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餘生
火勢沒有沈舒雲想的那麼糟糕,之前燒著的火向陽台延伸去了,但走近細看卻能發現最右側靠牆的地方,有一條細窄的通道,還沒有被完全堵死,寧晚正是從那裡貓著腰進來的。兩人決定迅速撤離,寧晚護在他身後,沈舒雲蓋著那條大浴巾,浴巾的水氣被烈火蒸的濕熱,悶的沈舒雲額上落汗滾滾。
他們貼著牆壁側身走,火焰隨時都有撲上來的可能,他們只能盡量加快速度,寧晚的襯衫都差點被肆意的火舌舔上一口。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立在左側的木質酒架被燒融,一根帶著火的殘破木條突然朝著右方倒了下來!沈舒雲沒剎住腳,眼見著就要撞上去了,寧晚反應過來,連忙眼疾手快地猛推了一把沈舒雲,自己卻也跟著這股慣性朝前踉蹌了一步。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等沈舒雲反應過來,回頭看去的時候,不由失聲叫了起來:「寧晚——」
只見寧晚半跪在地上,五官因為劇烈的痛苦而皺在了一起,而他的肩背處,正落著那塊燒著的木條,頃刻間火焰就順著木條卷上了寧晚身上被汗打透的襯衫,在皮肉上生生燒著了!
寧晚眼冒金星,忍著劇痛咬牙硬是走了一步,將那木條甩在地上,身體在牆上軋滾,試圖將火壓滅,但在火場里這是很難辦到的,他痛苦的嘶吼在喉嚨里滾動,看得沈舒雲眼淚刷地落了下來。
「快走,快走……呃!」寧晚扶著牆壁,紅著眼推了沈舒雲一把,用盡全身力氣喊道,「雲哥,快走啊!」
沈舒雲知道這不是該耽誤時間的地方,索性也將心一橫,不再顧前方的濃煙,一股腦飛速地走了出去。
那塊落木原本已經燒得七七八八了,上頭的火不算太大,他們從起火的屋子走出去後,寧晚就地躺了下去,在樓道里滾了兩遭,這次終於成功將後背燃起的火壓滅了。雖說死裡逃生,但情況也實在不容樂觀——寧晚的後背被燒得血肉模糊,衣服和皮肉粘連在一起,發出極為難聞的燒焦氣味,情景可以算得上是極為慘烈。
沈舒雲心裡猛地一墜,不知不覺間,眼圈又紅了。
「別……別哭,」寧晚喘了幾口氣,躺在地上,好像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似的,勉力笑了一笑,「你哭比火燒我還難受。」
沈舒雲向來不是個喜歡落淚的人,越是堅強的人,眼淚的份量就越是重的,掉下來的那幾滴簡直就是要在寧晚心上砸出坑來。
寧晚撐著斷斷續續說了幾句安慰的話,眼前一片片地發黑,他心裡明白,自己大概是撐不了太久了,於是開口叮囑道:「你趕緊跑下樓,這裡不能久留。」
沈舒雲怎麼可能丟下寧晚自己逃生,他想要扶寧晚起來,就在這時候,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傳來。沈舒雲抬頭望去,見到幾個消防員匆匆提著東西趕了上來,頓時心弦一松,腿軟地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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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雲醒來的時候,對著明晃晃的白牆愣了許久,直至床側的安娜叫了他兩聲,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來:「寧……」
才說出一個字,沈舒雲就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了,濃煙使他的喉嚨變得喑啞,說話的時候像是吞了碎玻璃,乾擰著疼。
但沈舒雲還是強撐著繼續說下去:「寧晚……」
安娜連忙應答道:「他沒有性命危險了,醫生也為他處理過了,現在在隔離病房觀察情況,防止感染,等你身體好一點再去看他吧。」
親耳聽到了想要的答案,沈舒雲的心終於放下了。
安娜嘆了口氣,心道自己這是什麼勞碌命,老闆和老闆娘突然遭遇大火,好不容易放個年假,在外地旅遊的她被急召了回來。他們倆都這幅模樣了,就連安娜看著都覺得是有夠慘的,只好先來幫寧晚照看著沈舒雲。
沈舒雲不知道的是,他已經在醫院昏睡了整整一天了,因為驚嚇緊張、被濃煙嗆到,他也在陪著寧晚進醫院後陷入了短暫的昏迷,不過好在身上並沒有燒傷,比起寧晚來還是要好得多。幾個人把他抬進病房,讓他好好休息了一下。
「謝謝你,安娜,趕到這裡來真是麻煩你。」
沈舒雲說完這句話,又閉上了眼睛,沈沈睡了過去。
這一次再醒來的時候,沈舒雲見到了一個非常令他意外的男人——寧晚的父親。
寧父穿著一套簡潔款式的西裝,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儘管他年逾七十,但精神頭很好,行頭打理得也很整潔,使他看起來比同齡人大概年輕了五六歲。他坐在沈舒雲床邊翻著一本財經雜誌來打發時間,完全沒注意到沈舒雲已經醒來了。
「您怎麼來了?」
「醒了?」寧父放下手裡的書,有些驚訝地道,「比我想的要醒得早呢。」
沈舒雲眉頭微蹙,正暗自琢磨著他的來意,畢竟他和寧晚的父親向來算不得是關係親厚,他總覺得寧父對誰都冷冷淡淡的,極為疏離,好像天生就沒有多餘的感情一樣。
寧父開口道:「本來呢,我是不應該插手你們這些年輕孩子的事情,但是我想為我的兒子破一回例,你也就當是我多管閒事吧。」
說著,他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一份文件,遞給沈舒雲:「這是寧晚親自去辦下的,這幾年他一直在接手寧氏的產業,做得還算不錯,只是我偶然間發現,他每多拿到一份資產,他就會去補充辦理文件。現在這一版,是大概兩個月前他買下日延公司股份後重辦的,你看看。」
沈舒雲一接過來,頓時眼前一黑。
這竟然是一份贈與合同!
沈舒雲大致看了一遍,贈與人是寧晚,受贈人也確實是自己。上頭大致意思是說,寧晚自願將名下全部的財產都贈與沈舒雲所有,甚至連一分都沒給沈渡留著。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因為什麼理由離婚,但現在看來,我猜是那小子傷了你的心,」寧父的手指壓在雜誌上,輕輕點了兩下,「但他也嘗到苦頭了,我想他這些年急於擴大產業,增加資產,也應該與你多少有些關係。我不是來勸和,更不會要求你原諒他。只是,那小子燒得不算輕,小沈先生,麻煩你有空的時候,能去看看他。」
沈舒雲心頭一顫,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來,三年前他剛生下沈渡,寧晚來找他的時候,自己對他說過要寧氏的所有財產這種話來趕他走……難道就是因為那句話,讓寧晚記到現在麼?!
這未免是太重的情意。
「之前我確實對你有失禮的地方,還請你不要再放在心上。」寧父頓了一頓,接著道,「我早已改變對你的看法了,因為我相信……寧晚,非你不可。」
「寧伯父,我明白了。」
「小沈先生是個聰明人,我也就不多說了。那麼,祝你早日康復。」
寧父果真沒有多留,說完話就起身離開了,獨留沈舒雲心中湧起萬千波瀾。
薄薄的紙張在沈舒雲手裡捏皺,宛如他被酸澀情緒泡得一塌糊塗的心臟。
他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等了,他想立刻看到寧晚。
想見他,現在就想見他。
沈舒雲跳下床,也不顧自己穿著的一身病號服,穿著拖鞋就跑了出去。他找了個護士詢問了下,找去寧晚所在的病房,在門外隔著玻璃朝里看——只見寧晚因為燒傷了後背和大臂所以趴臥在床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深邃的眼緊閉,沈舒雲心裡那點放不下的東西,在這一刻盡數崩塌。
他對著玻璃窗妥協道:「好吧,你贏了。你醒過來吧,你醒過來,我們就算是講和了。」
下一句話,又像是懇求:「趕快好起來,好不好?」
安娜給沈舒雲帶了份晚餐,找不見沈舒雲,就連忙朝寧晚的病房趕了過來,果然在門口見著了沈舒雲。只是她見著眼前的場景,一時覺得如鯁在喉,從牙縫里勉強擠出幾個字來:「沈先生……」
「嗯?」
安娜嘆了口氣,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張面巾紙,遞給沈舒雲。
沈舒雲有些木然地往臉上一摸,摸了滿手冰冷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