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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善》第135章
第一三五章 新婚燕爾

  黃梨花的架子床上,鏤空的圍子雕刻卍字不到頭的圖案,門罩上簇有雲紋,上挂著鴛鴦和氣的大紅帳子,精緻的刺綉在透過窗欞射進來的光綫下更加栩栩如生了。

  徐善然在往常的時間點裡睜開眼睛。

  她看了頭上的帳子,感覺著微微酸麻的半邊身體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幷非在住了十數年的閨閣之中,而在昨天一個晚上之間,完成了從徐家女到邵家婦的轉變。

  但……

  「醒了醒了。」旁邊傳來男人的嘀咕聲。

  徐善然轉臉一看,見邵勁一隻完好的手隔著喜被橫在她腰上,再繞到後背處輕輕扯她的頭髮,動作簡直說不出的調皮。

  徐善然低低地「嗯」了一聲,正要披衣坐起,睡在外頭的人却看了眼天色,拍拍她的肩膀,說:

  「要不還是再睡一下吧?我看天色還早……」

  是還早呢!

  邵勁看著還朦朦朧朧的天色,心道這換算過來有早晨六點嗎?好像還沒有到六點吧……

  「都醒了呢。」徐善然說,看了一眼邵勁被固定得好好的左胳膊,試圖不打擾對方,直接從對方身上跨過去。但只等她做了個開頭,那躺在外頭的人就蹭一下從被子下跳出到地上,鶏毛一地似地亂咳一通,眼睛左溜一下右溜一下,就是不朝她這裡看,還特別彆扭地說:「動作,動作,太叫人心動了,簡直克制不住啊……」

  徐善然:「……」

  幾秒鐘之後,她終於克制不住,一下子笑倒在床上:「哈哈哈哈哈……」

  這一下不止邵勁目瞪口呆,連領著小丫頭已經待在外頭準備等門開了就進去伺候的棠心都驚呆了。

  邵勁:「笑、笑啥!」

  棠心:對啊,笑啥!天了,屋裡頭的那個真是姑娘嗎!?

  完全克制不住的失態也只有一瞬,徐善然笑過一會之後就整整半綰的頭髮,從床上下了地,因爲邵勁剛剛的話,還特意在丫頭們進來之前拿了昨日的嫁衣披在自己身上。

  但直到這個時候,她臉上還噙著笑意。

  這世上果然沒有人能盡知萬事。

  好比徐善然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一輩子的新婚竟然是這樣的:幷未綉針綫被褥彰顯貞靜,幷未面對挑剔而陌生的婆家之人,甚至幷未在匆忙之間圓房,等第二天醒來了,還能被說「天色還早,要不要再睡一下」……

  這種濃濃的體貼與愛護之意幷無任何不好辨認之處,徐善然一面笑,一面又覺有暖意從心中流過。

  她揚聲朝外說了句:「都進來吧。」便往衣橱走去,打開櫃子門,爲邵勁挑了一件石藍色大鵬扶風補樣的袍子,又自旁邊挑了件同色但稍淺些嵌寶石的腰帶,說,「今日便穿這件衣服?」

  「好啊!」邵勁特別爽快——能不爽快嘛,妹子都爲自己挑衣服了!何况作爲一個男人,邵勁的審美與現在大多數的男人持平:既能將自己打扮的乾淨清爽,至於更上一層?——什麽,這世界上怎麽會有男人在衣飾搭配上就花上一個時辰的功夫?

  早守在外頭的侍女在徐善然出聲之後總算能走進房門,她們在棠心的指揮下分成兩批,一批去收拾屋子,包括拿著插了時興花朵的美人花觚,擺在多寶閣上的小巧玩件;又有四個專門伺候主子,兩個走到徐善然身旁捧帕梳頭,兩個走到邵勁身旁,做出同樣的事情……但後者哪怕暫時只能用一隻手,也不等那婢女的動作,自個兒特別自然的將帕巾自婢女手中意一奪,放在水裡浸浸濕,然後啪一下甩在臉上,飛快抹了一把面孔,就又將洗臉這項任務完成了!至於臉上的水珠?甩甩就乾淨了~

  那伺候的丫頭目光都呆滯了,好懸平日受過各種訓練,十分掌得住,見邵勁已經朝下一個穿衣的步驟直奔而去,便趕忙將臉盆與帕子一丟,好懸趕在邵勁跟前拿到了衣服,展開了便要伺候邵勁穿上。

  邵勁:「……」

  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子拿著衣服往自己身旁凑什麽的……

  他委婉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伺候的婢女看著邵勁的面色再聽著他的話語,差點就泪奔了:我伺候的就真這麽不好嗎?姑爺你要不這一副爲難的樣子!

  一個屋子就那麽大,不止站在一旁眼觀八方、耳聽六路的棠心,哪怕已經坐在了妝台之前的徐善然也自鏡中見著了這一幕。

  她的唇角又忍不住揚了揚,看見棠心隱帶著詢問地看過來,便點下了頭。

  棠心果然對站在邵勁旁邊,因爲邵勁的不配合而有些手足無措的丫頭說:「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這兩個丫頭如蒙大赦,忙不迭行禮退下。

  邵勁也鬆了一口氣,自己用一隻手拿了衣服準備穿上,不想一個袖子還沒有套好,他手上的衣服就被另一隻手接過去了。

  徐善然說:「你不方便,我來吧。」

  qaq!邵勁。

  徐善然:「你這樣……」

  邵勁:「怎麽了?qaq!」

  徐善然:「看上去很想說些什麽……」她其實更想說邵勁此刻的表情簡直像是急需撫摸的某種……生物。

  是的是的!邵勁毫不吝嗇地大力稱贊自己的妹子:「善善真好!」

  徐善然:「……」

  她已經幫邵勁穿好了外衣,系好了腰帶,然後,她摸了摸對方的肩膀。

  邵勁:「=皿=」怎麽感覺像是被順了一次毛什麽的……

  這點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互動所帶來的情愫直到早膳端上了飯桌還在兩人之間流淌著,桌上的東西按照徐善然的習慣比較清淡,但因爲有邵勁在,因此額外有了能飽食的包子、餃子、餛飩等稀粥之外的主食。

  邵勁看著豐盛的餐桌頗爲高興:吃貨國的人吃到好東西能不高興麽,不過……

  他看看跟自己坐得差不多都有一個手臂長的距離,想說話都嫌遠的妻子,又看看站在自己身後,反而更貼近自己的侍女,心頭簡直就是數十隻草泥馬跑過,臥了個大槽……

  剛剛伺候穿衣的時候徐善然便知道邵勁不喜歡人近身服侍,現下吃飯,在她的授意之下,自然也沒有侍女上前來布菜,不過是站在身後捧個手帕端個碗筷什麽的,但就算這樣子,邵勁那糾結的目光還是一下一下地往侍女身上瞟,一下子瞟瞟自己背後的,一下子瞟瞟她背後的,最後又落回到她身上,然後糾結的目光就更糾結了……

  要不是徐善然深知邵勁的性格,這一下只怕就把人當作是在新婚的頭一日就看上自己的貼身女婢了。她內心有點哭笑不得,便放下碗筷,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才對身後的人說:「行了,你們都出去吧。」

  那些侍女屈膝答應,幷未露出异色,便如來時一般裊裊而走。

  這下子邵勁可算高興了,等那些不相干的人走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起來把椅子挪到徐善然身旁,然後拿了個碗給徐善然勺了幾個皮薄得能看見裡頭包的餡的水晶餛飩,說:「這個味道不錯,嘗嘗!」又順手捏了下徐善然的胳膊,嫌弃說,「太瘦了,得補補,」說完又加重語氣肯定說,「多補補!我昨天一隻手都把你舉起來了!」

  徐善然:「……」她心道食不言寢不語……算了,反正這些習慣以後少不得要一一改過來了。想完却又在心中笑了:昨天你要是沒有抱起來,指不定要怎麽沮喪了,保不定耳朵都能耷拉下來?

  一頓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也算吃得其樂融融,飯後桌子自然由丫頭們收拾去,邵勁則帶著徐善然逛園子去。

  這套院落徐善然是昨天才第一次見到,可邵勁也不過來看了一眼,再在這裡成親一回,要說真的,還不如帶了許多下僕來的徐善然熟悉了——畢竟徐善然本人沒有每個地方親眼看過,那些丫頭僕婦可是會將一切都彙報給徐善然的。

  但眼下上無長輩掣肘,下無刁奴做耗,手挽著手的兩人便是正正經經的最大主子,因此逛得尤爲放鬆,徐善然興致難得來了,見周圍大大小小的院落與打理得甚是不錯的花園都沒有名字,便信手拈來的給了幾個名字,那臨著水邊種有疏竹的地方就叫做別浦渡,取自「楊柳回塘,鴛鴦別浦」;那水上凉亭淩波,綠紗冉冉而動的,就是淩波閣;還有那栽種有一株大柳樹,院中小樓竟大半都被遮在柳樹下的,就叫做絲絲院,乃是」柳陰直,烟裡絲絲弄碧。「

  最後他們在水上坐了一會小舟,又繞回了主院,這個院中相較於其他地方的精緻巧思,幷無什麽稀奇之處,只是足够開闊,幷有一處邵勁早起練武的練武場。

  徐善然隨口說:」這個院子也沒有名字,不如風節取一個?「

  邵勁:」……它在東方,就叫東院怎麽樣?「

  徐善然贊道:」大俗既大雅,不錯。「

  邵勁:」=皿=真的嗎?「我隨口說的!

  徐善然只笑而不語。

  這個時候徐佩東如果在,一定能與自己的女兒有許多的共同語言。

  回到了東院,兩人也幷未再往臥房中走去,邵勁挑了跟後頭的臥房距離最近的院子說是做書房,然後他左右看了看,突然把徐善然安在房間裡,自己則拿了筆墨紙硯一溜跑到外頭,接著自外頭敲敲窗戶——

  徐善然打開窗戶:」怎麽?「

  邵勁靠窗坐下,丟一個紙團進屋裡。

  徐善然撿起展開,只見上面寫著:」嘿嘿!「

  第二個紙團又丟了進來。

  徐善然再展開,又見:」早就想這樣做了!「

  第三個紙團。

  」以前我們老是隔著老遠說話,簡直捉急!「

  第四個字圖案。

  」但現在這樣一搞,又覺得別有趣味!「

  徐善然:」……「

  她發現自己和邵勁在一起簡直每一秒都感覺哭笑不得。

  她心道也幷不是沒有那些有情趣的夫妻在自己家裡玩鴻雁傳書寫詩喻情的,但是……一墻之隔下寫大白話用紙團玩情緒的,究竟是,什麽個思路呢?

  總之真的好想笑……

  總之徐善然最後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失態什麽的一天一次真的已經够了。

  既然邵勁有這份心思,她索性也坐在說桌前,研磨執筆,開始與邵勁」傳書「。

  白色的小紙團子啊空中飛來飛去,話題從漫無邊際的聊天漸漸說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上。

  還是邵勁先提的,邵勁說:」皇帝老兒也不知道多倒黴,信任的宰相覬覦江山,被兒子囚禁啦,養大了的兒子其實是個野種啦,這喜當爹的,搞得帽子都好像綠透了……「

  徐善然在這種事情上被邵勁嚇了又嚇,已經嚇得都有點麻木了,她隻心想著待會要把這些紙團一個不落地全燒個乾淨,接著就十分淡定地回復邵勁了:」昨日你可曾見到陛下?「

  」沒呢,這時候凑上前幹什麽,準備吃挂落麽,我打賭皇帝昨天肯定誰都不想見,誰趕著上前邀寵誰倒黴。說起來如果寧王是假皇子的話,真皇子現在在哪裡?「

  」真皇子既然有這麽明顯的胎記,謝惠梅怎麽會還容對方活在世上?陛下又幷非只有這一個皇子。「

  」說得也是……對了,昨天我帶的那三千人人人帶傷,我待會想去看他們一趟,你也跟我一起走嗎?「

  這個紙團丟進窗子,徐善然一時沒有回復。

  邵勁等了等,沒等到後很奇怪地自窗戶後冒出個腦袋來:」怎麽了?「

  徐善然想了想,問:」你說,要帶我出去一起看他們?「

  」對啊!「邵勁計劃得好好的!」等看完了他們我們就逛逛街,然後可以在外頭吃點好吃的,晚上我記得西街那裡有個雜耍耍得特別好,到時候我們就在人群裡一起去看看——「他又唉聲嘆氣,」如果可以請假的話,我還想帶你去外地爬山玩水,如果可以的話還去看看海在海邊吃個海鮮什麽的——自己動手從海裡撈海鮮出來!「

  邵勁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通,才想起來徐善然還沒有回答呢,連忙又問:」怎麽樣怎麽樣?「

  」嗯……「徐善然微微垂下眼,目光就正好與窗戶外的邵勁對方。

  外頭的陽光徹底掙開了雲霧,光綫便從天空射下來,射到邵勁的眼睛裡,便在裡邊彙聚出一道小小的閃爍的光暈。

  光也被他收入眼底。

  笑容先於理智一步攀上唇角。

  徐善然愉快地說:」當然好。「

  ——你既然願意爲我如此,我爲什麽不欣然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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