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變化無常

　　「大夫怎麼說？」淩青菀道。

　　母親好似沒防備淩青菀會這麼問，怔愣了下。

　　她回神，對淩青菀道︰「昏聵不醒，狀似危殆，大夫說，興許是厥症。」

　　「是什麼厥症？氣厥、痰厥，還是血厥？」淩青菀又道。

　　這下，徹底把母親問住了。她根本不清楚厥症的分類，在程家的時候沒有多問，所以現在答不上來。

　　可轉念一想，淩青菀居然知道這些，母親又驚又喜，道︰「菀兒自己讀了些醫書，竟學得了幾分本事......」

　　前幾年，宗學裡增開了醫學科，不少貴冑子弟學了醫術。

　　原是男孩子的事，不與閨閣姑娘相關。

　　可是，先皇后的胞妹，在京裡貴冑千金中，是個出類拔萃的。她癡迷學醫，又天賦異稟，先皇后就為她網羅天下名醫，教她醫術。

　　先皇后自己也慢慢**上了。

　　因為先皇后姊妹倆，學醫就成了盛京城裡的一件雅事。不學醫，在先皇后跟前都說不上話，內外命婦們趨之若鶩，這跟「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典故如出一轍。

　　盛京城裡一時間流行香閣學醫，貴族姑娘們，再笨的要背幾個醫學上的詞，應付糊弄。

　　力爭上游的夫人們，都咬牙讀起了醫書。

　　淩青菀溫順有餘，機敏不足。她也學了，可惜醫書晦澀難懂，她裝模作樣看了幾天，書就丟了。

　　這些年，也從未聽她提過醫學。

　　今日不知是怎麼了，張口就來，還像那麼回事，讓母親驚喜交加，以為女兒從此開了竅。

　　每個母親都盼著孩子更加出眾些。

　　「我以前，看過很多醫書嗎？」淩青菀卻有點迷惘。

　　母親說她自己讀了醫書，她不記得了。

　　大哥適時出來打岔，對母親道︰「娘，我還沒有用晚膳，都餓了......」

　　母親道︰「晚膳都備好了，娘也有些餓。」

　　母子倆就去吃飯了。

　　淩青菀送走了母親和大哥，見時辰尚早，剛剛戌初二刻，就想練練字。她在生病之前，一直在臨摹衛夫人的字帖。

　　衛夫人是前朝的書法名家，她的字斜長婀娜，秀麗中帶著幾分凜冽，不少人批判她不安分。

　　淩青菀卻很喜歡。

　　從前不敢練，怕母親說壞了心氣。前幾個月鬼使神差的，拿出來看了看，再也放不了。母親也知道這件事，因淩青菀年紀大了，知道輕重，母親就沒有勸阻。

　　「把我的字帖拿出來。」淩青菀對大丫鬟踏枝道。

　　踏枝卻和挽紗一起，勸淩青菀︰「姑娘，您這幾日才好些，不如早點歇了......」

　　「我心裡有數。」淩青菀道。

　　她說罷，自己就坐到了臨窗的書案前，等著丫鬟們過來磨墨、裁紙。

　　軒窗半推，抬眼就能瞧見圓月，懸掛在碧穹，宛如黑色絨布上托著的寶珠，清湛瓊華傾了滿地。

　　人散露深庭院靜，半牆明月搖花影。

　　「姑娘，還是早點歇了吧。」踏枝上前，柔聲對淩青菀道，「您身子骨不好......」

　　淩青菀驀然回眸，瞥了眼踏枝。

　　踏枝倏然覺得，她從小服侍著長大的姑娘，眼神鋒利如刃，有種高高在上的冷酷凜冽，不容他人置喙。

　　踏枝嚇一跳，不由自主往後小挪了半步。

　　「磨墨吧。」淩青菀語氣幽靜，比月華還要清冷，對踏枝道。

　　踏枝仍對她方才那眼心有餘悸，不敢再質疑，輕聲道是，默默幫她將墨汁磨好，才緩緩退下去。

　　淩青菀伏案，照著字帖臨摹。

　　她的字，娟秀圓潤，有點矮，怎麼也寫不長，令她苦惱。故而，她越發仔細，不知不覺就寫了一個時辰。

　　兩個大丫鬟，不敢打攪。

　　一直到了亥初，淩青菀才睡下。

　　服侍她睡下之後，踏枝和挽紗抽空去梳洗。

　　兩人就偷偷說悄悄話。

　　「姑娘這一病，怪得很。」踏枝說。

　　挽紗同意︰「之前還說不**吃糖。」

　　淩青菀嗜糖如命，什麼甜的都**吃。

　　今年五月，她滿了十五歲，沒過兩天就月汛初潮了。她的母親——淩大奶奶景氏說，女孩子來了月汛，就不再長個子，不能多吃糖，否則腰身要圓了。

　　從前肥白些，也是討喜。

　　可是這幾年，又不時新肥白了。

　　貴冑千金多窈窕。

　　因此，大奶奶景氏斷了淩青菀的糖，什麼肥膩的吃食都不給她，她為此委屈、哭泣也不止一回。

　　大少爺偷偷給她買糖吃，踏枝和挽紗都是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情。

　　誰也沒想到，那麼**吃糖的小姑娘，突然說不要糖了......

　　「不止不吃糖，還會背醫書。」踏枝道。

　　她們倆說完，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這兩丫鬟，是淩青菀母親景氏的陪房，從小服侍淩青菀。她們最瞭解淩青菀的，連一個神態都清楚。

　　淩青菀病好之後，很不一樣了。

　　可是具體說哪裡不一樣，她們又只能說得出這兩件事︰不**吃糖了，會背醫書了。其他的，說不明白。

　　越是說不明白，越發詭異。

　　從前的淩二姑娘，憨厚寡言，素淨溫軟。

　　她很小就沒有了父親。母親守寡，可能影響了她，所以她偏好淡色的衣裳，不**出門交際，不**脂粉釵環。

　　「眼睛！」屋子裡沉默了片刻，踏枝突然道，「姑娘眼睛不一樣了。」

　　挽紗笑道︰「這個沒變。」

　　「變了。」踏枝篤定，「眼睛很厲害，像......像......」

　　她半晌形容不出像什麼，或者像誰。

　　兩個丫鬟嘀咕了半天，這才收拾妥善，各自去歇了。

　　今晚是踏枝值夜，她仍睡在淩青菀裡屋的炕上。

　　她輕手輕腳進了屋子，沒有吵到淩青菀。

　　半夜的時候，踏枝突然聽到淩青菀說夢話。

　　第二天，剛到了卯正，淩青菀就醒來。沒有噩夢，做了個溫馨甜蜜的夢，所以精神很好。又是一個神清氣爽的清晨。她伸了伸懶腰，親自推開了窗欞。

　　她批了件湖色褙子，立在窗邊深吸一口氣。

　　踏枝比淩青菀後醒來。她抬眸，瞧見窗邊的佳人，身姿婷�　　A雲鬟蓬鬆，肌膚瑩潤，似嬌花照水。

　　「姑娘真的長大了，比從前好看。」踏枝心想。

　　踏枝替淩青菀梳頭的時候，想到昨夜淩青菀說夢話，忍不住告訴淩青菀︰「姑娘，您昨夜做夢，說了很多話。」

　　「什麼話？」淩青菀問。

　　「說要回家.......呃，還說不怕祖母和嬸娘，要跟嫂子過......」踏枝道。

　　淩青菀笑了。

　　她大哥尚未成親呢，哪裡來的嫂子？

　　「你聽岔了。」淩青菀笑道。

　　「是真的，姑娘！」踏枝道，「姑娘不僅僅說夢話，還有口音！是太原話，姑娘竟然會說太原話！」

　　淩青菀的母親，出身太原府望族。

　　踏枝是陪房的女兒，也是太原府的人。她雖然在京裡長大，學會了官話，可是仍保留一口純正的太原口音。

　　她說姑娘「竟然」會說太原話，足見淩青菀平時不會說的。

　　淩青菀心裡，多了幾分凜冽。

　　太原府......

　　她長這麼大，才去過太原府三次。

　　淩青菀的親舅舅，乃是太原刺史，正四品的封疆大吏，統轄整個河東路的軍隊。

　　她記憶裡，母親的官話說得很好，很少在淩青菀他們兄妹跟前說太原府的話。若是淩青菀會太原府的口音，著實奇怪。

　　她沉默不語。

　　踏枝見她不說話，不知自己哪裡錯了，也不敢再開口了。

　　「姑娘有點喜怒無常，這個和從前也不一樣。」踏枝委屈的想。

　　怎麼病了一回，變得這樣難伺候了？

　　她還是喜歡從前那個姑娘，憨厚懦軟，天真純善。

　　「我去母親那邊用早膳，你派人先去說一聲。」頭髮還沒有盤好，淩青菀就對身邊的大丫鬟挽紗道。

　　挽紗道是。

　　淩青菀平日裡每天早上都要去給母親請安，然後跟著母親，去給祖母請安。她生病這段日子，這些禮數就免了。

　　如今病好了，也該把規矩撿起來。

　　梳頭好，洗漱一番，她出了自己的院子，去了母親那邊。

　　大哥去了宗學，四弟出了族學，都出門了。

　　淩青菀發現母親臉色不太好。

　　「娘，您昨夜沒怎麼睡？」淩青菀從她的面色上看，母親滿臉都是一夜未眠的疲憊。

　　母親遮掩，道︰「睡了。菀兒昨夜睡得可好？」

　　淩青菀說睡得很好，然後追問母親︰「娘，您是不是還擔心親家老夫人的病？」

　　上次去拜佛，親家老夫人撞了佛龕，在母親看來是觸犯了神明。

　　如今，親家老夫人病得這麼重。同去的三個人中，淩青菀的祖母和二姑母也病了，只有母親沒病，反而叫母親更加憂心。

　　母親知道，若是降天災，定然人人有份。

　　她很怕自己錯過了，會降到她孩子身上。因為，在母親心裡，兒女比她自己更加重要，若是懲罰，讓她的兒女受罪，比讓她自己受罪更折磨她。

　　她思前想後，錯過了睡意，再也沒睡著。

　　「娘，咱們今天去程家探病吧？」淩青菀對母親道，「我也想瞧瞧老夫人。」

　　她想去看看那位老夫人到底怎麼回事，好來安慰母親。

　　淩青菀生病那半個月，母親衣不解帶照顧她，已經瘦了一大圈。若是再因為拜佛這件事折騰，母親身體要垮了。

　　淩青菀不忍心。

　　「也好，你好些日子沒出門了，也該出去走走。」母親沉吟一下。

　　淩青菀在母親這裡用過了早膳，然後回自己院子裡，準備更衣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