂禮幫自己下決定,讓梁樂禮成為共犯……他清楚自己對於機長是絆腳石,也料到梁樂禮會做出這樣的要求,只是在他說出口的剎那,周品言還是感到胸口無法遏止的疼痛。
梁樂禮反倒微微吃了一驚,沒想到周品言會這麼爽快地答應。他沒讓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沉著臉道:「抱歉,我不得不這麼做,你的存在只會讓我的處境更為艱難。」
周品言閉上眼睛:「我知道。就當是給我的餞別,請機長也答應我一個要求。」
語音剛落,周品言便站起身,並彎腰前傾。他的手撫上面無表情的梁樂禮的臉頰,指尖摩挲著肌膚。
周品言緩緩將臉湊近,而梁樂禮也沒做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兩人的氣息交流著,梁樂禮嗅到周品言身上淡淡的酒氣,傅進耳裡的是略微紊亂的呼吸,眼前的世界被周品言所佔據。
周品言擁有中性細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膚和柔軟的棕發,但吸引梁樂禮目光的是他的雙眼。梁樂禮在他深褐色的眼瞳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還有他所無法理解的、幾近痴迷的情感和痛苦。
梁樂禮應該要推開周品言的,事情到這種地步已沒有挽回的余地,兩人的過去不再重要,而以後也不會有交集。然而,梁樂禮卻無法拒絕周品言。
他的腦海裡只有個荒謬的想法:就讓他去吧,反正自己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一切都如船過水無痕,激起的漣漪很快就會消失……
驀地,周品言放開了手,在兩人的嘴唇相觸之際便拉開了距離。
「……抱歉。」周品言拋下一句便像逃亡似的匆匆離開了房間,只在梁樂禮臉頰上留下手指冰冷的觸感。
不知過了多久,出現在門口的兩個小身影才讓梁樂禮陡然回過神來。
「把拔——」兩個小孩爭先恐後地沖了進來跳上梁樂禮的腿。
小女孩興致勃勃地問道:「把拔,那個叔叔是誰?」
小男生搶著說:「我覺得他是白痴……」
「不可以罵人。」梁樂禮訓斥道。
他聽著兩個孩子吱吱喳喳說個沒完時,忽地覺得有些懊惱,還有對周品言的歉疚。
剛剛一定是失心瘋了,在那一刻竟然認為這樣的舉動也無所謂。明知道自己必須要和周品言保持距離,但卻又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行為牽動。
周品言的真誠確實傳達給梁樂禮了,雖然梁樂禮不斷提醒自己應要保持警戒,但心中已相信了周品言。所以,提出讓周品言離開K航的要求時,梁樂禮心中也充滿彷徨。
他們共事的時間不算短,足夠讓梁樂禮了解周品言這個人。周品言個性自由奔放,從不在乎他人目光,總是坦蕩蕩地表達自己的欲望,忠於自己本能的活著。
其實仔細一想,大概就可以排除周品言是間諜的可能性。這男人沒有一點心機,連自己的缺點都不懂得隱藏。如果不是那意外的一夜情,他們在彼此的人生不過就是擦肩而過的路人。
梁樂禮曾覺得周品言膚淺又幼稚,就像時下大多數的年輕人。但相較於自己的汲汲營營,曾幾何時他也開始欽羨起這種單純的生活方式。
讓周品言離開K航,一方面是為了自己,另一方面是為了周品言。梁樂禮最近和周品言的頻繁見面一定引起林祺鋒的注意了,這個老滑頭絕對不會輕易放過跟梁樂禮有關系的人。
周品言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個體。梁樂禮已經習慣活在斗爭之中,而為了權力,他也做出很多違背良心的決定,為什麼周品言會對這樣的自己抱持著如此熱烈的情感?
周品言對梁樂禮來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在他已計劃好的人生中大概只能算是微小的變數,他無從得知這個小變數是否會引發連鎖效應,不過現在的心情就當成是自己一時的軟弱,在周品言正式離開他的生活之後,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梁樂禮忽地覺得有些疲憊,他曾萌生退出這一切的念頭,但之前付出的歲月和心血就會因此付諸流水。如果放棄,等於是否定了他這些年來的信念。
現在梁樂禮該屏除所有雜念,專心對付林祺鋒。妻子知道自己的父親做了什麼事,臨走時還苦苦哀求梁樂禮不要為難父親。他原本就不打算再和林祺鋒牽扯太多,只是岳父最近的小動作極頻繁,等到了梁樂禮忍無可忍的時候,兩人勢必要攤牌。
很多人會卷入他們的斗爭之中,至少,梁樂禮想讓周品言平安脫身。遇上自己是周品言的不幸,他不應該涉入太深,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隔天,周品言到公司提出辭呈。部長極力挽留周品言,現在人手緊缺,雖然公司今年有招考空服員計劃,但中間的空窗期實在不容許再失去寶貴人力。
最後周品言答應了部長的條件,就算要離開也得等兩個月。
周品言才踏出辦公室,就見到蘇清等在外頭、一臉不善瞪著他,一副來勢洶洶、准備興師問罪的模樣。
他們走到天台,蘇清劈頭就問:「今天沒有排班、沒有演習、沒有講座,你來公司做什麼?」
周品言暗自慶幸,剛剛已經請部長不要將他辭職一事說出。他清了清喉嚨道:「我被客訴,所以來交悔過書囉。你這麼歇斯底裡干嘛?怕我炸了公司?要是你擔心,我可以讓你搜身,不過不要摸到人家那裡喔……」
蘇清一臉狐疑瞪著他道:「客訴?為什麼?」
周品言心知蘇清還未完全相信他的話,煞有其事道:「一位女乘客說我性騷擾,好在全公司都知道我是同性戀,所以部長只讓我交報告了事。」
蘇清嘲諷地說:「一大早出現在這,我還以為你是否要做什麼蠢事……」
「你放心,部長絕對在我的守備范圍之外。」周品言振振有詞道。
「誰問你這個?」蘇清白了他一眼,繼續放出攻擊:「你昨天回家後上哪去了?我打了你家電話和手機都沒接。你該不會去找梁樂禮了吧?」
周品言從容不迫地說:「電話費沒繳。而且我回家就睡了,就算外星人攻擊地球我也醒不來。」
周品言這時就像劃水的鴨子,表面看起來悠哉鎮定,水面下拼了老命地不露出破綻。他直勾勾看著蘇清,眼睛都不敢往外瞟一下。
蘇清打量著周品言,問道:「你打算去找梁樂禮?」
周品言擺手:「為什麼我要去找他?我可沒有自討苦吃的興趣。酒醒了之後我就想通了,我可不想卷入梁樂禮跟那個誰的糾紛,要是弄得不好,可能會被秋後算賬咧。」
聽著周品言輕松的語調,蘇清放下心中大石。這才是周品言,一貫輕浮又不負責任……做了這麼多年朋友,蘇清希望周品言能保持著自我,就算這種性格會招來非議,但蘇清寧願周品言當個渾蛋,也好過付出真感情然後受到傷害。
蘇清思忖著,自己還真像是不講理的父母親,自己的小孩再調皮都無所謂,就是不能讓他被欺負。
「你怎麼突然開竅?」蘇清問道,「之前看你的表現,像是要跟梁樂禮同生共死似的非他不可。」
周品言嘖了一聲:「我想,最主要可能還是因為肉體吧,要不就是犯賤本性作祟,越是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就越想去沾一下……」
「……就為了這種理由折騰這麼久。」蘇清雙臂交叉在胸前,睥睨著周品言。
周品言咯咯地笑,語氣瞹昧:「唉呦,已經過去的事你就別再罵我了啦,老爸。我要回家補眠了,晚上釣個好男人享受久違的床上社交。」
「別喝太多。」蘇清提醒,「否則又會惹來不必要麻煩。」
周品言送了個飛吻給蘇清以示收到。待他走到天台門口時,蘇清突然出聲叫住他,周品言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撞在門上。
他膽戰心驚轉過身,對蘇清道:「做、做什麼?別耽誤我的時間嘛。」
蘇清臉色平淡,嘴裡卻試探地問:「接下來的排班,讓你抽離他的機組可以嗎?」
周品言心髒猛地一抽,隨即泰然自若回答:「隨便啊。如果可以的話,我強烈希望能排到最近新來的實習駕駛的班次……屁股很翹的那個。他正好是我喜歡的類型。」
蘇清皺眉:「他還在國內線航班實習,跟你完全不同線。難道你都只靠下半身思考嗎?」
周品言嘻笑道:「這我倒是不確定,但對其他男人的下半身,我願意花時間好好思考。」
「白痴。」
周品言微笑著接受了蘇清的嗤之以鼻,然後像是有人在身後追殺他一般、火速跨過了安全門。一進入樓梯間,密閉感讓周品言安心下來,卸掉了臉上幾乎再也撐不住的虛偽笑容。
他從來不知道強顏歡笑是如此煎熬,尤其在這種他所隱瞞的事和他欲隱瞞的對象都極為重要的情況下。
周品言靠在門上,胸口裡翻騰著。做出取舍讓他痛苦不已,但他知道蘇清會諒解的,他仗著蘇清對他的寬容而任意妄為是最後一次了……
直到執勤當天,周品言都沒接到更改排班通知。
周品言對著鏡子仔細打好領帶。看著熨燙得沒有一絲皺折的西裝,他想蘇清應是認為周品言已不可能再和那個人有所牽連,因此沒做任何調班動作。
周品言很慶幸自己從來沒騙過蘇清……至少在這之前沒有,所以蘇清也沒想過這種情況的發生吧?
在離開之前,周品言希望至少能多看機長幾眼,和他在同一架飛機上、知道機長正操控保護著整架飛機的安全,這種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彌足珍貴。
剩下的幾個班次,會是他在K航最後的工作。
周品言到公司時時間還早,離開會還有段時間,機組人員三三兩兩坐在休息室,人手一杯咖啡,每個人都看起來相當頹喪。
空服員的作息常常日夜顛倒,沒人習慣早起,在上飛機前幾乎都是這副敗戰模樣。
「唉,怎麼每次都是學長你啊?」Jerry一看到周品言便抱怨道,「這間公司沒有其他男性CA了嗎?」
「唉。」Aya也長嘆了一聲,「雖然你們兩個長得都還可以,但我也看膩了。真希望能招一些其他類型的男CA進來。」
周品言在他們旁邊坐下,無奈道:「不好意思,你們也只能暫時將就我了。」
「周品言。」
他才坐下來,背後就傳來李姐的聲音。
李姐輕咳兩聲:「周品言,我有些事要問你。去會讓室吧。」
Aya和Jerry面面相覷,然後不約而同看向周品言,做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周品言大概料到李姐要說什麼,平靜地跟了上去。
李姐走進會議室後,示意周品言坐下。
「我就開門見山說了,為什麼要辭職?」李姐溫和問道。
周品言抓了抓後腦勺,苦著臉道:「真是的,果然越是說『不能說出去喔』,消息傳得越快。」
李姐微微一笑,笑容讓她看起來年輕許多,「我是座艙長,機組人員的調度有可能不讓我知道嗎?」
周品言低下頭,輕聲道:「抱歉,李姐,我有我的苦衷。」
李姐發出幾不可聞的嘆氣聲。
對周品言來說,李姐一直是個讓人打從心底尊敬的長輩,而其他同事……周品言很慶幸畢業後踏入社會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和這些人共事。現下要放棄這一切,讓他感到不舍。
周品言硬扯出個笑容,打哈哈道:「李姐,你別擔心,其實是其他公司挖角所以我才要辭職。看來我的魅力真是無遠弗屆,哈哈……」
李姐抬眼,緩緩道:「你要辭職的事……跟機長有關嗎?」
突如其來的話讓周品言完全無法招架。他倒抽口氣,震驚地看著李姐。
「抱歉,前幾天從芝加哥回來的航班上,我經過機長休息室時聽到了。」李姐坦承,「雖然不清楚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想這其中或許有關聯。」
紙是包不住火的,周品言此時百分之百相信這條諺語的真實性,也讓他更確信了選擇離開是對的。只要待在機長附近,他絕對無法把持自己,說不定會死纏爛打或是做出像是上回那樣強迫的行為,到時候只會讓機長陷入麻煩。
「您知道機長離婚了吧?」
李姐點頭。
「我以為他離婚了我就有機可趁,和機長沒有關系。」周品言低聲道。
李姐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即使在這時候她依然保持著完美的儀態。她皺眉道:「所以,是機長要求你離開?」
「是我被拒絕了沒臉待下去。」
李姐看似無奈地笑說:「就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是這麼個臉皮薄的人吧?」
周品言怔怔地盯著桌子,實在無法抬起頭來面對李姐那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
突然間,周品言很想將一切全盤托出,就像以前還在培訓時,對著李姐傾訴他心裡的掙扎,但終究他還是垂下目光,道:「李姐,我……我相信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如果我繼續待下去,只是讓我們彼此都痛苦。我的存在,會成為機長的絆腳石。」
李姐沉默了會兒,問道:「機長對你有什麼想法?如同你對他那樣?」
周品言苦笑道:「李姐,您是不是昏頭了?機長他對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一廂情願纏著他。我在不經意間犯下了無可彌補的錯誤,怎麼能厚臉皮地死賴著?」
李姐沉靜的雙眼洩漏出一絲憂心,「你對機長……」
周品言覺得有些鼻酸,捏了捏鼻梁道:「我大概是喜歡他,雖然這可能是一時錯亂……但至少現在,我想為他做一些事。」
李姐淡淡吐出幾個字:「值得嗎?」
周品言一愣。
他從沒想過付出感情這件事是否值得,對他來說,感情本來就是無償投資,就算一次次地將真心投入無底水池裡,沉下去就無聲無息,他還是會繼續投入,直至掏空自己。
如果這是為了梁樂禮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他甘之如飴。
「李姐,你知道嗎?」周品言沒正面回答,自顧自道:「一想到我現在所做的事能幫到機長,而且只有我能做到……我就覺得興奮得不能自已。」
李姐露出無奈的表情道:「傻孩子。」
周品言知道李姐對他的關心,酸澀笑道:「李姐,你要做我母親還年輕了點。」
李姐站起身,理了理周品言的稍稍翹起的領子,「走吧。剩下沒幾趟的飛行,希望你能夠全力以赴,不要因為感情的煩惱而怠慢工作。」
周品言立正行了個舉手禮,嚴肅道:「是的,教官。」
李姐拍拍他的肩膀道:「很高興跟你一起共事。」
「各位乘客您好,今天的航班是CF-1436班機,目的地是德國法蘭克福安曼國際機場,預計飛行時間十九小時三十分鐘。我是機長梁樂禮……」
周品言凝神傾聽著從廣播裡傳出的有些失真的聲音,依稀可以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擁有低醇動人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說話方式能讓乘客感到安心。
想想自己以前真是浪費了許多和梁樂禮相處的機會,明明有很多時間可以了解他、將他雋刻在腦海深處……
周品言今天服務的是商務艙,遠離了駕駛艙裡的那個人。
飛機離場後維持在三萬一千尺左右的高度飛行,和遼闊天空相比顯得相當渺小的機體裡,機組人員依舊忙碌著,在天空中確保乘客能夠舒適的享受航行是他們的職責。
「操!」Aya破口大罵,「我從沒見過這種奧客!你知道她說什麼嗎?一會兒嫌烏龍茶不好喝,一會兒又說我們乘務員走來走去很煩……我操!我們不走來走去誰要換他媽的普洱茶給她喝啊?!而且她還說……」
「小聲一點,阿姨。」周品言制止Aya繼續罵下去,「你現在看起來像是到了三十歲還在念高中的太妹耶……」
「從沒見過這種奧客」是Aya的口頭禪,每趟航班都會聽到她這麼抱怨,周品言也習以為常了。他邊弄著飲料邊說:「你干嘛特地跑來商務艙啊?要是有奧客就請李姐出馬啊,包准那個客人到降落前都會安安靜靜的。」
「拜托,誰像你這麼無恥啊?」Aya翻白眼道,「我要罵人也只能來罵給你聽,要不,你要我在李姐面前罵『他媽的』嗎?」
「是、是,我知道。」周品言敷衍地說著,「我知道你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須眉,出口成髒的功力無人能比……你老公怎麼受得了你啊?」
「你懂什麼?」Aya橫眉豎眼道,「我老公就是愛我這粗魯的調調。」
「真羨慕你們夫妻倆,你這個樣子都有人愛,為什麼我又帥個性又好卻沒人要……」
Aya狐疑看著周品言自憐自艾,問道:「周公品言,你該不會到了想結婚的年齡了吧?」
周品言盯著天花板想了想道:「嗯……大概是吧?」
「我想,問題是你真的願意被綁著?而且你有結婚對象嗎?」
「我是有想在一起的對象,可惜他對我沒意思。」
「笨蛋!」Aya湊過來奸笑道:「你就霸王硬上弓啊,等生米煮成熟飯之後……嘿嘿。」
「那是犯罪。」周品言斜眼瞄著Aya,「你該不會用這招騙了你老公吧?」
「我揍你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