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颱風過境(六)
送走盧雅言, 她昏昏噩噩呆坐至下班,淡淡地、悶悶地, 好像把所有事想了一遍,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回到公寓,拿出手機來, 將簡風的微信與電話都拉入黑名單, 然後在簡風、張宸聰的三人群裡說道:簡所,今天下午你的前床伴盧雅言來簡豐建築找你,由於張助和宋總出去開會了,所以是我接待的, 她讓我轉告你, 她不會再向你苛求愛情了,只做個沒有感情的床伴就可以。
簡風看到資訊猛一驚,忙撥打紀山荷的電話,卻嘟……一聲就掛斷了,連打幾次都是如此, 拉黑了?給她微信發資訊, 顯示被拒收,這回是明明白白顯示拉黑了。
遠在千里之外的他毫無辦法, 只能在三人群裡解釋:山荷, 等我回來再說。晚上想吃什麼?讓小張去買?
紀山荷本以為自己會無動於衷, 可他顯出這避重就輕的口吻,她的怒火頃刻間就冒了出來:垃圾讓垃圾買的東西,狗都不會吃!
張宸聰不緊不慢在群裡冒了頭:關我什麼事?難道我也是垃圾?有氣也別殃及池魚啊。
簡風道:小張你退下群, 讓我和山荷單獨聊一會兒。
紀山荷忙發消息出去:張助退群那我也退群。
張宸聰道:簡所,你直接和她微信私聊不就行了?幹嘛非要我退群呢?
看不出我被拉黑了啊?這點眼力見都沒有,還當什麼助理?回去我扣你工資信不信?簡風道:山荷,那這樣吧,我現在就定機票,半夜回來,明天早上和你吃早餐。
就因這句話,深夜還床上輾轉反側,窗外斜風細雨仿佛直落在心上一般,睡不著,乾脆從床上靠起來,“都說愛情是龍捲風,我倒覺得像颱風”,她忍不住的想,他為何要說愛如颱風?
一夜又未眠。天才濛濛亮,撩開窗簾向下看,太高了,也不知道簡風的車有沒有停在路邊,回到床上被窩裡,翻來覆去,又起身去沙發上坐著,看了看時間不到六點半,他還來不來?或許他昨天一夜沒睡,回家去休息了?
正是坐立難安,終於聽到了敲門聲:“山荷,起床了嗎?”啊,是簡風,他來了。
她一顫,坐在沙發上不敢動。
“山荷,你起床了吧?我在樓下的時候就看到有燈。”
她還是一動不動,明明一夜都在等,可他真的到了門外,她又生起氣來。
簡風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屋裡有聲響,便說道:“山荷,我給你帶了一個小禮物,栓在門上了,你等下記得拿。”
她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屋外沒有動靜了,難道他真的走了?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從貓眼看去,門外空無一人,失望立即蔓延至全身,開了門,看到門把手上栓了一個鼓鼓的塑膠袋,她取下來打開,啊……竟然是各種各樣的頭花,蝴蝶結、水晶鑽、布藝花……就像那次在南方,晚上和他去逛夜市,也是買了好多好多這樣的頭花。
可這次五顏六色、各種亮閃閃,難看死了,她才不會戴。
“喜不喜歡?”是簡風的聲音。
她嚇一跳,側頭一看,他襯衫西褲,神采奕奕地站在樓梯間,哪裡看得出通宵沒睡?
紀山荷一跺腳,將手中頭花隔空拋給他,嗔怒道:“你當我小學生?現在初中生都不送這種東西了。”
簡風一手接住,笑道:“那我送給小張吧,他不敢不要。”看了看時間:“你快去洗漱,我們去公司附近那家酒店去吃早餐,你不總說那家的越南米粉很正宗?”
“不去!”
簡風走上前一步,雙手將她的臉捧住:“今天有沒有洗臉?”
忽然間,兩人鼻息可漸,他和她都是一怔,紀山荷心中微微擰了一下,惱羞成怒,一把推開他:“說不去就不去。”
簡風緊跟上來,將她的手牢牢握住:“吃早餐的時候還有一份禮物給你,你一定會喜歡。”
手心貼著他的手心,溫暖、乾燥、有力量,好像無法再拒絕了呢……
這家餐廳在酒店頂樓,有一面斜斜的落地窗,窗面連至到玻璃屋頂,形成一個獨有的透明的空間,此時,雨後的天空碧藍發青,幾顆星子點綴其中,曦光已經漸漸顯露,簡風與紀山荷便坐在這散發出寶石光澤的清晨裡,服務員端上兩份越南米粉,簡風將青檸汁滴入碗中:“你知不知道頭花是怎麼買來的?”
她見他放下擠幹的青檸,又將一種不知名的綠色葉子香料放入米粉裡,這只修長、乾淨、性感的手,剛剛還牽過她,收回目光,低聲道:“當然是你去街上買來的。”
簡風將調好料的米粉推至她面前:“我哪裡會選這些東西?是我媽替你買的。”
“我對我媽媽說你喜歡這些小玩意,可是我又不會選,所以我媽就陪我去逛街買了,你真的不喜歡?”簡風笑了笑:“不過你不要覺得我沒有選啊,我也是一個個挑選了的,我媽說好看我就留下,我媽說不好看我就放回去。”
她嘴角不自覺地悠悠揚揚浮起一絲笑,調侃道:“原來霸道總裁是個聽媽媽話的乖寶寶。”
逗了半天,她終於笑了。簡風的心微微落定,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紙片:“我說的還有一份禮物就是這個,你看看。”
紙片上手寫了十多二十來個名字,均以“風”、“荷”組成,其中一個名字被圈了出來——“荷風”。
她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你做的那個別墅群,就以‘荷風’為名吧。或者,你還能想到什麼更好的名字?”他笑了笑:“我想好了,要在別墅周圍種滿大片的荷花,夏天將是它最美的季節,當然要用‘荷’字取名,嗯……我聽你說起過,你小時候住在鄉下奶奶家,屋前就有一片荷塘?”
“我……”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答話。面對他往日劣跡,哪能如此輕易原諒?她避過這個話題:“吃飽了,我們回公司吧。” 說著便站起身來,那張寫滿名字的紙,被她故意忘在桌上。
簡風也跟著站起來,將那張紙收好放回衣兜裡。
工作日度過一半,簡風在三人群裡發了消息:晚上我們去那家有小露臺的法國餐廳吃飯。
張宸聰道:也包括我?
簡風道:晚上我想喝點紅酒,你開車吧。
消息發出來又補上一句:有沒有真愛?帶一個,你也約約會吧,別喝酒就行。
張宸聰道:開玩笑,我會沒有真愛?
晚飯間,張宸聰帶來的新女友居然是阮曼晴!離上次真心話大冒險後也不過才兩個星期左右,紀山荷暗暗驚歎,這個張助了不起,追女孩有一套啊。
阮曼晴挽著張宸聰的手臂,乍一見簡風,還有些不好意思,而簡風裝作什麼都不知情的樣子,笑道:“不好意思了曼晴,宸聰平日太忙,是不是很少有時間和你約會?”
他態度極自然又極和藹,阮曼晴瞬間就放鬆下來,眉目清揚,細細軟軟地一笑:“其實也還好,宸聰有空就會找我。”
簡風點點頭:“今天就當我請你們約會吧,功能表隨便點,你可以喝酒,宸聰晚上要開車,所以最好別喝酒。”
張宸聰與阮曼晴沒有上露臺,坐在了樓下花香迷人的庭院中。
紀山荷與簡風走上樓,她站在露臺邊放眼望去,依舊是中式庭院的房子,清清淡淡的黑瓦青磚,鱗次櫛比的灰色屋簷,天上一輪明月,露臺上的白色小燈亮亮閃閃,此情此景,和上一次深春時分又有何不同?非要說不同,那便只有空中吹過的晚風,春風宜人醉,可哪有這夏風熾烈真切?
而且,上一次與簡風來這裡吃飯,她還處於他即將舉行婚禮的重壓下,處於永不能得到那個擁抱的遺憾中,這一次,心境卻是前所未有的輕柔。
月光與燈光;花香與酒香;微笑與嬉笑;樂聲與話聲,這些通通不重要,只要她在這裡,他便覺得一切剛剛好。簡風將冰鎮的紅酒倒入杯中,見她翩翩坐在桌邊,似比月光更皎潔,笑道:“別人都覺得我是為你退婚,你覺得呢?”
啊……一開口就是這樣重磅的問題,她真的很難回答呢,仔細想了想,遲疑道:“嗯……也許你那時候並不知道要幹什麼?”
她果然很通透。簡風爽朗笑出聲:“我當時只是覺得婚姻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為了貪圖一時的安逸,嗯……不是安逸……”他擰了眉,似乎是在找一個更適合的詞,想了一會兒:“婚姻應該是充滿喜悅、憧憬與甘願付出的心態,可是我沒有,只有習慣和適應。”
付出?紀山荷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和林靜之聊起何為婚姻的時候,她也用了“付出”這個詞。而簡風說的是“甘願去付出”,心甘情願為了與對方共同的生活去付出嗎?
紀山荷笑道:“那我是為了你背了好大一個黑鍋。”
“但上次我去南方,是真的為了你。”他又笑起來:“但不知道為什麼要為了你,之前聽你說起南方那些有趣的事情,什麼有道士的山,什麼能漂流的城市,我就是很想和你一起體驗一遍。”
她笑道:“全世界都被你跑遍了,那些南方的事情又有什麼稀奇?況且我為了博取你同情,那些事也被我添油加醋了不少,虧你還真信。”
晚風佛面,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像露臺上的燈光,襯出這片怡人的夜:“我當然知道你的小心思了,可是我還是想去南方看,很奇怪是不是?”他微低了頭,笑道:“我這一年來好奇怪,總是弄不清楚自己怎麼想,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小張都看出我喜歡你了,可我自己就是沒發覺。”
“你說的盧雅言,我之前覺得沒什麼不好,也一直習慣於那種方式,簡單明確,不沾染其他,可……後來,我覺得很沒有意思,沒有愛情的渲染,便只能感覺出空洞,再也沒有其他了。”
暮色漸漸彌漫,天空在月亮的映照之下格外湛藍,他的眼睛、表情、語氣有一種天真的溫柔,不帶一絲做作和虛假,渾然天成的率性與坦誠,仿佛生來便是如此。
無比舒適的夏夜,她想,每當陷入僵局,她便用真誠打動他,而他現在也用真誠打動她。兩人明明都知道真誠是最厲害的武器,卻不經常拿出來,偶爾顯露一次,便物以稀為貴。
簡風的話題又回到結婚這件事上去:“之前筱蓁在熱切地準備著婚禮,可我卻什麼都不想做,她說什麼那便就是什麼了,好像……我沒有任何欲望去促使我完成那些有關婚禮的事,我並沒有即將與愛人喜結連理的喜悅,嗯……可是後來,我想,如果和你結婚是什麼感覺?說來好笑,我這樣一想,便立刻開心起來,那個時候我才覺得,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他說話的語速很慢又很自然,像是再訴說著一件再普通再正常不過的事,目光如炬,天高雲淡,面對如此具有迷惑性的情景,紀山荷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在喝酒,無形之中就有了一股莫名的勇氣:“你不是喜歡我嗎?那你為什麼要說我們不可能?”
“那你喜歡我嗎?”
“我……我討厭死你了。你這個人太壞太壞了,老是在工作中利用上級的身份打壓我,我怕什麼,你就給我來什麼,我真的太討厭你了。”微微醺然,她有些碎碎念:“你這個人沒有道德,我……恨死你了,恨你老是欺負我……”
然後,她不可控的流淚了……
簡風忙拿了紙巾過去她座位那邊:“恨我?我怎麼覺得你愛慘我了?”
“自戀狂!我喝酒了就是會流淚的好麼!”
於是,她默默流淚,他邊笑邊擦。張宸聰過來的時候驚呆了:“簡所,你又幹了什麼讓紀總生氣了?”
“別廢話,她喝多了,扶一把,我們回去吧。”
簡風攙扶她到了公寓門口,猛地將她緊緊抱住,很熱烈很投入地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語:“你想要的是這樣的擁抱嗎?”
而這個擁抱,紀山荷渴望已久,來得突然,她無法抗拒。
他輕輕說:“一年了,我們在一起吧。”
她沒回答,簡風又道:“慢慢想,我等你。”
第二天清晨,紀山荷剛剛醒來,打開手機,就看到簡風這個從不發朋友圈的人發了朋友圈:一張他與紀山荷吃早飯的食物圖;一張他與紀山荷吃晚飯的食物圖,配文是:兩個人的早餐和兩個人的晚餐。
這條朋友圈底下炸開了鍋,而張宸聰的評論是:我不算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