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陪同
沈舒雲定定地瞧著寧晚,有些茫然地想,寧晚這是什麼表情——他在哭嗎?他是在難過嗎?
可是,他難過什麼呢?明明他已經找到了正確答案,也尋得了苦求多年的白月光,還有什麼值得這樣傷心的呢?
沈舒雲疲倦地閉上眼,將手抽了回來,轉過身去獨自抵御著綿長磨人的疼痛,低聲嘆了口氣。
「雲哥,我不知道你懷孕了……如果我知道……」
門被推開,醫生走了進來,將寧晚剩下的話打斷了,他走到沈舒雲床側,看到沈舒雲面上隱隱泛青,心知情況不大好,大概檢查了下,看到沈舒雲身下的幾塊艷紅的血斑,又伸手摸了摸沈舒雲堅硬的下腹,嘆了口氣道:「沈先生您這個情況,順產很難,我們建議進行剖腹產。」
沈舒雲半坐起來,抓著醫生的手,語氣滿是焦急:「能不能讓它多留幾天?它才八個多月,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我害怕……」
醫生搖頭:「您已經有落紅了,也就是說您現在的身體並不適合做保胎的措施,只能先將孩子生下來。不過您也不用太擔心,這個月份也不算小了,孩子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等它出生我們也會做進一步觀察的。」
沈舒雲簡直要崩潰了,他的雙肩在抖,眼底染上一層薄紅,咬著牙沒有說話。寧晚看著他,就知道沈舒雲在自責,於是上前半低下身子,將他攬在臂彎里,安撫道:「沒事的……這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
「怎麼會這樣呢?」沈舒雲揪著寧晚襯衫的領口,好像也揪在了寧晚的心間上,「我明明已經那麼努力了,怎麼還是……」
寧晚將他額上貼著的黑髮捋了上去,親在他的額頭上:「別多想,我等你出來。」
雖然沈舒雲心裡在抗拒寧晚的親吻,但他的身體卻無比地渴求著這熟悉的信息素,久違的alpha信息素將他從頭到尾包裹了起來,他躺在寧晚的懷抱里,就像是倦鳥歸巢。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從來沒有感到這樣安心過。
五分鐘後,沈舒雲被推進了手術室。寧晚就站在手術室前盯著紅色的燈牌,許久,他合上眼,眼皮上映出如血的殘影。
他終於能明白幾年前羅驍在手術室外哭得不能自已是為了什麼,因為此刻他站在外頭,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滿臉。他原本是不信這世上有神明的,可此刻,他卻無比希望這世上真能有神跡,他希望真的能有神保佑沈舒雲和他們的孩子平安無事。
戚知寒上次雖然胎位不正,折騰了好一陣,但好在孕中後期被羅驍養得不錯,到了最後還是順產了,而且生完後恢復得也很快,三天就可以下地行走。寧晚去看望過戚知寒,記得他氣色還算是不錯的……但剛剛醫生說只能剖不能順,寧晚心裡七上八下,生怕沈舒雲會出事情。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從裡面走出來一個護士,臉色發白,她神色匆匆地往外走,寧晚心裡咯噔一下,忙上前問道:「護士,我先生他怎麼樣?」
「情況不太好,打了麻醉沒幾分鐘就有大出血的徵兆……他意識也不怎麼清醒,手術可能得再找個醫生一起來看看,我現在就是去找主任過來。」
寧晚倒退兩步,差點摔在地上。
他心裡騰起一種極大的恐慌,他怕極了,他怕剛剛的重逢就是他和沈舒雲的最後一面。
寧晚忽地又想起沈舒雲對他說一個人也可以,只覺得心如刀絞……沈舒雲這幾個月到底經歷了什麼?沒有alpha信息素,沈舒雲的孕期又是靠什麼度過的?
紛亂的情緒就像是一隻大手,緊緊地扼在寧晚的喉嚨上。寧晚坐在門口,垂頭喪氣得像是一隻尋家無路的大狗——他忽然明白沈舒雲不找他,是因為失望與不信任,沈舒雲早對他不抱希望,所以沈舒雲就算發現懷孕了,也不願意再聯繫他。
外頭婆娑的樹影投在寧晚的臉上,將寧晚死灰一般的面色照得更加沈寂,他在等一個最後宣判。
但寧晚從小到大都是幸運的那一個,這一次也不例外,在那個護士帶著一個醫生再次進入產房的一個半小時後,一個男嬰被抱進早產保溫箱,看起來好似有點憋著了,小臉紅里帶著紫……又過了一個小時,完成腹部縫合的沈舒雲終於被推了出來……謝天謝地,父子平安。
沈舒雲出來的時候是昏迷著的,寧晚就一路跟著去了病房裡,坐在床邊,握著沈舒雲的手等他醒來。隨著麻藥藥效漸漸退散,沈舒雲的睡顏也不怎麼安穩了起來,他大概是痛得狠了,即便是在昏睡,眉頭也緊緊地擰在一塊,整個人好像是被埋在雪裡,臉色白得泛青。護士說這是他失血太多導致的,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讓寧晚等人醒了就按鈴,他們再來觀察下情況。
寧晚低下頭去,沈舒雲的手在他的手心裡躺著,松松地攥著,手背上的脈絡緊緊貼著骨頭,凸起的血管讓他的手看起來更加乾瘦。寧晚摩挲著沈舒雲的手背,一時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情緒。
現在這個躺在床上的omega是那麼怕疼的一個人,他連打針都覺得痛,都會因為害怕而抗拒……可是也正是這個omega,在剛剛,忍著挫骨鑽心之痛,為自己生下了一個孩子。
沈舒雲從來都不是軟弱的人——在此刻,寧晚無比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沈舒雲若是真的決定了一件事,那麼就真的不會給他自己留退路。
寧晚沈重地發出一聲嘆息,他從脖子上拽出穿著兩枚戒環的項鍊,從項鍊上取下較小的那枚,托起沈舒雲的左手,想要重新戴在沈舒雲的無名指上,然而寧晚忽然發現,那枚戒指沈舒雲已經戴不上了——沈舒雲瘦了太多,手指都細了一圈,原本剛剛好的戒指,此刻再戴上去,因為過大而在沈舒雲的手指上松松地脫落,從他指間滑下,隨著「叮」的一聲脆響,掉在了地上。
戒指的滑落,好像是在提醒寧晚,一切都回不去了。
寧晚怔怔地撿起那枚戒指,半晌將它穿回鍊子上,重新戴回脖子上,冰涼的金屬垂在他胸口,將他胸口硌得生痛。
晚上六點四十的時候,沈舒雲還沒有醒,病房裡人倒是多了起來——沈舒雲的兩位父親都趕來了。
兩個父親都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一進病房看見兩個孩子淒淒慘慘的樣子,就大概知道他們之間肯定出事了。沈舒雲的omega爸爸更是一進病房眼淚就唰地落下來了,沈舒雲的父親就在一邊低聲安慰著伴侶,過了一會兒,他走過去和寧晚低聲道:「我們出去說。」
寧晚深吸了一口氣,跟在沈明決身後走了出去,留下沈舒雲的爸爸在病房裡陪著。
沈明決出了病房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帶著寧晚出了醫院的大門,走到一棵繁茂的樹下才停了腳步,路燈將沈明決眉眼間的褶皺照得很是清楚,沈明決掏出一支煙點著,抽了一口,才率先開口將這沈默打破:「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寧晚不敢瞞著沈父,就將他認錯人和離婚的事情都說了,他講完的時候,沈明決手裡的煙正好也燃到了最末。
「我不想傷害雲哥的,他走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經懷孕了,」寧晚渾身冰涼,唇瓣發抖,「如果我知道,我怎麼會讓他一個人走呢?……我更不會和他離婚的。」
沈明決將煙頭彈開,薄唇微啓,冷冷笑道:「你還是不懂他……知道嗎?小雲就是怕你這樣,怕你因為孩子感到愧疚,從而取消離婚。他就是故意不和你說這件事的。」
「我對他不是內疚!我只是那時候沒有想清楚!」寧晚抓著頭髮,身心俱疲,「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喜歡的人是他……」
沈明決沒有半絲觸動,他冷眼瞧著面前的青年,高聲打斷了他的話:「誰相信你呢?」
寧晚抬起頭,眼底是一片血絲織成的網。
沈明決很慢很慢地搖了搖頭,抬腳走近了一步。他的個頭很高,大概有一米九五,寧晚在他面前也被壓了半頭,也正是因為這樣,沈明決走近俯視寧晚的時候,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就在寧晚以為沈父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沈明決突然捏緊了拳頭,抬手一拳直擊寧晚的右臉!
沈明決年輕的時候是當過特種兵的,即便後來受傷從特種部隊退役,也一直在武裝部隊裡,全身都是硬骨。這毫不留情的一拳打下來,寧晚只覺得嘴裡湧上一股血腥味,劇烈的擊打讓他後槽牙都好像鬆動了,一陣天旋地轉後,雙眼前全是黑一片白一片的光點。
「小雲受了委屈不會說,更不會打你,他把你如珠似寶地捧著,心疼得要命……但我不一樣,我可不會那麼憐惜你。」沈明決拎著寧晚的後領,強迫他站直身子,一雙眼裡凶光畢露,燃著高躥的怒火,「你還記不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你說你要敬他、愛他,盡你所能保護他,絕不辜負傷害他!可是你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往他心尖上踩!」
沈明決恨得發抖,他抬腿踹在寧晚的腹間,將寧晚踹出去足有一米多遠——
寧晚噴出一口血沫,痛感從他腹部暴起,令他後背一瞬間就被冷汗打透了。但他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回沈明決的面前,抹了一把唇邊的血跡,目光沈冷如水:「您說得沒錯,我就是個言而無信的混蛋……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