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裂痕(1)
503號病房。
準備外出探病的聶皓希因爲受傷有些行動不便,糾結了一番最後還是萬分嫌弃地坐上了克里斯找來的輪椅。
他向來注重形象,這次也不例外。雖然只是去同層另一區域的病房,他仍然讓克里斯找來了寬鬆得體的休閒服——要是在從前他和林綺瞳關係良好的時候,他不會介意偶爾在心愛的女人面前稍稍不修邊幅一下,可現在兩人發生了齟齬,在這特殊時期聶皓希絕不容許自己以一副傷病患的凄慘模樣出現在林綺瞳的面前。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克里斯一邊腹誹一邊協助他把衣服換上。
不得不說自家boss的外形非常出類拔萃,即使臉上、身上如今都貼滿長長短短的紗布和ok綳,可在簡單的梳洗拾掇之後不僅沒有重傷的頽態,反而顯出了一股『高配版病西施』的美感,讓人心疼又移不開目光。
林總醒來看到這樣『楚楚可憐』的聶總,應該會消氣吧?
克里斯推著輪椅在那自顧自地設想著兩位boss見面後握手言和的美好願景。
「ch日s,停下。」
快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聶皓希突然制止克里斯繼續向前。
「你在旁邊等著,剩下的路我自己走過去。」
不容拒絕地下達指令,聶皓希咬著牙徑自從輪椅上緩緩地站了起來。
克里斯看著他吃力地挪步到了房門口,嘴巴幾次開闔欲言又止,可最後還是選擇尊重老闆的這份倔强。
聶皓希在病房門口駐足。
敲開這扇門,他就可以見到令他又愛又恨的那個女人。
可見面之後呢?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嗎?
聶皓希躊躇了。
那個借酒澆愁的夜晚,她在他最不理智的時候不期而至,清醒時絕不會輕易提及的忿恨被赤裸裸地撕開,心底最醜陋的惡語本能地衝口而出,既傷人,也覆水難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堅持了那麽多年的信念,在巨大的悲痛面前,其實一點也不像他以爲的那麽堅不可摧。
聶皓希沒來由地想起了小時候,他家庭破裂,幾乎沒享受過什麽親情。至於男女之情,曾經也一度對他來說只是如父母的所作所爲那樣,是錢權與欲望的交易。一直到喜歡上了林綺瞳,他才終於對愛情有了一點朦朧的認知和期許,無聊至極的生活,也因爲有了她的陪伴才終於增添了許多繽紛的色彩。
從小到大他唯一的願望,只是想牢牢地抓住她,然而爲什麽他越是用盡全力,她却反而越來越遠離他?
陷入漫漫回憶的聶皓希目光微微放空,準備敲門的手就那麽懸在半途停頓了良久。
……
「最短的地方剪到這裡可以嗎?」
冷不防,門內傳來一個男人的說話聲。
傅意澤!
聶皓希猛然收回思緒。
饒是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聶皓希也絕對不會認錯這個無耻插足到他跟林綺瞳之間的男人的聲音!
他怎麽會在這裡?
聶皓希原本還帶著幾分柔軟的眸光瞬間冷硬了下去。
透過門上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他隱約看見兩個一高一低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嗯,可以的,麻煩你了。」
回應對方提問的是熟悉無比的女聲。得到了她的首肯,其中那個站著的人影很快動了起來。
『哢嚓哢嚓』金屬刀刃的碰撞,夾雜著類似尼龍綫被剪斷的摩擦聲,不難猜出裡面的兩人正在做什麽。
「聶總?」
見聶皓希立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克里斯疑惑地上前了幾步。
聶皓希一個抬手冷冷地讓他噤聲,之後一語皆無。
克里斯盯著那一團迷霧似的矩形小窗,若隱若現的視野根本令他搞不清楚狀况。
秘書的職責外加好奇心作祟,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濕巾,見聶皓希似乎沒有阻止的意思,就自作主張地用濕巾在磨砂玻璃上擦了擦。
被水潤過的地方很快變得清晰而透明。
克里斯於是向室內看去: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正背對著門口、專心致志地低頭爲同樣只露出背影的女病人剪頭髮。
克里斯心裡『咯噔』了一下,本能地瞥向身旁氣息越來越冷的男人。
誰不知道聶大總裁最喜歡的就是青梅女友那頭柔順亮麗的長髮!而向來愛跟聶總唱反調的林總,雖然時常盤起髮髻故意不讓聶總隨意觸碰,可她珍惜自己頭髮的心思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也不會頻繁去做頭髮保養幷且一蓄就是好多年……
都說女人爲了告別過去戀情的時候會選擇把長髮剪掉,幷把這當作重新開始的儀式。在和聶皓希發生重大矛盾的節骨眼上,克里斯很難不腦補林綺瞳當前的做法是不是出於這個理由。
果然,同樣也想到這個可能性的聶皓希見狀,從眉到眼再延伸到下巴,都漸漸變得僵硬如石塑。
「聶總——」
克里斯低低地出聲,聶皓希却置若罔聞。
幷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是嗎?不過就是剪個頭髮,不過就是醫生對病人格外熱情的照料罷了。
聶皓希對自己說。
可是爲什麽,即使看不到那兩人的表情,他都能感覺到他們之間那種溫馨、和諧還有融洽的默契?
聶皓希目睹自己曾經無數次把玩過的長髮落葉般徐徐地,在白烟色的磚革上畫出了一圈圈對比鮮明的墨黑,每一根髮絲都如同烈火在灼燒他的視綫。
傅意澤剪髮的動作嫻熟溫柔,說話的聲音寵溺得仿佛可以融化成水,無論怎麽看都像是在精心呵護自己的戀人。而鮮少對自己假以辭色的林綺瞳,此時却格外配合,乖順得簡直像是另一個人!
聶皓希眯起眼,一個念頭驀地躍出腦海:如果拉斯維加斯的那一夜真的不是『意外』呢?如果林綺瞳是真的對傅意澤動了心所以才不抗拒與他如此親昵呢?
想起兩人大吵時,她用沉默來回應自己關於她是否喜歡傅意澤的質問,再結合一幕一幕她與傅意澤相處的種種經歷還有細節:對傅意澤的相見甚歡,對自己的百般不耐煩……聶皓希像被當胸打了一拳,脫力般踉蹌了一下。
「聶總你沒事吧?」
克里斯想去扶他,却被他避開拒絕。
「走開!」
他用眼神恨恨地說。
握住門框穩住身形,聶皓希十指狠狠扣緊,指甲幾乎都要掐進那堅硬的鋁木之中。
他手臂上的青筋因爲劇烈的情緒波動而鼓脹,堪堪才開始愈合的傷口一下子迸裂了好幾處,鮮血頓時將包扎的紗布染紅。
他以爲自己會忍不住衝進去,像之前對夏摯那樣把傅意澤打得滿地找牙。可沒想到澎湃的怒意在沸騰過後竟然轉瞬即逝,接踵而來的是更加深重的疲憊還有厭倦。
相似的情節一再重演,如今他還怎麽能够說服自己去裝作林綺瞳隻屬他一個人?不,她從來都沒有隻屬他,無論身心!
聶皓希嘴裡涌出一股粘膩的腥鹹。
比起林綺瞳失身給別人,他更無法接受的是她對自己以外的男人動心!
聶皓希覺得自己簡直失敗透頂。
是誰說他含著金鑰匙出生、高學歷、事業有成、是人人仰視和嚮往的存在?
他在唯一深愛的女人身上輸得一塌糊塗,慘烈又屈辱,這樣的他,有什麽可值得羡慕的?
自嘲的笑了笑,聶皓希决然轉身。
「去辦出院手續。」
聶皓希面無表情地對克里斯吩咐道。
好不容易才重燃的溫情又被澆滅殆盡,他珍藏了十餘年的愛情之花,這一次是真的徹底枯萎雕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