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直播囚禁的壞女人
「近日沸沸揚揚的『鼎達房產陳二少囚禁前女友』一事,引起了大眾的關注……京市警校犯罪學教授林宇這樣說……接下來我們將要網路聯線林教授,探討此案件將會有怎樣的解決方式……」
電視機裡,京市新聞台主持人在鏡頭中侃侃而談,同時連線與京市警校林宇教授。
教授:「……眾所周知,這場極為惡劣的非法囚禁案件,引起了不少普通人的關注,在此我們暫且不談其中受害人的經歷是否咎由自取,當然,蘇衾至今拒絕媒體採訪,警方為其保密信息,也是對受害人的一種保護,我對此行為表示贊同,希望蘇衾能夠在此創傷下修養好,為接下來的公訴做好準備……另一方面,陳旭鋒的律師已經提出要為陳旭鋒進行精神鑒定,通過這些天的直播,我們也能夠看出,陳旭鋒在精神方面確實是有一些問題……」
「……」
「……」
「然而,法律究竟會如何根據精神鑒定酌情處理該案情,尚且不由輿論控制,我本人是希望司法能夠給大眾一個滿意的答覆……方能不負我國法律制度設立的初心。」
「好的,感謝林教授為我們提出了這些思考,關於這個案件,屆時我台將會轉播法庭審判……」
「啪。」
蘇衾關掉了電視,她揉了揉過分酸澀的眼,起身為自己開了一聽蘇打水。
冰涼的氣泡水滾入喉中,苦味緩緩地淹沒她,她幾乎忍不住胃中疼痛,要吐出來。
然而她強行壓了下去,那聽蘇打水最終還是全部進入腸胃裡,她精神因為這在胃裡打起架的水而振奮許多。
這是蘇衾被救出的第七天。
從醫院出來以後,蘇衾拒絕見任何媒體的採訪,她來到了這棟蘇衾名下的房產,拜託林馳雲給她買了一堆可以貯存的食物——大約是一周的量。當著他的面,她眼神疲憊而平靜,說自己想要避開大眾的視野一段時間。
林馳雲當時說了什麼,蘇衾其實記得不太清楚,但她還能記得他當時的眼神,憐憫而自責,他有著一張足以讓許多女人動心的長相,俊眉秀眼,眼角微紅,因落過淚而顯得澄澈分明。像個孩子。
他說,要不要他幫她聯繫一名心理醫生。
然後再幫她做個全身體檢,檢查出之前沒有察覺得東西。
蘇衾對著他笑了一下,搖頭拒絕了。
她說:「我想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心理醫生對我來說,沒有用,我自己就可以。至於體檢,來不及了,他沒有在後面十天對我有什麼實質性*行為,取證很難。」她這樣平淡地說完,果不其然,看到林馳雲閉了閉眼,他歎了一口氣。
然而蘇衾卻並不覺得難過,她的內心足夠強大,這個世界、這個身體所帶有的標簽、旁人惡毒可怖的話,從來都不會讓她心生死志,她享受人生,享受活著,又怎麼會在意這些身外之名?
於她而言,能夠活著,能夠活下去,就無需在意太多。
她又憑什麼為了那些罪名、汙名而虐待自己,讓自己不開心?
蘇衾的態度太過堅強,也太過漠然。林馳雲發覺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再說下去,他只能怔怔地點了點頭。
在送她回家,幫忙買了一周的食物後,林馳雲在離開時,對她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讓蘇衾記憶猶新,久久不能忘記。
他說:「我不清楚你的過往,也不想要過問你的過往……在我眼裡,你只是一名受過傷的無辜女孩,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
他多麼溫柔,又多麼正義。
蘇衾想,他居然不像是別人那樣,惡毒又殘忍地喊她「拜金女」,喊她「賤女人」,他那麼平常地叫她——「女孩」。
他還說,他會盡他所能幫助她。
蘇衾捏扁易拉罐,將它丟進垃圾桶裡,她透過半開的窗簾漏進來的光,看到了一輪太陽。
鹹鴨蛋一樣紅,漂亮的朝暉從雲邊滲透出極為迷人的旖旎風光。明亮、富有生命力。
像是林馳雲。
蘇衾哂笑,她想,冰箱裡的食物也快要吃完了。
她也是時候出現在大眾的視野裡了。
……以一個,理直氣壯,永不改變的壞女人形象。
她開始期待,那些對她口出惡言的人們,對著她這理直氣壯、毫不在意名聲的作態,能有怎樣的反應。
蘇衾出院當天,記者在直播平臺直播的短短視頻,一直在網路上被大量轉發,其中的自來水和路人們對蘇衾直面剛記者與陳淩峰的畫面,褒貶不一。
而其中,更是以貶低為常態。
「蘇衾長相就不像是個好女人,妖裡妖氣的,難怪被陳旭鋒囚禁起來……還不知道這段時間裡有沒有被奸成蕩*婦呢!」
「哇,脾氣真暴躁,居然讓記者滾……牛批……」
「陳淩峰就算說的不對,蘇衾這個拜金女又憑什麼趾高氣揚懟他?一個靠身體上位的女人罷遼,惡熏【狗頭】」
「居然覺得陳淩峰有點酷,為弟弟懟壞女人,粉上了粉上了!不愧是鼎達房產ceo!」
「……」
其間,即便是有三觀端正的這樣反駁:「你們不覺得陳淩峰太過分了嗎?這是一個犯罪分子家屬試圖與受害人和解的態度?」
有人這樣回復:「你想像一下,自己疼得不得了的弟弟遇上這麼一個女人,還因為她要坐牢,你的態度會是怎樣?」
那位三觀端正的人回復了他們一個難以置信的「???」。
後來他再也沒有在這些評論下進行回復。
蘇衾某日點進這名微博用戶的主頁去看,發現他已經暫停使用微博了。
最後一條微博內容,是在她出院後一天,所有媒體瘋狂轉發,路人瘋狂對她和陳淩峰進行討論之時發佈的。
內容不算長。
「這是一場輿論的狂歡,他們為抓到受害人的一處污點而自鳴得意,卻忽略了三十天裡受害人受過的傷。
我為此震驚,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不是對的。
我在想,是不是一百個人中只有一個人是像我這樣想,不、不,或許更少,也許一千個人,一萬個人中,才有一個和我一樣,憐憫受害人,痛恨陳旭鋒的存在。
我並不覺得蘇衾在這件事上有錯,她即便生活作風有問題,也不是她合該遭遇此囚禁的原因,她錯的僅僅只是遇上了一個瘋子。
我討厭那些瘋狂為陳旭鋒站隊的人,不管這些人是不是陳淩峰為陳旭鋒請來的水軍,還是其他真心實意認為受害者只要有一處污點,就是罪該萬死的路人。
我厭惡和他們爭論,我討厭看到這些大罵著蘇衾是壞女人,活該被囚禁在地下室的人。
我厭惡那些說警方就不該去救她的人……
……
沒錯,我覺得他們都是瘋子。」
青天白日。
蘇衾在林馳雲擔憂的目光中,從容不迫地摘下口罩,她坐在警方為她準備的採訪會席位上,平靜地笑了起來。
這場採訪是有直播窗口的。
在廣大輿論的要求下,自出院後杳無聲息足足四天的蘇衾終於答應了來自京市新聞的採訪請求,京市新聞適時開啟了直播。
她的容顏在毫無加濾鏡的直播鏡頭下,依舊美得驚人。四天的休息,她的臉色不再那麼憔悴,情緒看起來十分飽滿。
可這堪比許多娛樂圈裡明星醫美後的狀態,才最是惹人不解,令人矚目的。
所有在場的人,觀看直播平臺的人,都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個經歷過三十天囚禁摧殘的女人,沒有像其他類似案件的受害者那樣,疲憊不堪、痛苦絕望地出現在鏡頭面前。
她的狀態太過好了。
雙目平靜,唇角輕揚,端眉秀鼻,她甚至還衝身旁為她遞給一杯水的女警察小聲地說了謝謝。
聲音也是極為婉轉動人的。聽不出一點緊張。
記者將話筒遞到她的面前,那句可以說是刻意針對的話,早就打好腹稿,也正是許多人想問的——
「蘇小姐,看起來這幾天你休息的很好啊?」略帶嘲諷的語氣。蘇衾聞言更是笑了起來。
她從容地點了點頭,答:「是的,我休息得很好。」
記者還未問出下一句話,她便繼續說了下去,那聲音溫柔到近乎聽不出諷刺,聽不出對她這個問題的不滿:「怎麼,記者小姐你是覺得我貌美過人,想要借此機會側面讚揚我嗎?」
女記者被她這句話弄得有點尷尬,她皺著眉,語氣強硬:「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個受害人,三十天的囚禁對你沒什麼影響嗎?」
蘇衾眼神平淡,她睫毛扇動,棕灰色的眼珠明亮,精緻豔麗得令人無法直視。
她鬆開托著下巴的手,輕輕地為她這個問題鼓掌。
她是真情實感地為這個問題而感動了。
「嗯,我的回答是:那個神經病對我所做的事,我一點沒受影響。」眾人詫異,便是方才態度和善遞過來水的女警都目光複雜看過來,蘇衾保持著微笑:「……恭喜你們,現場的、手機、電視面前的朋友們,你們見到了此生可能只會見到一次、聽聞一次的『拜金女』『賤女人』,在經歷三十天黑暗生活後,絲毫不受影響的我。」
全場沉寂。
她甚至在記者無言以對之時,善良又溫柔地繼續說了下去。
語氣漠然、平靜。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不少人惡毒地希望我能在此遭遇下,得抑鬱症、情緒崩潰……甚至於是在公訴未開始前就自殺身亡。」
「我明白你們都有一顆堪稱正義之士的心,巴不得我這個害了一名智商超群的富二代為愛發瘋的女人去死……」
「我悄悄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哦——」
眾人屏息傾聽。
蘇衾一點一點收斂了微笑。她冷淡地睨他們。
這群凡塵中,心腸不比誰善良的人。
「你們看不到我死,我會比你們其中的人活得更久更長更痛快。」
「而在死以前,我會讓你們倍感惋惜、為愛癡狂的富二代,我那位至今還在看守所苦苦懇求我去見他一面的前男友,獲得應有的代價。」
她說完所有,才有翹起唇,甜甜地對他們笑起來。
惡意與溫柔出現在她的臉上,矛盾又迷人,動人心魄,絕望與生機,從她棕灰瞳孔中透出。
朗朗青天。日光之下。
這些人感覺一種荒唐從心間緩緩浮起。他們想要冷笑,大罵她無恥之尤,可是對上她那雙眼,他們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也有人因此沉默。
他們終於知道,為何那位為愛癡狂的陳二少會為她著迷至此——
她生來惑人,哪怕再惡毒,再也不缺少喜愛她的男人。
他們這些嘲諷她拜金、趨炎附勢、活該受罪被囚禁的人,只怕從未被她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