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這是他們到達大圩山村的第五天。

　　七天前， 葉菲瑤和展世錚一起從上京坐飛機來到川西，降落在洛安。

　　他們一起拜訪了曾經那些幫過他們的好人們。

　　十三年前的聯繫方式沒有現在方便， 十三年， 也有一些人離開了這個世界。但還有些人依舊在。最初負責那起案件的錢峰已經退休了，家裡養了兩隻猫一隻狗，頭髮徹底白了，倒是卸了擔子，每天開開心心的， 特別好。

　　十多年來，城市變化日新月异，過去的記憶與現在的城市對比都要模糊，曾經住過的福利院更是已經換了地方。

　　現在福利院的人他們一個都不認得了。不過這裡的孩子們都是笑臉，過得還不錯的樣子。黎團團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自己來自這裡， 但杜依依還在每隔段時間就做些什麽， 這邊的福利院也是杜依依個人接洽的；洛福多雖然離開了很久，每年也會在過年前打筆錢回來。葉菲瑤和展世錚也留下禮物和一筆錢， 再換乘火車， 去了下一個目的城市。

　　距離洛安三個小時的高速列車， 再轉乘那慢悠悠的綠皮火車， 五個小時。

　　這裡的物價比上京要低，貨物也沒有上京那琳琅滿目。有些偏遠的小縣城有著自己獨有的氣息， 雖然不够繁華，但是還算安寧。

　　葉菲瑤攥著資金，按照自己列的清單， 採買她認爲需要的東西。然後租了一輛小貨車，又花了三個小時，從本就偏僻難走的路，來到了山區。

　　那位走出大山却又義無反顧回了山裡的老師在等他們。

　　那是個看上去有些灰撲撲的男人。

　　他是大圩山村第一個走出來的大學生，明明才二十七八，看上去却更像是個被生活壓垮的中年男人。

　　但是他眼中還有光，對未來有期盼的光。

　　山村，海拔要高，交通不方便，生活條件更是糟糕，車子是上不去的，那些帶來的東西，也都是要人工往上運。

　　葉菲瑤關於最初那五年的記憶沒有系統的幫忙，只有些模糊的片段，但世界已經快進了十幾年，這個村子，比她曾經待過的雙溪村還要糟糕。

　　大圩山有好幾個村子，這個是最大的，連著周圍不遠的兩個小些的村子，人口大概還剩下不到三百。十六歲以下的孩子有七十來個。能走的年輕人，就連十五六的都走了，在外頭打工也比在村子裡生活得好，年紀小的，就是那些被祖輩帶著的留守兒童。

　　老師姓安，他早早就沒了父母，靠著當初的賠償金，在爺爺奶奶的照顧下長大。送走老人，讀完大學，又回了山村。他知道讀書有多重要，可最後在他那簡陋的小學校園裡上課的孩子，也只有二十一個，不到一半。

　　葉菲瑤買了些衣服，買了些文具，買了些書。再就是一些孩子們會喜歡的零食，還有牛奶啊等等這一類的物資。

　　她從一開始，目的也不是杯水車薪的短時間支教，她只是想再親眼去看看她曾離開的地方，也讓這裡的孩子，對未來有期盼，知道大山外還有更多美好的東西。

　　她望著一那一雙雙稚嫩的眼眸，柔和了自己的微笑。

　　書包文具和衣服是這些個上學的孩子才有的，但那些買來的吃的，大部分的人家她都送了一些。

　　如果單純是她自己，這一看著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可能還是有人會動什麽歪腦筋。但是看著她身後快兩米高的金髮碧眼艾德蒙，所有人都很配合。

　　現在是夏天，天氣還不錯，不過山上比下頭溫度要低。女孩兒的聲音乾淨得通透，溫柔地給那些孩子講著故事。葉菲瑤在這待著幾天，倒是讓安老師能休息休息。而學校不够正式，上學的時間也沒有太嚴格的規定，少女看著天色，就讓玩性大的孩子們散了。

　　她走出門，活動活動手脚，然後在門口看到了那個探頭探腦的小傢伙。

　　有個光著脚，穿著快要變成黑色的玫紅色衣服的小女孩兒，小心翼翼地在看葉菲瑤。

　　她手裡拿著送給她的牛奶，一口一口，喝得非常珍惜，幷且已經在這悄悄觀察好幾天了。

　　這裡的孩子，大多都是放養的，這個小姑娘也不例外。

　　她看起來還很懵懂，五六歲的模樣，有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因爲營養跟不上，很瘦，更襯得眼睛大大的，讓葉菲瑤一瞬間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葉菲瑤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備著的糖果，走到小女孩兒面前，蹲了下來。那枚來自小四哥哥的糖果精緻漂亮，落少女白晰的掌心，向小女孩兒面前送了送。

　　小傢伙的眼睛都亮了。

　　「給我？」有些奶聲的山村口音響起來。

　　葉菲瑤溫柔地笑著，衝她點頭。

　　小傢伙抓過糖果，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有些害怕，又忍不住好奇。

　　葉菲瑤柔聲問她：「怎麽了？」

　　小傢伙珍惜地把糖果握在掌心：「姐姐，我能像你一樣嗎？我奶奶說，將來一定要離開大山，然後就會有好日子過。奶奶還說，我來年就能念書，只要好好學習，到時候掙大錢，就能每天吃到好吃的了。我喜歡糖，甜的。等我有很多糖，我也送給你。」

　　「那就先謝謝你了，」葉菲瑤對她笑，摸摸她散亂的頭髮，唇瓣輕柔地落在女孩兒灰撲撲的額頭上，「你要加油。一定會有那麽一天的。」

　　***

　　在大圩山的生活條件，比想像中還要艱苦一點。

　　這裡時不時會斷電，理所當然沒有網，交通差勁得過分，連水都是稀缺資源，吃的更是只有那麽幾樣，蒼白又單調。

　　不過葉菲瑤倒是能做到苦中作樂。

　　安老師這幾天住到學校去了，把自己的房子騰給城裡來的三個人，就是他那房子也够破，也還好葉菲瑤有心理準備。

　　山村的生活單調而輕鬆，這裡沒有那麽多電力或者娛樂，葉菲瑤除了每天和家裡報平安之外連手機都關了機。

　　十來天的時間，足够在條件艱苦的山裡沒了形象，反正展世錚是看上去顔值都跌了幾個檔。倒是葉菲瑤，換了簡單的黑色運動服，也沒有辦法好好洗澡之類的，却還是漂亮得耀眼。

　　她身姿矯健，踩著梯子就上了房頂，伸手一撈，把展世錚也拉了上來。

　　夜凉如水，空氣倒是清新，在綠植的包裹下，呼吸都帶著清凉的氣息。

　　葉菲瑤盤腿坐在房頂，望著漫天的星子，輕輕哼著歌。

　　小四哥哥也坐在她的身邊，看著輕鬆愉悅的葉菲瑤，用口琴給女孩兒伴上了奏。

　　口琴的音色清亮，穿透性却不强，只有隱隱約約的聲音。有幾條狗跟著叫起來，還有個住在這邊的學生溜到這了，悄悄往院子裡瞥。

　　葉菲瑤在展世錚的演奏裡閉上了眼睛，鼻音將不成調的小曲拉得柔軟，和小四哥哥那道旋律輕快的曲子相得益彰。

　　最後一個樂符落下，偷看半天的學生看到了在屋裡對他笑得友善的保鏢，偏偏第一次見到外國人他總害怕拔腿就跑。而葉菲瑤笑眯眯地睜開眼睛，給小四哥哥•啪啪啪鼓掌。

　　展世錚是真的，很有音樂天賦。

　　他唱歌好聽，吉他也玩得好，就連口琴這種已經有些過時的俏皮樂器都玩兒得不錯。不過這是葉菲瑤第一次聽到展世錚吹口琴，甚至這把口琴都能看得出歲月的痕迹。

　　展世錚看出了小姑娘的好奇。

　　他笑起來：「想學嗎？」

　　葉菲瑤點頭：「學！」

　　他們兩個坐得很近，展世錚把每個音的吹法耐心地講解一遍，自己做了示範；而絕對優秀的學生只看了兩遍，就能像模像樣地吹出一首簡單歡快的小星星來。

　　展世錚的笑容頓了頓，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顯得有些難過悲傷：「……我第一次學的，也是這首曲子。」

　　他說。

　　口琴，是他媽媽教給他的。

　　或者說，可能他的音樂天賦也是來自於母親。他的母親造就了他，也差點毀了他。展世錚還能記得起自己當初黑暗的心理，那時候的他壓力真的太大了。如果不是小五弟弟還在，他又認識了在困境中會自己努力的葉菲瑤，讓他莫名看到了希望……他絕對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葉菲瑤的直覺很準確，她已經猜到了什麽。

　　女孩兒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吹奏這支歡快的童謠，一次，兩次，越來越流暢。

　　她把口琴塞到展世錚的口袋裡，伸手去把小四哥哥的嘴角拉起來，露出有些滑稽的笑容。

　　葉菲瑤：「笑一笑，誇誇我。我是不是吹得比你好？」

　　展世錚握住了她的手，唇角的弧度變得更自然些：「我不服，我吹得更好。」

　　葉菲瑤：「好，我同意，不過笑一笑還是沒錯的。」

　　展世錚說嗯。

　　兩個人對視著，突然一起笑出聲，然後手牽著手，一起仰面躺倒在屋頂上。

　　他們看得到明亮的星星，交握的手隱約能感知到彼此的心跳。

　　葉菲瑤吹了聲口哨：「今晚是秘密時間。要不要給你講個故事啊？」

　　說說他們相遇前的簡短故事。她的故事裡有個膽小畏縮的姑娘，在另一個山村裡懵懂地長到五歲，直到變故發生，才明白她可以勇敢起來，她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

　　展世錚說好：「我也有。」

　　他的故事裡是一個家庭突兀變故的小男孩兒，曾經幸福歡樂，調皮搗蛋，然後突然有一天，他最信任的爸爸親手毀了這一切。於是，所有的人都在逼他，焦急的父親，以死相逼的母親，更在意家庭和諧的爺爺，什麽都不知道還嗷嗷待哺的弟弟。他沒有了安全感，沒辦法信任任何人，直到那個小姑娘出現，明明自己也還很弱小的樣子，明明自己也是在害怕，却對他說：「我可以相信你嗎？」

　　當兩個故事結束，葉菲瑤一個翻身，壓到青年身上。她掌心落在展世錚耳邊，手臂支撑著身體，因爲他們彼此貼近，馬尾散下來，發尾都落在了展世錚的臉上，帶來微癢的感覺。

　　葉菲瑤看著她的小四哥哥，彎起眼睛：「放心，我還在陪著你。」

　　他們有一隻手還握在一起，展世錚下意識地抬起另外一隻，手臂虛虛環著她的腰。

　　葉菲瑤對他笑：「閉上眼睛。」

　　展世錚乖乖閉上眼。

　　葉菲瑤壓著嗓子，聲音染著甜甜的笑意：「我要吻你了哦。」

　　而後，輕盈的吻落在他唇瓣上。

　　他睜眼，少女眉目如畫，輕笑著望著他。

　　他收緊了手臂，進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毫無縫隙。

　　然後，吻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