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臨別

　　安小可雖然嘴上那麼說， 但明頤仍是聽出了他話里的內涵。

　　沈默了片刻，明頤又想起前兩天跟霍祈賢見面， 霍祈賢說他釣著霍錦棠的那些話，心裡不由得抽了一下。

　　於是狠狠心，明頤索性就道：「算了， 我想了想， 時間也不太夠。我們明天還是各自收拾打包吧。」

　　明頤這麼一說，安小可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他聽到這話，遲疑了一下，居然又去勸明頤。

　　不過明頤這次算是鐵了心， 安小可再說多的， 他也仍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安小可雖然愧疚， 但也確實不想明頤跟霍錦棠見面， 明頤這麼堅持， 他也就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明頤起了個早床， 整整收拾了一天，就折騰出了兩個大箱子的東西。

　　箱子放在門口，屋子里也重新打掃了一遍。

　　這會明頤一個人坐在打包好的房間里，看著被自己罩上了罩子的書櫃衣櫃以及沙發， 一切都空空蕩蕩的， 明頤心裡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過了許久， 看著窗外夕陽一點點照進來， 明頤忽然就生出幾分戀舊的情緒，然後他目光動了動，就什麼東西都沒帶便起身下了樓。

　　下樓之後明頤在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堆小零食，就叫了一輛的士，直接去到了郊外那家他曾經待過很長時間的福利院。

　　福利院在明頤離開之後改建過幾次，環境已經好了很多，這會出租車在半山腰的公路上慢慢攀爬，明頤從窗戶朝外看，外面都是一大片浩浩洋洋的蒼綠色樹林，福利院的紅屋頂跟白牆在這一片山林里顯得分外明顯。

　　這是個私人福利院，據說以前還有房地產商想要收購過去做成別墅，但都被拒絕了。

　　因為這個福利院風水好像特別好，出了不少有錢人，那些人回來就捐錢讓福利院繼續經營。

　　比起他們，明頤算是混的一般的那種了。

　　出租車在福利院漆著黑漆的鐵柵欄門前停了下來，明頤付了車費，就步行下了車。

　　下車的那一瞬間，明頤忽然覺得腿有點酸，眼睛有點花，忍不住就按著膝蓋默默彎下了腰——他剛剛一口氣收拾了那麼多東西，還把整個公寓的衛生都做了一遍，做的時候還沒覺得那麼累，現在緩過一點勁來，反而難受了。

　　出租車司機本來都準備走了，結果看到明頤這樣，便探出頭道：「帥哥你沒事吧？暈車嗎？」

　　明頤臉色有點白，但這會還是拍了拍衣擺，勉強直起腰朝司機笑了笑：「是有點暈車，不過謝謝師父，我進去喝點水就沒關係了。」

　　明頤客氣又溫柔，司機也絲毫沒有懷疑明頤的說法，叮囑了明頤兩句，還讓他喝點藿香正氣水什麼的，這才開車離開。

　　出租車一走，明頤忍不住就又伸手按了一下太陽穴，眼前有點發黑，暈暈乎乎的。

　　他以前其實不暈車的，這一次難道是海拔太高了？

　　雖然這麼想著，但明頤還是邁開步子，慢慢朝福利院走了過去——進去喝點水大概就好了。

　　明頤先去門衛室登了記，又微笑著跟警衛寒暄了兩句，就走進了大院裡。

　　在市內的時候太陽基本已經完全落了下去，但在這山頂居然還殘存了一點余暉，紅彤彤地，照得整個院子都染著一種溫馨的光。

　　明頤這邊剛想去老院長的房間看看，卻忽然被院子一角的一幕給愣住了。

　　那個背影……好熟悉。

　　是他嗎？

　　不會吧？

　　明頤微微睜大眼，腦子里無數思緒閃過，腳下的步子卻已經忍不住邁上了前去。

　　「這個書包好不好看？」一個微微帶著笑意的磁性聲音對站在面前的小男孩道。

　　「好看！」

　　「下次你期末再進步一點哥哥就給你買比書包更好的東西好不好？」

　　「好啊。」

　　「那我呢！」旁邊扎著小馬尾的紅衣服女孩子忍不住湊了上來。

　　她這麼一開口，小孩子們呼啦一圈就都來了勁。

　　「我呢我呢！」

　　「還有我！我也想要書包！」

　　孩子們嘰嘰喳喳叫了起來，還伸出手去抓男人的褲子跟衣擺，像一群會說話的黏皮糖一般，弄得男人很是無奈，但臉上又始終帶著一點淡淡的笑意。

　　「小澤這次是因為考試考得好才有獎勵的，你們下次考得好，哥哥也有獎勵。」

　　「說話算數！」

　　「那我下次考一百分！」

　　這時陽光照在孩子跟男人的身上，顯得他們分外溫馨柔軟。

　　看到這樣的一幕，明頤心頭不知怎麼的，就湧出一股暖意來。

　　不過明頤也沒有說話，就靜靜站在不遠處，微笑著看著這一幕。

　　小孩子們圍著霍錦棠黏了好久，忽然就有個眼尖的，一下子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一身雪白休閒服，乾乾淨淨的明頤。

　　立刻就尖叫。

　　「明頤哥哥回來啦！」

　　這下子，魚餌像是調轉了彎一般，孩子們又是呼啦一圈，一股腦朝著明頤這邊湧了過來。

　　明頤跟他們熟悉，立刻就笑著彎下腰來一個個摸他們的頭。

　　倒是霍錦棠，遠遠地愣在了原地，就這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邊，也沒發話，更不知道怎麼開口。

　　明頤逗了孩子們一會，把小零食分了，孩子們這才呼啦啦散開，自己玩自己的了。

　　等明頤再抬起頭的時候，霍錦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立在他身後了，他回頭看了霍錦棠一眼，微微笑笑，像是早就知道霍錦棠在這，又像是剛剛才知道。

　　霍錦棠其實心裡還有些忐忑，但這會看到明頤這個燦爛柔軟的笑意，心頭一動，隨即他就笑了笑，低聲道：「我沒想到你也會給他們買零食，院長不是說不能慣著他們嗎？有的都蛀牙了。」

　　明頤聽到霍錦棠提起院長，微微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他就笑道：「偶爾給點獎賞而已，我之前給他們買的書包本子肯定比你多多了。」

　　霍錦棠抿了一下唇，忽然道：「是，你買的多，我都看到了。」

　　明頤萬萬沒料到霍錦棠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心裡顫了顫，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有點尷尬，卻又莫名有點甜絲絲的。

　　霍錦棠見明頤不說話，抬頭看了看院子里那顆巨大的梧桐樹，很自然地就道：「今天怎麼突然想到來這裡？」

　　明頤心頭一跳，陡然就想起自己明天要走的事實，一時間居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情緒也低落下來。

　　不過這會，他只是垂了垂眼，就輕聲道：「這話是我該問霍先生吧？」

　　霍錦棠似乎早就料到明頤會這麼問，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後他就回頭道：「我為什麼來這裡，你要不要猜猜看？」

　　一個明知一個故問。

　　明頤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有點賭氣的道：「不猜。」

　　霍錦棠頓時就低低笑了起來。

　　明頤被霍錦棠這笑聲笑得也開心了起來，但忽而又是難過，這會他看了一眼霍錦棠俊美的側臉，心裡幾種情緒突然就亂七八糟地泛濫了起來，一會甜，一會泛酸，一會又是淡淡的苦。

　　而霍錦棠笑完，又目光明亮地回頭看向明頤，然後他就一字一句地溫聲道：「這是你以前待過的地方，我想更瞭解你，這個答案你喜歡嗎？」

　　明頤看著霍錦棠那灼灼的目光，和溫柔的笑意，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恍惚。

　　不過片刻之後，明頤就默默側過頭去：「你自己都做了，還問我喜不喜歡？」

　　霍錦棠頓時一怔，然後他就無奈道：「可是我要是告訴你，你八成也不會帶我來吧。」

　　明頤聽到霍錦棠這句話，不知怎麼地，忽然就回頭看了霍錦棠一眼，露出一點狡黠的微笑：「可你也沒問啊？」

　　霍錦棠這時看著明頤雪白漂亮的面容，一下子就在這個狡黠的微笑里徹底淪陷了。

　　十秒之後，霍錦棠連連投降道：「我錯了，我錯了，下次我一定好好問。」

　　明頤默默笑了笑，把目光投到了別處去，沒有回應霍錦棠的話。

　　這會初夏的暖風靜靜吹著，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兩人之間的氣氛頭一次和諧到近乎寧謐和溫馨的程度。

　　過了好一會，霍錦棠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又低沈的嗓音道：「外面風大，進屋裡去坐吧。」

　　明頤這次倒是沒有任何調皮或者彆扭的舉動，安靜地點了點頭，就跟霍錦棠一起進了會客室。

　　會客室早就有熱茶倒好了。

　　但霍錦棠卻又重新給明頤要了一杯溫開水。

　　「我喝茶就行。」

　　霍錦棠淡淡笑了笑：「這個點你喝茶，晚上肯定要鬧睡不著的。」

　　明頤：……

　　用雪白的牙齒細細咬了一下柔軟的嘴唇，明頤莫名覺得有點丟臉，有點……想踹霍錦棠的凳子一腳。

　　偏生霍錦棠像是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又笑了笑，神態自若地道：「老院長下山採購去了，晚點才會回來，咱們等一等吧。」

　　明頤聞言，心頭一跳，不由得就抬頭看了霍錦棠一眼。

　　不過隨即，明頤又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既然霍錦棠要查他，又有什麼是他查不到的呢？

　　兩人坐了一會，老院長就回來了。

　　明頤算是老院長從小帶出來的，特別親密，絮絮叨叨的聊了好一會，都是一些瑣事。

　　霍錦棠難得一直沒插嘴，就這麼靜靜聽著，茶杯里的茶緩緩冒著熱氣，一副歲月靜好的安穩模樣。

　　都到了這個點了，不留飯是不可能的，福利院這幾年伙食很有改善，三菜一湯，湯里的肉絲還不少。

　　霍錦棠跟明頤一人打了一套飯，就坐在食堂的餐桌上吃。

　　老院長跟孩子們強調了一下紀律，便也端著盤子過來了。

　　老院長這會看了看兩人，又對明頤笑道：「前些時福利院又收到一筆物資捐獻，還都是不錯的。明頤你剛動完手術，錢要自己多留著點花，就不要老想著給福利院捐錢捐東西了。」

　　明頤聽到老院長這個講述，心頭砰砰直跳，生怕被霍錦棠知道了那筆巨額物資是他捐的，這會就靜靜笑了笑道：「我還沒捐呢，哪有院長您這樣的。」

　　霍錦棠聞言微微一笑，放了手裡的湯碗道：「院長也是關心你嘛。」

　　明頤：。

　　聽到這，老院長又笑了笑，臉上皺紋都看起來特別舒展，然後又道：「說起來也真是巧，上次那筆大額物資到了以後哇，霍總也來找福利院說要捐款，我們想了想，這兩年捐款的實在挺多，就勸霍總去捐別的地方。不過霍總居然還留下來陪孩子們玩了，也算是有緣分。」

　　明頤聽到這，忍不住就悄悄看了霍錦棠一眼，霍錦棠這時笑了笑，道：「孩子們挺可愛的，我一眼就喜歡上了，確實是有緣分。」

　　明頤聞言，心想才怪，霍錦棠之前討厭小孩子是出了名的。

　　不過想了想，又覺得霍錦棠居然能為他做到這種程度，明頤心情還是有點複雜。

　　吃了飯，聊了天，時間也不早了，老院長本身一力邀請兩人就在福利院住上一晚，但明頤實在是有事，就拒絕了。

　　於是在月亮悄悄爬上樹梢的時候，霍錦棠開車載著明頤，離開了福利院。

　　山風陣陣，吹得山間茂密的樹林泛起一陣陣樹浪，浩浩蕩蕩的。

　　而沿著盤山公路下去，不遠處又是蔚藍色的海了，這會海上滿是燈光璀璨的游輪，其中夾雜幾艘白色的漁船，看上去異常開闊，帶著人間的煙火氣，又有著一絲絲莫名的疏離感。

　　明頤這會靠在車窗邊靜靜朝外看，本來吹著山風覺得特別涼爽，暈車的感覺也沒有來的時候那麼明顯了，但冷不丁車子拐了個彎。

　　霍錦棠開車算是很穩的了，車也很穩，但明頤這會還是冷不防胃里一酸，幾乎是扒著車窗就吐了出來。

　　霍錦棠見了，連忙一打方向盤，就將車緩緩停在了路邊，然後他便迅速的取了一瓶純淨水擰開，從明頤身後遞了過來。

　　「喝點水，下車歇一歇吧。」

　　明頤這會實在是難受，也顧不得什麼形象，就紅著眼眶，接過了純淨水，推門下了車。

　　站在路邊，明頤漱了口，又吐了一次。

　　霍錦棠看了也難受，可他這會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遞遞紙巾，幫明頤擦擦汗之類的。

　　幾分鐘之後，明頤跟霍錦棠就一起蹲在路邊吹風了，霍錦棠這會低頭幫明頤把純淨水的瓶蓋擰好，就低聲道：「是不是我車開的太快了？一會我開慢一點。」

　　明頤搖搖頭，靜靜望著遠處海上那些漁船，嗓子有些沙啞地道：「可能是今天忙了一天，有點累吧。」

　　霍錦棠心頭一跳：「在忙什麼？」

　　明頤聽到霍錦棠這話，自悔失言，沈默了兩秒，就道：「沒什麼，就收拾了一下家裡，全部都清掃了一遍。」

　　霍錦棠聽了，不由得無奈笑道：「這種事請個鐘點工幾百塊都要不了的事，怎麼偏要自己做呢？」

　　明頤笑了笑：「能自己做就想著自己做了。」

　　霍錦棠愣了愣，一時間有點不知道怎麼接話。

　　而這會明頤又抬眼朝遠方看去，霍錦棠也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看了過去。

　　路旁的野草長得很高，還有一些小草，這會都隨著夜風在兩人身邊緩緩搖曳著。

　　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浩浩山林，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海，這種巨大幽深的自然感一時間竟是讓兩人的心都漸漸平靜了下來。

　　山風吹在身上，很舒服，但有點沁心的涼意。

　　明頤這會正出神地看著遠處的港口，冷不丁一個溫熱的外套就披在了他的背上。

　　「穿的這麼少，小心著涼。」霍錦棠的嗓音低低的，帶著一絲磁性，很快就淹沒在了樹木跟海浪的聲音中。

　　明頤這會回頭看了霍錦棠一眼，霍錦棠這會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薄的雪白襯衣，風一吹都貼在身上。

　　明頤不由得笑了笑：「說別人穿的少，你穿的也不多呀。」

　　霍錦棠：……

　　「我身體好。」霍錦棠最後找了這麼個理由。

　　明頤莞爾，沒說話。

　　兩人又這麼靜靜蹲了一會，明頤便吐出一口熱氣，撐著膝蓋站起身來。

　　霍錦棠見狀，連忙就來扶明頤。

　　可他沒料到自己穿的是皮鞋，底有些硬，蹲久了早就麻了，結果一去扶明頤還差點整個人都靠在了明頤身上。

　　兩人七手八腳，搖搖晃晃折騰了好一通，這才站穩。

　　站穩之後對視一眼，彼此都忍不住笑了。

　　明頤是搖頭無奈的笑，霍錦棠是不好意思的笑。

　　等再次上了車，霍錦棠的精神就好了許多，明頤也舒服了不少。

　　而這次，霍錦棠也刻意把車開的慢了點。

　　明頤這會仍是倚在車窗邊，靜靜看外面的風景，霍錦棠見了，忽然微笑道：「對面山上正在準備籌建別墅，喜歡的話，可以去買一套。」

　　明頤聞言，眉頭微微一挑，隨即他就失笑道：「現在還在籌建，等交房都三四年之後了吧？裝完修再通風透氣，不得五六年？我可不想等。」

　　霍錦棠微微笑笑：「買來投資也是不錯的。」

　　明頤瞥了霍錦棠一眼：「別以為我不看新聞，現在房市早就沒有以前那麼牛了，還買別墅？市中心的公寓都未必好脫手。」

　　霍錦棠臉上笑意更深：「寶寶很懂嘛。」

　　明頤知道霍錦棠這話有調笑他的意思，索性就半閉了眼，靠在車窗邊，懶得搭理。

　　霍錦棠這會回頭看了一眼明頤在月光下顯得異常柔軟雪白的漂亮面容，心頭動了動，然後他就不經意地微笑道：「那到時候我買一套，請寶寶來作客怎麼樣？」

　　聽到這，明頤眼睫微微顫了顫，但他半閉著眼，又是側過頭的，霍錦棠只能看到他清秀的側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過了許久，久到霍錦棠似乎都忘了自己問的是什麼問題，明頤才閉了閉眼，緩緩開口。

　　「霍先生，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了。」

　　霍錦棠心跳驟然一停，瞳孔微微收縮。

　　「你給的，我要不起，你要的，我也給不了。」

　　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