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這個道袍青年顯然不是瞎子,只是平時戴著美瞳,假裝自己是看破太多事情,遭到了上天的懲罰,顯得道法高深的樣子。
不是說歧視非盲人,畢竟沈驍就沒瞎,本事不還是在那兒擺著?但人家就從來不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這人瞎眼是假的,那算命的本事也指不定是真是假。
工作人員當場就要把這個騙子扭送警察局,誰知道剛邁開腿,他整個人突然僵住,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中了一樣,直挺挺地往前倒了下去。
沈驍:「……」
甘林良:「……」
緊接著一個年長的女聲嚷嚷起來,「大早上的不讓人睡覺,吵吵什麼?還有沒有公德心了!」
在場的只有沈驍和甘林良兩個人,還都是男的,這聲音顯然不是他們發出來的,兩人的目光順著聲音來源看過去,都集中在路中央的瓷瓶上。
這時那女聲又說話了,「看什麼看?年紀輕輕不學好,看到個女的都能挪不開眼,白長了一副好皮相,男人都是臭豬……我年紀都能做你們奶奶了,還看!你們爹媽在哪兒?我要找他們理論!」
甘林良才反應過來似的,尖叫道:「啊啊啊啊真的有鬼啊!還是只母夜叉鬼!」
沈驍:「……」
這都什麼都什麼?這位阿姨是不是想太多了?還有這個甘霖娘不是來收鬼的嗎?自己怕成這樣真的好嗎?
「說誰呢?說誰呢!」鬼大媽氣得從瓶子裡鑽了出來,身上居然還穿著他們劇組的戲服,指著甘林良大罵道:「你有沒有一點禮貌?誰是母夜叉?我問你,誰是母夜叉!」
甘林良嚇得鑽到了沈驍背後,「啊啊啊啊啊帥哥救命!」
「……」沈驍沒被鬼大媽嚇到,差點兒讓他的尖叫給喊聾了。
深吸口氣閉了閉眼,沈驍鎮定了一會兒,朝鬼大媽問道:「醫院裡那些人,都是你弄進去的?」
鬼大媽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脯,「是又怎麼樣?當初明明說好是帶我來拍戲的,結果一上來就要摔我,這什麼意思啊?我沒簽合同就沒有鬼權了嗎?砸了我這瓶子我命都沒了,真是太過分了!」
沈驍:「……」
你一隻瓶子鬼跟普通瓶子搶戲份才真的過分!而且人家買你來就是為了摔的,不樂意摔你早說啊!
說起這件事情,鬼大媽覺得自己委屈大了,看沈驍和甘林良兩個男生白白淨淨的,忍不住開始倒苦水。
「哎呀你們都不知道,我本來在架子上好好的演戲,那個人突然一下抓住我就往地上摔!我說這樣不行啊,我鏡頭都沒撈到幾個,怎麼能摔我呢?這太過分了!還好我不是一般的瓶子,沒給摔碎,我就站起來跟他們理論……」
甘林良一時沉浸在鬼大媽的故事裡,忍不住問:「然後呢?」
「他們都沒等我把話說完,就又把我給拎起來了,放回到架子上,我以為這下該知道錯了吧?誰知道沒過兩秒,又把我給拎起來,往地上一砸!」大概是嫌袖子礙事,鬼大媽一把薅起戲服的袖子,擺擺手,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你說過不過分?我就生氣了,結果另外一個人說我是假貨,又要砸我!這誰受得了啊?我就……」
甘林良立即集中注意力,「就什麼?」
「就生氣了!我站那兒罵了他們半天,他們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連個道歉都不給,一群人呼啦啦就跑了,完事兒後來還派幾個人回來,把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了。」鬼大媽嚶嚶地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我心想這不對啊,我不想被砸還有錯了?後來越想越氣,就把他們弄睡著了!」
說到最後,鬼大媽惡狠狠地說道:「看他們還敢欺負我這個女人家!」
沈驍:「……」
別的誤會就不說了,一個瓶子,她指望別人能看出公母來,這是不是太相當然了?
沈驍窒息地說道:「你罵他們的時候,在他們面前現身了嗎?」
人鬼殊途,要是鬼魂不主動現身,人類不借助其他的工具,是聽不見也看不到它們的。
鬼大媽登時愣住,呐呐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理不直氣也壯地大叫起來,「那怎麼啦?聽不見就不用給我道歉了嗎?他們隨便摔瓶子,我沒找他們要賠償,已經很大方了好不好?這要換了別的人,不每個人訛他們個百八十萬,這事兒不算完!」
這鬼不依不饒的樣子跟自己平時遇到的廣場舞大媽似乎也沒什麼區別,甘林良躲在沈驍身後,大著膽子說道:「那……那你也不能要他們的命啊!」
鬼大媽似乎認為他是在挑釁自己,更大聲地嚷嚷道:「我幹嘛了?我不就是讓他們醒不過來嗎?他們在醫院有營養針吊著,只要有錢,打一輩子都沒問題,又不會餓死渴死,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本來活蹦亂跳的一群人,這都成植物人了,還沒關係!而且又不是所有人的家庭都能養他們一輩子!
甘林良很想跟對方理論,但鬼大媽的氣勢太足,下半身塞在瓶子裡的場景又太詭異,他嘀咕了幾句,到底是沒說出什麼狠話來。
沈驍摸出手機,想讓聞驚燁把自己的背包拿過來,然而一打開手機,卻發現沒有信號。
這個影視城雖然不在市中心,也是個熱鬧的地方,怎麼可能沒有信號?肯定就是這瓶子裡的大媽搞的鬼。
瓶子鬼看他這舉動,似乎想起來他是誰了,聲音尖利起來,「好哇!是你這個臭小子!天天拿著一堆符嚇人,害得我一直沒敢動彈,差點兒就讓那群人給砸碎了!」
沈驍簡直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嚇你了?」
「就你天天打開背包看一眼看一眼的,不是嚇我是幹什麼?要不是我機靈,把他們手機裡的聯繫方式都刪了,我就死了!」
沈驍:「……」
他那明明是在愁沒有委託上門!
鬼大媽卻不管他,叉腰嚷嚷道:「我告訴你,這件事兒要是沒有個交代,我跟你沒完!要麼你就識相點,燒個千兒八百萬給我用,要麼就跟昨天那群人一樣,上醫院等死去!」
甘林良忽然一拍手掌,像是發現了什麼把柄一樣,「你知道他們會死!你就是故意的!」
鬼大媽一驚,神色驚慌地捂住嘴巴,片刻後又覺得自己沒錯,挺直腰板說道:「我什麼時候說了?你有證據嗎?」
甘林良怎麼都沒想到她的臉皮居然這麼厚,指著她說不出話來,「你你……我……」
鬼大媽得意洋洋地說道:「沒證據就不要亂說,小心下了地獄要被拔舌頭!」
甘林良不明所以,登時被她嚇住了,慫慫地縮回沈驍身後,小聲道:「哥們,這可怎麼辦啊?都怪我學藝不精,連累了你,不然要是我師父在這兒,肯定三兩下就把她給收了……」
「你還有師父?」沈驍觀察著那個瓶子鬼,見她又開始吐苦水,隨口問了一句,「那你還裝瞎?」
甘林良點頭道:「對呀,我師父說這樣子上門的顧客多!」
「……」一聽就不是什麼靠譜的師父。
沈驍不再理他,琢磨著怎麼才能把這個瓶子鬼解決了。
手邊沒有黃符和朱砂,他也不太想用自己的血畫符,視線在甘林良的道袍上頓了頓,忽然想起口袋裡還有一張,是上回給趙鏡誠作法的時候,剩下來的。
再看鬼大媽,沈驍發現她雖然打扮得光鮮亮麗,劉海邊緣卻漏出了一小塊青黑,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中過。
他於是開始跟鬼大媽套近乎,「您額頭上好像有傷?這是怎麼弄的?鬼也會受傷嗎?」
「現在知道用『您』字了?」鬼大媽哼道,看著自己身下的瓷瓶,神色有些怨恨,「還不是被這瓶子砸的!在桌子上放得好好的,突然掉下來砸我,把我給砸死了,還變成這副鬼樣子!」
沈驍順勢安慰了兩句,看向那瓷瓶,誇道:「不過您這瓶子挺好看的,是從哪兒淘來的?改天我也去弄一個!」
甘林良越看這情況越覺得不對勁,扯了扯沈驍的衣服,「你幹嘛呢?這瓶子裡有鬼,你還敢要?」
沈驍擺擺手示意他別說話,又對瓶子鬼說道:「這麼好看的瓷瓶,得花不少錢吧?」
「哼!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不用你賠償了嗎?」鬼大媽哼了一聲,隨即又忍不住得意起來,「這是我們家後山那塊塌了,順著泥水滾出來的!不過沖下來的那些都是碎片,我把碎掉的那些收起來,賣了好幾萬呢!後來我想啊,我們後山那麼多樹,肯定不止這些碎片,就順著它們沖下來的路線,往上找到了一個洞,進去挖出來的!全村就我拿到的這個最完整,別的都有缺口!」
沈驍瞧著那瓷瓶,慢慢皺起眉頭,「我能仔細瞧瞧嗎?我看這有點像真古董。」
算命捉鬼,從來不止於畫畫符。
像鬼大媽這種,貪小便宜找到古墓裡去的自然是少數,但還有很多人不懂內情,買了古董首飾回去戴,有時候也會遇上附身在上面的惡鬼,沈驍的爺爺就遇到過幾次。
這種附身在古物上的惡鬼,存活年代越久遠,實力就越高強,要是低估了他們的能力,別說捉鬼,別做了惡鬼的盤中餐就是好的了。
「真的?你個小屁孩兒也能看懂?」鬼大媽立即兩眼放光,「真古董能值多少錢?能放進博物館嗎?能寫我的名字嗎?」
鬼大媽問了一連串,沈驍隨口應付幾句,湊近之後作勢觀察了一下,趁她注意力已經在自己要在博物館揚名立萬了,摸了摸褲子口袋,掏出上次用剩下的一張黃符,「啪」一下拍在了瓷瓶上。
鬼大媽:「???」
鬼大媽的聲音戛然而止,甘林良也茫然地看著沈驍的動作。
下一秒,鬼大媽就感覺自己身上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像是同時被砍了無數刀一樣,登時尖叫起來,帶著整個瓶子都開始瘋狂抖動,差點就從沈驍手中掙脫出去。
沈驍趕緊按住了瓷瓶,同時朝甘林良大喊:「愣著幹什麼?過來幫忙按住!」
「哦!哦哦……」甘林良如夢初醒,也顧不上害怕,趕緊撲了上來,緊接著問道:「這是什麼符啊?這麼有用?」
沈驍盯著靈魂已經開始出現裂痕的瓶子鬼,沉聲道:「鎮鬼符。善鬼遇之生,惡鬼遇之死,她遇到這張符,也算是因果報應!」
這張黃符原本是超度作法的最後一道符,當時沈驍知道纏著趙鏡誠的男鬼沒做什麼壞事,就先用其他符咒替他清除怨氣,才打算用這張。
男鬼本身沒做過惡事,超度過程就不會太過痛苦,甚至還能讓他的靈魂純淨,輪迴時投個好胎。
可是今天遇見的這個鬼大媽,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一來她生前貪小便宜,被泥石流推下來的那些瓷片都帶有古墓裡陪葬生靈的怨氣,她卻拿這些死人的東西去換錢了不說,還不滿足,順著泥水跑到墓穴裡,抱回來一個這麼完整的瓷瓶,擾了墓主人的清淨。
先前就說過,陰宅風水關係到墓主人的子孫後代,而明朝至今少說也有三百多年,她一個普通人,自然承受不了這麼多代子孫累積下來的因果業障,死後被拘在這個瓷瓶上,也就是對她的懲罰。
可她不但不知收斂,還變本加厲,把這當成了自己繼續作惡的資本,如今更是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把一個劇組一半的人都給弄進了醫院,還大言不慚說他們死不死不關自己的事情。
她身上背負了不知道多少怨氣,眼下又多了劇組這麼多人的因果,什麼孽障都還沒有清除,就遇到了最後一張黃符,身上所有業障都會在這個時候反噬,那種痛苦彷彿千刀萬剮,一般人可承受不了。
留在人世的孤魂野鬼,都有各種各樣的身不由己,很多人還是因為無妄之災而死,沈驍向來都是用最溫和的手段,先替他們清理了身上的孽障再送他們往生,很少動用這麼殘酷的手段。
——倒不是說來不及用其他的手段。
這也不是什麼特別緊急的情況,他上回在屠家什麼都沒有,還咬破手指,替那女鬼清理了身上的罪孽呢,沒道理這次就不行。
但這瓶子鬼不知悔改,實在不值得同情,何況她做這些事情,都是出自本心,並沒有受到強迫,也不是絕望之下的復仇,是在不值得同情。
自作孽不可活,她當了鬼也不講道理為害一方,沈驍沒有理由還替她著想,浪費自己的血。
沈驍神情冷漠地看著瓶子鬼翻滾嘶吼,整個鬼都不成樣子了,身體卻絲毫沒有辦法掙脫瓷瓶,手下緊緊按住黃符,一點都沒有心軟。
瓶子鬼身上黑煙濃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照她所說的,這個瓶子在外輾轉了幾十年,可見之前做了多少惡事,才會有這麼深的顏色。
旁邊的甘林良已經看呆了,張著嘴巴,口水都差點流出來。
沈驍捉鬼之餘還有心思問他,「你吃鬼?」
這世上能人千千萬,祖父以前就給沈驍講過不少同行的故事,什麼捉鬼之前要先吃十個雞蛋,還有容易被鬼上身的天師,千奇百怪的人都有,就算今天遇到一個吃鬼的,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甘林良茫然的「啊」了一聲,隨即意識到他在說什麼,忙不迭地搖頭,「不不不……我不吃這個……」
不過沈驍這一聲倒是讓他回過神來,看著沈驍的眼神充滿了敬畏。
不是……原來正經大佬捉鬼是這個流程嗎?看來是他以前學習的對象出了差錯,才這麼長時間都招攬不到生意!
瓶子鬼很快就被無形的刀子切割成了無數塊,慘叫著消失在了兩人的目光之中。
沈驍手裡的黃符也跟著化成了灰燼,兩個人手上都是灰,顯然不是小小一張符咒留下來的,更多的是瓶子鬼身上的孽障。
嫌棄地拍掉手上的灰,沈驍起身拍了拍那個暈過去的工作人員,見他開始打呼嚕,就起身準備去醫院看看其他人。
「大師!大師留步!」甘林良連忙跟上去,興奮地說道:「大師您好厲害啊!一下子就把那個鬼給收了!大師您收徒嗎?」
「……不收。」
甘林良不死心地說道:「我有天眼的!能看見鬼!之前的師父都說我很有天分,我才學了一個月就出師了!」
沈驍:「……」
沈驍回頭打量他兩眼,「那剛才那個大媽出來的時候,你還叫的那麼淒慘?」
「呃……」
看甘林良說不出話來,沈驍不由覺得好笑,拍拍他的肩膀,「回去看看你師父還在不在吧!」
甘林良一愣,臉色逐漸發白,「大師您……什麼意思?」
沈驍實在是沒眼看這可憐孩子了,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打電話讓聞驚燁過來接他,大步走出了片場。
甘林良恍惚地回到自己的攤位前,看著來往的人群,沒有一個人來找他算命的,坐了好久才突然醒悟過來,收拾東西坐上算命攤旁邊的勞斯萊斯,絕塵而去,同時撥通師父的號碼。
如果有人在這裡,就能看見駕駛座上的道袍青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師父!師父你千萬不要死啊……」
電話那頭沉默一會兒,一個女聲客氣而公式化地說道:「……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甘林良:「……」
作者有話要說:
沈驍:是我說的話太有歧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