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5

　　3197的夜晚罕有光亮， 連月亮都黯淡的、仿佛隔了一層髒兮兮的窗戶那麼遠。

　　梨歆微微掂著腳，貼著牆沿在一棟棟破敗的樓房間穿行，腳步輕得像貓。長夜寂靜， 仿佛一陣無形刮過的風。

　　梨歆先回了一趟「家」。也是最後一趟。

　　翻身入院，無聲站在一樓窗前的少女像一隻幽靈， 她輕輕伸出手，便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從掌心涌出來。

　　堵得嚴嚴實實的窗子被打開了， 作為堵塞物的石頭、塑料膜等物飄了起來， 飄在空中，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梨歆一踏進屋裡就感覺到了不對勁，指間一動， 綁在手腕上的匕首便無聲滑入了掌中。

　　一樓的窗戶都被堵著，氣息沉悶。如果點過火， 屋內殘留煙火氣息散的會比較慢。

　　而現在，這間屋子裡的氣息昭示著， 最晚在天黑之前， 有人在這裡。且有極大的可能性，那人還在、並且甚至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這裡。

　　這並不奇怪。這間院落屬於1397中難得的比較完整的房屋， 自己又離開了那麼久， 有人發現並佔據了這裡是很正常的。

　　梨歆將握有匕首的手垂於身側，以一個手臂繃緊隨時可以暴起傷人的姿勢。她微微躬著身，呼吸放的極輕，無聲無息地在屋內一間間探查。

　　十來分鐘後，梨歆再一次站在了一樓的窗下。

　　所有可能的容人之處都查看過了， 樓裡沒人。

　　但床鋪有使用過的痕跡，屋裡有水和食物。

　　確實有人住在了這裡，只是不知為何現在人不在。

　　確定屋內沒人後，梨歆便點了一支小蠟燭，移開圓桌、拉出墜在衣服裡的項鏈打開了下面的小地下室入口。

　　出於謹慎，她蹲伏在黑洞洞的入口等了一會兒，確認裡面哪怕是最微弱的呼吸聲都沒有，梨歆才握著蠟燭一躍而入。

　　將蠟燭固定在地窖入口的燭台上，梨歆便開始收拾起東西來。

　　她將背上髒兮兮的灰色背包放下來，一樣一樣地往裡面填充東西。

　　在水資源緊缺的3197區，清洗衣服和背包幾乎是絕不可能的奢侈事。就連平常的洗漱洗澡，在這裡也就只是杜女士才有的堅持和條件。

　　地窖裡，食物幾乎沒什麼剩下的，散發著讓人心頭髮悶的臭氣，缸子裡的水也見底且渾濁。好在梨歆之前在二樓已經順手牽羊向那位「租客」收了些「租金」。

　　一方小盒子，裡面裝著些紙幣和幾根金條。梨歆將之通通倒進了包裡的小夾層。

　　一柄鏟子。

　　兩個老舊得裝訂線脫落的羊皮殼本子，兩三支用得沒墨的簽字筆。這些是曾經杜女士用來教梨歆識字的東西，兩個本子裡一本是她的塗鴉和練習，另一本是杜女士這些年陸陸續續寫下的信和文章。

　　梨歆將兩個筆記本拿起來，翻開上面的一個，取出本子中間夾著一頁紙。

　　紙裡是被包起來的一張杜女士和自己的合照，梨歆拆開，目光落在這張被保存得平整而乾淨的照片上。

　　是剛撿到她不久時杜女士讓保鏢照的，說是要寄給外面的家人看。只是到底沒能送出去。

　　昏暗的燭光映在這張巴掌大的卡片上，三十來歲的美婦人坐在椅子上，雖然臉上帶著點笑容，但眉眼間一股憔悴和憂鬱仍然抹之不去。她的手邊立著個黑髮黑眼的小女孩，一張瘦得脫形的臉蛋兒上沒什麼表情。

　　梨歆看了一會兒，將紙包回去，收了起來，連同兩本筆記本一起放進背包裡。

　　再有一套勉強不那麼髒的衣服，幾樣杜女士的遺物︰一枚戒指、一盒隨手疊的紙花、一個木雕的小狗。

　　背包裡原本有一方打火機、兩支蠟燭，游戲傳感器，兩根長棍子，食物和水，再加上這幾樣，就徹底被塞得滿滿當當了。

　　背著包的梨歆跳出窗戶，回身，伸出手︰「呲。」

　　幽藍的火苗舔上破舊的窗簾，眨眼間燒成一大團。

　　梨歆點了兩三處火，靜靜地站在院子外，看著火勢蔓延，看著整棟小樓逐漸被火舌吞沒，轉身離去。身形很快隱沒在夜色裡。

　　夜裡的3197隻兩處有光，一處是遠處的電網，一處是每月領補給的站台，站台上面懸著的兩枚大燈永遠是亮著的。

　　梨歆將身上的背包卸下來，埋在腳邊碎石裡，縴細的身影慢慢地向那處大燈照耀下的地方潛行過去。

　　站台邊上有個二層小樓。它和1397所有的其他建築都不一樣，它完整、乾淨，甚至陽台上還有幾盆綠植。

　　裡面住著的是補給發放員，當然——是自封的。這位補給發放員是1397的第一批「外來者」，他自己給自己安上了個「發放員」的頭餃，坐享最好的資源和這裡最大的權利，不僅是因為他這個人有多麼聰明多麼凶惡狡猾，當然也有這些因素，但最重要的是，他手裡有槍。

　　不知道怎麼帶進來的、3197唯一的「熱武器」。

　　梨歆走這一趟，就是想把這件「熱武器」拿走。

　　藏身於建築的陰影中行進，梨歆很快摸到了這棟二層小樓的下方，然後動作一頓。

　　一樓的窗子是開著的。

　　梨歆慢慢地、輕輕地靠近窗口，她視力極好，看見了昏暗光線下，印在窗沿的腳印。

　　一站到窗口，來源於屋子裡的一種微妙的氣息就被嗅覺捕捉到了。梨歆立刻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那是血腥味兒。

　　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邊快速地在街巷中穿行，梨歆一邊思索，得出結論——有極大可能是陸止規。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了，那位他的「真愛」來到3197。

　　謝澄月，某商業大亨謝庭華的二女兒，陸止規的青梅竹馬兼初戀情人，兩人當初因為年少義氣分手，實際上餘情未了。

　　梨歆從那本「書」裡看到，謝澄月聽聞陸止規出事，義無反顧地混入運輸車來到了3197，兩人在看台時隔多年後重逢。

　　當時謝澄月差點被發現，而來領補給的陸止規幫了她一把。見到她，陸止規自然是震驚、愧疚、驚喜，兩人瞬間愛火重燃。

　　上一世，梨歆在家裡等，等到去領補給的陸止規領回家一個大活人，雖然有些驚訝，但也僅僅是有些驚訝罷了，轉瞬就恢復了平靜。

　　隨後三人就在小樓裡住了下來，原本供兩個人都勉強的補給自然是不夠，後來陸止規就帶著梨歆夜入看台，兩人一番險鬥，險之又險地把原本的那位「補給發放員」殺掉了。

　　於是三人佔據了原來「補給員」的小樓，而陸止規則成了新的「補給發放員」。

　　直到離開3197之前。

　　踩過一次點，這一次梨歆很熟練地到達了電網下。

　　幽藍的、仰頭看去高得好像直達天際的電網安靜地圍在那裡。

　　梨歆走近了，在下面站了一會兒，伸出手，指尖慢慢地觸上去。

　　白皙的指尖接觸到藍汪汪的電流，前者卻奇跡般的毫髮無損，伸展、握緊，就好像周圍的不是能將人瞬間斃命的萬伏電網，而僅僅是無害的、溫柔的水一樣。

　　這不科學的一幕持續到梨歆輕輕地將手收回來。其實如果湊近了，放大了看，能夠看到，這根手指與電網實際上並沒有直接接觸，而是隔了一層，一層非常薄的「氣」。

　　梨歆慢慢地吸了口氣，忽地退後幾步，就這麼縱身一躍直接攀上了電網，整個人靈活如猿猴般飛快地向上爬去。

　　這就是精神的力量。

　　爬得越高，身後的3197區就變得越小。梨歆花了十來分鐘一口氣爬到了電網頂端，攀在上面回頭看了一眼。

　　身上只有微微的麻刺感，卻很能將人拉入久遠的回憶中去。

　　上一世，她就是死在這裡。

　　那是很久之前，也可以說是很久以後。那時已經是游戲後期，他們才終於有了離開的能力。

　　三個人，陸止規先攀爬過去探查情況，沒問題了才讓這邊的梨歆與謝澄月走。

　　比起當時的梨歆來說，謝澄月要弱一截，但按理來說通過是沒有問題的。但就像走獨木橋，維持「隔離」狀態需要的就是穩定，或許是太過緊張，她還是出了事。

　　兩人一左一右地爬，梨歆可以比她快，但為了使謝澄月不至於緊張出問題，她特意放慢了一些。

　　當謝澄月突然哭叫起來，喊著「完了！我控制不住了！」的時候，下面心急如焚的陸止規下意識地叫出了「梨歆！」

　　於是梨歆停下了，用一個人的力量包裹了兩個人。

　　本來，也許快一點也能通過。但謝澄月因為突受驚嚇太過嚴重，腿腳發軟，根本無法維持之前的攀爬速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和陸止規臉上都是絕望。

　　陸止規在下面喊︰「澄月！你爬啊！快啊！求求你澄月你別停……梨歆！」

　　於是梨歆爬回去，把人拽了過來，扛在身上單臂向上攀爬。

　　爬到頂端時，她已經再沒有力氣了，勉強翻越而過，兩人直接就滾落下去。

　　在謝澄月的尖叫聲中，梨歆記得自己最後伸出手，在半途抓上了鐵網，生生止住了落勢，然後把人拋了下去。而她自己，大約在失去意識的瞬間化為了焦粉。

　　……

　　腳掌輕輕落在地上，梨歆退開來，仰頭望去。

　　這是陸止規當時的視角吧，她在心裡想。

　　電網外是一片荒山，看上去渺無人煙。但梨歆卻知道，這裡遍布著最嚴密的監控和足以把一百個她轟成碎屑的火力。

　　這整個電網，唯一位於監控範圍外的這不到兩米、可供翻越的盲區路線還是上一世陸止規不知用什麼方法找出來的。

　　梨歆記憶力很好。

　　而唯一、也是最後的監測盲區，就在她腳下，距離電網的兩米內。

　　梨歆躬身，拿出包裡的鏟子開始挖土。

　　二十來分鐘便挖出了一個容身的坑，站在坑中的梨歆心念一動，上面被翻開的土就覆蓋了回去。淺淺的土層就這麼懸空浮著，掩蓋了下面的痕跡。

　　身在黑漆漆坑裡的梨歆開始安靜地、像隻鼴鼠一樣挖洞。她得一直挖到百來米外有樹林的地方。

　　被她挖過的土都自動往後堆去，把走過的地方又填回去七七八八。為了減少工作量，實際上梨歆的頭頂上隻覆蓋了不到十厘米，看似與其他地表別無二致，實則全是「懸浮」的一層土皮，一踩就是坑。

　　她是在第三天的半夜從一叢灌木裡冒出地面的。如今周圍都是雜草深深的樹林，只要不冒出樹冠，行走已然不會再那麼容易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