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弱小

　　跟傅淵談完後，越修之便帶著兩個不省心的傢伙回了琉琊峰。

　　“你打算怎麼跟他說？”裴明傳音問越修之。

　　“能怎麼，就這麼說。”越修之傳音回道，“阿明可比你省心多了。”

　　他不過是圖一時口快，誰知道下一刻裴明轉頭，表情似笑非笑，但是越修之卻能解讀出他的意思“你再說一句試試？”

　　越修之慫慫地選擇了閉嘴。

　　事實上，裴小明的確比裴明要好哄得多。

　　夜晚，月明星稀，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清風吹得梧桐樹樹葉微微搖曳。越修之坐在石桌旁，盯著那墨色的夜幕不知在想什麼。

　　“師尊，不是說要去解決聖者行嗎，為何回了琉琊峰？”裴小明走了過來，問道。

　　“想給你適應一晚上，順便問你個問題。”越修之收回了出神的視線，轉頭看著自家徒弟，微帶笑意地說道。

　　“什麼問題？”裴小明不解。

　　他心中隱隱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就跟師尊和“君華琛”那個混蛋瞞著他的事情有關。

　　越修之示意他先坐下，然後扔了壇酒給他。

　　裴小明穩穩接住，越修之語帶笑意地問道：“喝過酒嗎？”

　　裴小明囁嚅地說：“喝過。”

　　越修之給自己也上了一壇酒，開了蓋，跟裴小明碰了杯，直接對著酒壇喝。

　　這可比現代的對瓶吹還要猛，而且這些靈酒佳釀，後勁也一點都不低。

　　不過對於越修之這種修行之人，這酒他們喝多少，就能把酒精排出多少，理論上不存在會喝醉的修行者。但是大多時候，修行者也不會逼出酒精，而是享受醉意。

　　越修之並不是嗜酒，但是他認為偶爾喝酒也不是件壞事，有時也能起到放鬆心情的作用。

　　酒罎子壇口大，酒液順著他的優美的下頜流到修長的脖頸，喉結的上下滾動，衣襟也被打濕了大半。

　　裴小明愣愣地看著這樣的師尊，驀地紅了臉，眼睛卻是一刻都移不開。

　　越修之卻笑他：“怎麼還沒喝酒臉就紅了？就光看為師一個人喝？”

　　裴小明點頭，慌忙地拿起酒壇喝了起來，熱辣的酒液下肚，倒是能將他剛剛異樣的情緒緩解不少。

　　裴明一人坐在屋簷上，這個視角倒是能將梧桐樹下的對飲的兩人盡收眼底。

　　他本是專注地盯著越修之看，癡迷於他的情態，卻在看到裴小明也看著他發愣時黑了臉。

　　——他就知道這個小屁孩沒安好心！

　　越修之將酒壇裏的酒喝了一半便放下了，卻見裴小明已經喝完了一整壇。喝酒前臉上還有紅暈，喝完後卻是一點都沒有了。

　　“你在為師這兒可從來不喝酒，沒想到居然這麼能喝。”越修之笑他，“果然你師叔們說你盡在我不在的地方使壞，沒冤枉你。”

　　裴小明好不容易變得白皙的臉，一下子又紅了起來。

　　越修之有些無語：這是什麼奇葩體質，喝酒反而能防止臉紅。

　　石桌上還擺著幾壇酒，裴小明想再拿一壇緩解情緒，手剛伸過去，卻被越修之拍掉了。

　　“喝一點就夠了，再喝腦子就不清醒了。”越修之說。

　　裴小明手被打了也不生氣，伸回手乖乖地點頭。

　　看著滿臉寫著乖巧的自家徒弟，越修之沉默了一會兒，幾番斟酌後開口道：“阿明，你如何看待神明？”

　　“神明？”裴小明愣了愣，似乎不知道師尊為何突然提到這個。

　　他從前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自從神曆結束後，神明就離人太遠了。

　　見裴小明陷入了沉默，越修之又換了個比較直接的問法：“如果，讓你成為神明……你願意嗎？”

　　他近乎是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問題。

　　“……我不願意。”這次，裴小明卻是很快給出了答案。

　　他的回答讓越修之心裏一突，心道“果然”，隨後問道：“為什麼？”

　　裴小明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回答道：“他太弱了。”

　　“……”

　　他想過很多種裴小明拒絕的理由，但是沒想到卻是這個。

　　越修之一時近乎失語，心想：不愧是大佬轉世，天底下也只有你有資格這麼說了。

　　不……也許還要加上現在呆在屋頂聽牆角的那位。

　　“為什麼這麼說？”越修之問，‘“神明不是天下最強大的人嗎？”

　　裴小明搖頭，認真地說道：“他一點都不強大。”

　　“師尊還記得，我突破聖境的時候，你暗示我，神明是因為偏愛靈界而隕落的嗎？”

　　裴小明語帶嘲諷：“連自己想護的東西都護不住，最終只能隕滅；連情都不能動，不然招致殺身……這樣的人，不是弱小，又是什麼呢？”

　　這句話換做這個世界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敢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越修之卻是有些明白了。

　　“誰說神明不能有情呢？”越修之笑了，“阿明，當初你突破了聖境，我不信你沒有想通。”

　　“神明可以有情，但不可因此有失公允。過去的神明沒有掌握好這個度，但我想，阿明你一定可以。”他看向對面那個少年的眸中，像是帶著細碎而璀璨的星光。

　　裴小明呼吸微微一滯，似乎明白了師尊為何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的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

　　越修之也攤了牌：“是的，你沒有想錯。”

　　“你是神明轉世。”

　　裴小明拿在手上的空酒壇砸在了地上，清脆的聲響在這寧靜的夜晚中格外突兀。

　　越修之伸手，將裴小明的手握在掌中，對他說：“阿明，這沒什麼好怕的……”

　　他說到這，自己也笑了下，改口道：“倒是我說錯了，想來你也是不怕的，約莫是不願罷了。”

　　“阿明，這也是一種責任。”他說，“當初的神明是犯了錯，於是他轉世成為了你，你要成為的是‘神明’，而不是‘他’……你不再是他，卻比他更好。”

　　“你會比他更強大，他做不到保護自己想護住的人，但你一定可以。”

　　裴小明看向越修之的目光，幾乎是呆了。

　　雙手被師尊的緊緊握著，師尊的掌心是溫暖的，溫暖到他一點都不捨得放開。

　　而屋頂上的裴明，則是捏碎了自己之前從越修之那兒順來的酒壇。

　　他實在沒想到，事到如今，他還是會因為越修之對這小子的偏愛而嫉妒成狂。

　　他不由想到自己突然得知自己是神明轉世時，那種迷茫和發至內心的厭惡。

　　憑什麼……因為自己是神明轉世，所以就要受到那樣的苦難嗎

　　自己這樣一個可以說是被世界拋棄的人，要成為這個世界的神明？

　　開什麼玩笑？！這樣的世界，他巴不得毀了才好！

　　所以後來當天道讓他證道時，他毫不猶豫地發動了靈魔大戰。

　　這是他曾經的想法，但如今裴明已經不再去糾結，因為現在的他得知了所有的真相，曾經的那些事，也都放下了。

　　但是如今，吃些醋還是可以的。

　　有些事情已經放下了，但卻在裴小明這個對照組的不斷對照中，成了遺憾……如果現在的裴小明換成當初的自己，不知道多好。

　　他盯著裴小明的背影，像是想用目光把這小子穿兩個洞。

　　裴小明是背對著裴明，修為又沒有裴明高深，自然是發現不了這道目光。

　　倒是越修之，抬頭看了裴明一眼，無奈一笑，帶著些安撫的意味。

　　唉，這傢伙又亂吃飛醋了。

　　他有的時候真的不是很明白裴大明這傢伙的想法，一邊讓他過來跟裴小明提前說了這件事，一邊又在這裏吃醋。

　　早知道自己要吃醋，他還提那建議幹啥？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苦頭吃？

　　——雖然就算裴明不提議，越修之自己也會跟小明說。

　　裴明在收到越修之安撫的神色後，臉色就不爭氣地好轉了。

　　算了，不跟這小子一般計較。

　　也就現在能被越修之哄哄了……

　　他心中堅定了自己以後把越修之帶回自己世界的決心，想著自己一旦跟越修之在一起後，就把這小子踢到天邊去——完全忽視了自己能不能成功的問題。

　　裴小明近乎對師尊溫柔的神色和語調著了迷，但卻馬上又想到了什麼。

　　他突然就像被一盆冰水破了全身，冰涼的液體順著皮膚滲入了心裏。

　　他垂下頭，低聲問：“師尊是怎麼知道我是神明轉世的？師尊對我這麼好，也是因為……”

　　越修之看著自己面前，情緒低落的徒弟，幾乎馬上就想到了這傢伙心裏在糾結什麼。

　　心中無奈：這一大一小，在某些地方，腦回路和小情緒真是驚人的相似。

　　“師尊現在還不能跟你說為師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但是你只要知道……”他說，“我會對你好，自然是因為你是我越修之的徒弟。”

　　有很多原因……但這的確是最主要的一個。

　　裴小明垂下去的頭立刻抬了起來，眼眸像是在發光。

　　越修之抬手摸了摸裴小明的發頂，柔聲說：“阿明以後可要做好一位神明，這可是一份莫大的責任。”

　　“師尊會一直陪我嗎？”裴小明問。

　　“會。”越修之說。

　　這本來就是他的養老世界，他不呆在這養老還能去哪。

　　坐在屋頂上的裴明卻在心中暗暗咬牙補了一句：不會。

　　死小子想都別想！

　　“好。”裴小明鄭重地點頭，“我成為神明，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師尊。”

　　他現在想想，覺得成為神也沒什麼不好的。

　　至少這世上沒人比神明強大，而自己自然也不會像之前那個傀儡神明一樣無用……那這樣，作為一個世間最強的人保護師尊，有什麼不好呢？

　　越修之聞言，卻是恨不得一頭磕在石桌上。

　　“合著我剛剛說了半天，你都沒聽進去？”

　　我們剛剛不是說好要盡責，要公允的嗎？

　　裴小明神色委屈：“可是我只想護住是師尊一人，他們只要別來惹您，就不會有事。”

　　這小子自己心中有把尺子：真讓神明做到絕對公平，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神也得瘋。

　　大方向別錯就行。

　　裴小明簡直想為自己的機智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