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這個社會的性別刻板印象， 有些時候無從避免。

　　大部分的時候， 要求女人要溫柔可人， 要求男人要堅韌內斂，要的是嚴父慈母，而且葉菲瑤是個女孩子。

　　這對葉亦文來說， 很頭疼。

　　身爲一個男人，他很難能够接觸到小女孩兒；而身爲父親，毫無疑問， 葉亦文想念著他的女兒。

　　席柳葉見過葉菲瑤的次數是葉亦文的幾倍了，可憐的葉亦文却只能透過照片去看她。

　　他就算拉下臉面都找不到什麽機會。

　　今天的機會，是葉亦文好不容易等到的。

　　席柳葉和顧連慧私下裡是有聯繫的。

　　席柳葉比顧連慧要大上七歲，而兩個人同樣身爲母親，同樣是爲了小姑娘著想， 性格都不尖銳的兩個人竟然真的相處和諧， 都說得上是朋友。

　　愛是無法掩藏的。事實就是，席柳葉再怎麽讓自己緩下來，不要讓葉菲瑤感到不安， 但她幾乎無法掩飾的愛意，已經讓敏銳的小姑娘發現了端倪。

　　——席柳葉隱約猜到了。

　　她也有提心吊膽，但一直到最後， 她也沒有等來小姑娘什麽特殊的表現。甚至說，她更自然地接受自己的好意，好像……在默許他們的靠近。

　　這場溫泉之旅，就是兩位母親約好的。

　　而這家溫泉酒店是葉亦文的朋友開的， 也給還剩下一點知名度的葉亦文一點親近女兒的機會。

　　葉亦文正值壯年，保養得非常好，要身材有身材，要長相有長相。

　　葉菲瑤的長相與席柳葉更相似一些，臉型，眼睛……但鼻梁唇形却更有葉亦文的影子。

　　說起來，葉亦文的作品更代表著當年的情懷，主要都是古裝的。這幾年他幾乎是徹底退出去，又有各位新人頂上，再加上電視裡和現實裡的模樣還是有一點點的區別，葉亦文倒是很難會被認出來。

　　自從不再演戲，葉亦文就沒怎麽上過妝，所以他換衣服的速度非常快，直接在門口擺好造型等著，等到了小姑娘的出現。

　　男人柔和下眉眼，笑著看向小姑娘：「晚上好。」

　　葉亦文和葉菲瑤的接觸少，同樣的，葉菲瑤和他相處的機會也很少，尤其是這種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小姑娘也有一點不易察覺得無措。

　　他們互相望著對方，雖然沉默，好歹氣氛沒有很尷尬。

　　就在這個時候，顧連慧已經準備好了。

　　她穿著有些古板的黑色連體式泳衣，同樣披著浴袍。她也看到了葉亦文，對他笑了笑。

　　她沒有像平常一樣牽起小姑娘的手，而是站在她身邊，輕聲問她：「打招呼了嗎？」

　　葉菲瑤點頭。

　　「那等等我們一起走。」

　　小姑娘再點頭。

　　席柳葉在這個時候也出來了。她看著葉菲瑤的眼神就是慈祥的老母親。

　　她卸了妝，比平日裡精緻的模樣要多了一絲疲憊，眼角也爬上了細紋，可看上去精神不錯，溫柔地笑：「走。」

　　爲了方便，他們兩家住在一起，就沒有選擇最豪華的套房，普通舒適而已。所以泡溫泉的最佳選擇就是去室外的溫泉湯池。

　　說是酒店，這家其實更像是私人的溫泉會館。室外浴區十幾個湯池，人也不多，大多都是住的房間裡的不够大才出來。

　　葉菲瑤剛選好一個湯池，還沒等葉亦文也跟過去，他撞上了朋友：

　　「誒？！老葉？老葉！叫你半天你不出來，還不是在這碰上頭了？！過來喝酒！」

　　葉亦文：「……」

　　成年人的世界，總是有一些必須要做的應酬。葉亦文牙疼地被兄弟拖過去叙舊，所以湯池裡只剩下兩大一小三個女性。

　　小姑娘沉進微燙的水裡，下巴被輕柔的水波撫摸。她眯著眼睛，悄悄打量著兩個大人，心裡亂七八糟想著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

　　池子不算深，池邊有設計可以坐下的臺階。她們都沒出聲，直到服務生送來了點心和牛奶。托盤浮在水面上，隨著水的波紋以緩慢的速度飄著，快撞到顧連慧的時候，媽媽伸手往外戳了一下，托盤漂向席柳葉；而席柳葉也伸手推了一下，托盤停在了葉菲瑤面前。

　　托盤裡放著叉子，小餅乾是綠色的抹茶口味，茶味的清苦與糖霜的甜蜜完美融合，清爽微甜又不膩，因爲托盤在溫泉上漂，還殘留著熱度，鬆軟香甜。

　　小姑娘叉起來一個，吃掉。本來想意思意思，結果沒忍住，又叉了起下一個。

　　一口一個小甜餅，葉菲瑤嘴巴鼓動，可愛極了。

　　兩位母親都在看著她，沉浸在柔和溫暖的泉水中，似乎達成了什麽微妙的默契，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戴著口罩的女人也從入口處進來了。

　　她穿著紅色的三點式比基尼泳衣，手裡似乎拿了個小化妝包，大波浪的長髮披散著，都沒有戴著泳帽，却是嚴嚴實實地用口罩蓋著臉，只露出一雙瘮人的眼睛。

　　大多數人自己在溫泉酒店的時候，只需要自己屋內自帶的湯泉都够了，隨時循環，乾淨也方便。很少有形單影隻的人來到公共湯區。

　　倒是大家都有事兒做，沒人關注到這個比基尼女人，就連直覺超强的葉菲瑤，第一時間都沒有關注到。

　　直到她被惡意滿滿的眼神給籠罩了。

　　小姑娘下意識一抖，抬頭望過去，那女人已經轉身走了，自顧自地進了假山旁最小的那個池子。

　　葉菲瑤很難形容自己的直覺，這時候只能說是，這個女人給她的感覺是「重要」。但到底是什麽樣的重要……葉菲瑤也不知道。

　　事實上，這個女人確實重要。

　　她是樊琪馨。

　　樊琪馨，已經毀容了。

　　對於一個還坐著重新拿回娛樂圈地位的女演員，臉可以說是最重要的東西。

　　她還有演技，化妝也能遮掩住微小的瑕疵，美膚整容也是能讓她保持絕對的狀態的。

　　——只要她的臉還在。

　　可事實上，她的臉幾乎毀了。

　　四個月之前，六月初的時候車禍讓她剛調整好的鼻子受了重創。她以爲她可以趁機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身份，地位，甚至是報復的快感……可現實却不是她想的那樣。

　　她惦念的東西一樣都沒得到，還暴露了自己的籌碼，又被威脅。

　　當時整形醫院告訴她車禍導致的撞擊有些嚴重，微調可能會出問題，建議開刀重新調整，但著急趕試鏡的樊琪馨拒絕了。當然，她的試鏡當然沒有過，在她歇斯底裡的時候……她終於有時間看了一眼鏡子，然後驚恐地尖叫起來。

　　填充物破裂外溢，她過敏了。

　　而後，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在那張臉上爆發。她想要命，就只能放弃她的臉。曾經在娛樂圈排的上名號的天賜美顔，現在已經腫脹變形，紅彤彤的，還起著密密麻麻的疹子。

　　樊琪馨幾乎要瘋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什麽都完了。

　　她比誰都清楚。就算她真的能够翻身重新回到熒幕上……她怎麽能再上去？靠著什麽？這張被叫「醜八怪」都是誇獎的臉嗎？！

　　這樣的事兒……怎麽可能在她身上發生？她明明還有大好的未來！一定……一定是有人不想讓她爬起來，想害她！

　　心比天高又從來都不會反省自己的樊琪馨在這時候，想起了席柳葉。

　　對對對，她隻和席柳葉有仇……而且，席柳葉威脅過她，說是要毀了她的臉。

　　——她都不如要了樊琪馨的命！

　　那時候，女人在病房裡，腦袋上都裹著綳帶，笑得癲狂。她的嗓音還沒有什麽變化，掐著粘膩的嗓音和川西那邊的人脉聯繫，知道那夫妻倆已經找過去了。

　　樊琪馨顧不上臉上的痛。

　　她哈哈哈哈肆意地笑，什麽都不要了，滿腦子都是報復。

　　對，她要報復。她要報復！席柳葉不是在乎她那個該死的女兒嗎？看來是找到了？

　　樊琪馨手裡還有些人脉與財富。

　　她等了又等，還真的得到了相應的消息。席柳葉他們的行爲遮掩得不够，再加上形成交叉總會出現葉菲瑤，知道內情的樊琪馨自然就懂了。

　　她知道了葉菲瑤。

　　她看著mV中那個純潔可愛的「小公主」，狠狠地把從夏的海報撕成碎片。

　　樊琪馨要報復，報復席柳葉，報複葉亦文。那麽，最好的下手對象，絕對就是那個叫做「葉菲瑤」的小東西。

　　你說她怎麽不死外頭去呢？

　　別怪阿姨心狠手辣，誰讓你那個媽，先害的我？

　　樊琪馨不知道，別人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她只是認定了自己的想法，幷且終於等到了機會。

　　她現在的臉可怕得厲害，根本沒辦法和曾經的女明星聯繫到一起，所以借了個身份證來到這。

　　她沒去看葉菲瑤的資料，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到底什麽情况。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準備了小瓶子的硫酸，準備了刀。她不打算殺人，她就是想要讓席柳葉最在乎的人，也嘗嘗這個滋味。

　　樊琪馨一邊想著，掩蓋在口罩下已經變形的臉就露出了扭曲的笑意。

　　她……要等不及了。

　　「嗝——」

　　小姑娘心思有點飄，一不小心就吃光了整整一份抹茶小甜餅。

　　晚餐已經吃得飽飽的小姑娘下意識地就用手背捂住了嘴，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已經泡了十多分鐘，差不多可以起來溜達一會兒了。

　　葉菲瑤走出來，白晰的皮膚被熱氣染得粉紅，小姑娘又小小地打了個嗝，有點羞澀地按按自己的小肚子。

　　「我去趟衛生間，」葉菲瑤小聲說，用幹毛巾把身上的水珠擦一擦，再把放在一旁的浴衣穿上，「一會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