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放手
寧晚下了飛機,看到手機上有兩通未接電話,他心裡咯噔一下,一股不妙的預感爬上他的心頭。寧晚立刻撥了回去,電話響了兩聲,那邊接通了:「少爺。」
「給我打電話是出什麼事了嗎?」
那邊頓了一下,接下來的一句話如同給寧晚兜頭到了一桶冰:「少爺,是你讓人來帶走沈先生,一起去參加老爺子的壽宴的嗎?」
寧晚大聲地吼道:「什麼讓人?我讓誰帶走他了?你說清楚些!——我根本就沒打算帶著他一起來!」
那邊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後也反應過來了:「是羅先生,羅驍!他說是你讓他帶走沈先生的!」
「羅驍?!」寧晚的聲音不由提高了些,「他跟著瞎摻和什麼?他要做什麼?」
「少爺,我也是因為見了羅先生,才放人的……」
「好了,我知道了,」寧晚急得快把後槽牙咬碎了,「你先待在那裡,我現在就打電話問羅驍!」
寧晚掛斷電話,撥了羅驍的電話號碼,響了很久那邊才接起電話來,傳來有些模糊的音節:「餵?」
「羅驍!沈舒雲是不是在你身邊!你要幹甚麼!你讓他接電話!」
這跟炮仗一樣的問題讓羅驍頓感頭大,他抓著電話的手緊了緊,聲音也沈了下去:「寧晚,你先冷靜一下。」
「你要我怎麼冷靜!你把他藏到哪去了?」寧晚雙眼發紅,像是困獸一樣低吼,惹得機場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我求你了,你把他還給我,我只要他一個,我求求你……」
「寧晚!你還不明白嗎!你把他關起來,這麼做根本就是將他越推越遠!你不要這麼固執了好不好?你也要學會放手啊,也該知道什麼叫以退為進、欲擒故縱啊。」羅驍捂著隱隱作痛的頭,語氣放重了些,「再說了,換個角度說,你這麼乾也不對啊,你這是非法監禁你知道嗎!要是掌握了證據,是能把你送去蹲牢子的事情!你小子瘋了,他媽的想吃牢飯?」
羅驍說著說著也急了,粗口都爆出來了。
「我不怕,我就怕再也見不著他了。」寧晚崩潰地蹲在地上,眼底血絲纏繞,聲音里是藏也藏不住的顫抖哭腔,「我什麼都給你,求你把他送回我身邊吧!驍子,我求你了,你要我怎麼樣我都認了……」
羅驍知道寧晚這是在崩潰的邊緣,他也沒想到帶走沈舒雲,會給寧晚帶來這麼大的打擊,他只好先溫言安撫道:「你先冷靜下,首先,是沈舒雲自己說一定要走的,不是我把他搶走了,所以回不回去這事也不是我說了算。再有,寧晚,你也不想以後的人生里都面對著一個強顏歡笑的伴侶吧?你喜歡他,就應該和他有著歡歡喜喜的天長地久,而不是互相折磨。」
「你們先分開一段時間,給彼此一些時間。至於你上次問過我的問題,我也想明白了,我現在回復你。」
羅驍的聲音不大,透過話筒清晰地傳過來:「他要走,你就追啊,總能找到他的。omega的心很軟,只要他們清楚地感知到了你是愛著他們的,最後都會原諒你的。」
他怕刺激到寧晚,沒把後半句話說出來——只是怎麼讓omega清楚地感知和相信遲到的愛意,這件事是alpha永遠的難題。
羅驍抓著電話,苦口婆心地勸了許久。他心想,真是這輩子都沒和別人打過這麼長的電話!在一番勸說與分析後,終於把寧晚的心撬動了一角,安撫住了這只炸毛的獅子。
羅驍心裡氣得直罵娘,心想小寒這件事倒是沒騙他,發了瘋的alpha確實比神經病還難伺候。
寧晚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他從地上站起來,雙腿又麻又軟,差點讓他跪回地上。扶著牆緩了好一會,寧晚對著電話那頭仍在絮絮叨叨的羅驍冷道:「行了,那你別把人弄丟了。我先去主宅等你,在壽宴上我再和你算賬!」
羅驍剛要罵他沒良心,就聽見耳邊傳來的滴滴滴的掛線聲,他合上了手機,抓著桌子上的水往嘴裡倒,想要潤潤快要冒煙的喉嚨。他咕咚咕咚喝完了一大杯水,一抬眼被嚇了一大跳,玻璃杯都快給他捏碎了。只見著一件寬大的白襯衫慢慢飄過來,像是討債的野鬼!羅驍再定睛一看,原來是那瘦骨伶仃的沈舒雲,不由擦了下額上的冷汗。
寧家的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難對付。
「羅驍,今天的事很謝謝你,」沈舒雲的聲音很平靜,他眼底是一片泛不起波瀾的死水,水底下淤泥里藏著的是不見天光的煎熬與絕望,「能不能請你最後再幫我一件事?」
羅驍抹了下唇邊的水漬,點了點頭:「你說,我盡量試試。」
「我想要去新加坡,」沈舒雲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我被他帶進宅子後,身上的手機和錢包都被他搜刮走了,我所有的證件都在那個錢包里,重新辦很困難。你能……讓他把我的錢包還給我嗎?」
羅驍不覺得這是什麼過分的要求,便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說完這些話,那件「白襯衫」就又恢復了沈默,然後「飄」回了房間。
羅驍和寧晚能走的這麼近,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有羅家和寧家長輩的緣故。兩家生意場上有合作,私下素來交往甚密,孩子們也從小到大玩在一起,其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因此寧老爺子的六十大壽,羅驍自然也是無論說什麼都要到場的。因為將沈舒雲帶出來,耽擱了羅驍不少時間,他作為小輩,本應該是越早到越好、越能顯示出對老爺子的尊敬。羅驍低頭看了下手錶,已經是下午的兩點半,此刻已不能再多加耽擱,必須即刻坐私人飛機飛往R市了,不然會趕不上開宴。
羅驍去衣帽間挑了一套銀灰色的西裝套服,又抹了點發膠,梳了個大背頭,往鼻梁上架了金絲邊的平光眼鏡,難得透出一股精英範來。他抱著外套下樓,戚知寒倚在餐桌旁,抬眼瞧見羅驍這副模樣,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嘿,怎麼,被你老公迷住了?」
他一開口,即刻將那精英形象毀了個乾淨,戚知寒嘴角**,心想羅驍要是啞巴就好了——不說話的時候怎樣都帥。
這天是禮拜三,渺渺的幼兒園在每週三都會提早兩個小時放學,小姑娘被保姆從幼兒園接了回來,穿著粉色的蓬蓬裙,一進門,粉團子就一路滾進戚知寒的懷裡,聲音尖尖俏俏的,帶著一股甜兮兮的奶味兒:「爸爸!」
戚知寒被她撲了個踉蹌,羅驍及時在他後腰處扶了一把,沈聲向羅渺渺訓斥道:「你小心點,別撞著你爸!整天咋咋唬唬的,還有沒有個女孩子的樣!」
羅渺渺還沒說什麼,戚知寒倒先護上短了:「你乾嘛這麼凶,又不是什麼大事!」
戚知寒在讀大三的時候就和羅驍廝混出了羅渺渺,蹲在廁所自個兒看驗孕棒的時候那叫一個又驚又怕——驚的是這孩子來得他一點準備,他那時候也才二十出頭,尚不知道要怎麼做別人的小情兒,就要做爸爸了,實在是嚇得夠嗆;怕的是戚知寒覺得他的alpha根本就不想要孩子,羅驍那麼個遊戲人間的性子,最不愛聽的倆字就是責任,怕羅驍冷冰冰地叫他將孩子打掉。
最後戚知寒一咬牙,抱著豁出去的心態,收拾著東西跑了,可說的上是為了這個孩子什麼都不要了。一頓折騰,休學離家、遠跑他鄉,吃了不少苦頭,又在分娩的時候硬生生被折騰得去了半條命……渺渺不僅是戚知寒的掌上明珠,更是戚知寒最後那點破釜沈舟的一腔孤勇。
羅驍的氣燄立刻被老婆澆滅一大半,他苦著臉道:「小寒,你別總這麼慣著她,她這脾性都是慣出來的!再這麼下去我看她早晚要把房頂都拆了,以後哪還有人敢娶她!」
「拆就拆了!」戚知寒持靚行凶,漂亮的鳳眼一瞪,牙尖嘴利地回,「我們家那麼多房子,還不夠她拆的嗎!」
羅驍哎喲一聲,抱著銀灰色的西服外套灰溜溜地出門去了,一邊走,一邊小聲嘀咕道:」無法無天,這簡直是無法無天……」
「早點回來,」戚知寒漫不經心地逗弄著羅渺渺,每個字都帶著警告的意思,「別讓我知道晚宴上,哪位千金又對你羅大少動了心思,不然小心我拔了她的指甲!」
羅驍知道這是自己的劣跡還沒完全洗淨呢,他陪著笑道:「哪敢哪敢,我要是再出去亂搞,就罰家裡的小野貓撓死我,行不行?」
戚知寒自然知道小野貓說的是誰,他面紅耳赤地啐了一口,罵道:「不要臉。」
不到兩個小時,羅驍的飛機就降落在了R市寧家的停機坪上,他穿戴整齊,一身熨貼齊整的西服三件套襯的他愈發人模狗樣,與之前在家裡吃癟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他將袖扣別好,在胸口前插了一塊疊好的手帕,衣冠楚楚地邁開長腿下了飛機,與來接他的寧家管家親暱地抱在了一起:「張伯,我可想你了。」
被叫做張伯的中年男子笑了笑:「羅先生,少爺一直在等你,他讓我來這裡接你。」
這個管家是一直打理寧家主宅的,他從二十來歲就在主宅里做事了,如今已有五十多歲,深得寧家的信賴,也算是看著寧晚和羅驍從小長大的老人了。他雖然人到中年,但仍神采奕奕,連白髮都沒有幾根,只是和藹地笑起來時,眼角的紋路確實比前幾年深了許些。
張伯引著羅驍到了寧晚的房間門口,他微微點頭,示意自己的事情已經做完了,然後便轉身地退下了。
羅驍素來沒有敲門的習慣,他直接擰開門把,急吼吼地往里走,剛踏進房間一步,被撲頭蓋臉的煙霧衝得打了個大噴嚏。寧晚聽見聲響,於雲霧繚繞中轉頭,隔著灰蒙蒙的煙霧不聲不響地盯著羅驍。
「你這是抽了多少煙?」羅驍被他盯得後頸發涼,但還是迎著寧晚殺人的目光走了進去,將窗子打開,讓這間烏七八糟的屋子透透風,「還不至於吧!」
「兩包。」
羅驍一愣,反應過來寧晚是在回答他的第一個問題。他之前被嗆得難受,都沒仔細瞧寧晚腳邊那堆凌亂的煙蒂,這下細細看了,不由被那數量嚇了一跳,有些結巴地問:「你,你怎麼抽這麼多?」
這次寧晚沒有理他的問題,他靠在高背的單座沙發上,面色灰白髮青,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死氣。
寧晚想了很久,難道沈舒雲這些天同他溫柔繾綣,同眠共枕,都是假情假意麼?都只是為了麻痹他,讓他放鬆警惕嗎?沈舒雲這些天來對他說過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話是假……還是,根本就從頭到尾沒有一句真話?
那也未免,太殘忍了。
「他要什麼?」
羅驍有點沒聽清:「嗯?」
寧晚這回耐著性子又說了一遍:「沈舒雲讓你給他帶回去什麼?」
「錢包,他只要錢包。」
沈舒雲瞭解寧晚,寧晚又何嘗不明白沈舒雲的心思呢,他知道沈舒雲要的是那些證件。
寧晚驟然站起身,褲子上的煙灰在他站起來的時候嘩啦啦地掉了滿地,羅驍看見他定制西褲上,新燒出的兩個洞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寧晚搶了話頭:「他還是要走是不是!」
羅驍怕他又發瘋,連忙跟著站起來,想要說點什麼,勸一勸他。
又聽寧晚聲音低低的,氣若游絲地道:「算了……錢包我放在關著他的那棟宅子里,結束後我坐你飛機一起回去取吧,你帶給他。」
這聲音孤獨的像是放棄掙扎的倦鳥,躺在捕鳥夾的血泊中,對天空拉長脖子,發出的最後一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