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燒傷
安簷到淩家送東西,景氏留他吃飯。
外頭的雪下得更大了,似搓綿扯絮般,到處白茫茫的。庭院的樹木,被壓得彎了,虯在一旁。
「好,那我叨擾姨母了。」安簷很痛快答應了,他並不介意淩家對他的友好。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淩青菀一眼。他隻和淩青城、景氏說話,眼睛不瞥淩青菀,更不會把話題引到淩青菀身上。
淩青菀沒有因為安簷的冷漠而生氣。
她反而有點高興。
安簷不喜歡她,甚好。
上午,安簷就和淩青城、景氏聊天,說到了一些瑣事。安簷在太原府的舅舅身邊待了五年,所以景氏會問他很多關於太原府的事。
特別是外祖母,景氏問起來就沒完。
他們說著話兒,淩青菀一直沉默坐在一旁,沒有插嘴。
「......明年開春拜年,我只怕是沒空回太原府了。你外祖母多次念叨菀兒和桐兒,不如你們兄妹去趟太原?」景氏對安簷道。
她想讓安簷送淩青菀和她弟弟去太原府看外祖母。
淩青菀微訝。
家裡有長兄啊,幹嘛要讓表兄送?娘,您這也太明顯了吧?
「三弟也常念叨外祖母。等過了年,我向宮裡告半個月假,送他們去一趟無妨。」安簷道。
遇到和淩青菀有關的,他也不抵觸。
他說話的時候,只是和景氏寒暄,並沒有因為話裡提到淩青菀,就看淩青菀一下。
他似乎對淩青菀這個人的存在毫無興趣,根本不屑瞧她。家裡的丫鬟,也是這樣的存在,很少讓人注意到。
安簷對淩青菀的態度,就像主人對待丫鬟一樣,漠視到完全像沒有她這個人,只當是個擺設。
淩青菀卻因此心情不錯。
「那再好不過了。」景氏愉悅道。
讓孩子們自己去舅舅家拜年,這是之前就和小景氏安夫人商量好的。
小景氏也告訴過安簷。
景氏提到這話,安簷絲毫不驚訝,仍是客氣和景氏、淩青城說話,心裡不起一絲漣漪。
他連餘光都沒有瞟一下淩青菀。
而後,景氏問到了安家的長媳周氏,和她滿剛一歲的兒子。
「......大嫂這幾日也有點不舒服。」安簷道,「請了太醫問診吃藥。」
他說起別人生病,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口吻。可能是性格使然,讓他像個木頭人,一板一眼。
景氏微訝︰「是什麼病?」
「一點小風寒,有點清泄。」安簷道。
小風寒加腹瀉,不是什麼大毛病,景氏就放心了。
快到午膳的時辰,淩青城去坊裡的酒肆,打些好酒回來吃;景氏親自去大廚房,安排午膳的菜。
明明可以安排小廝和丫鬟僕婦去忙碌的,大哥和母親卻要親自去,不知是太看重安簷,還是專門留個機會給淩青菀和安簷說話。
屋子裡就只剩下淩青菀、安簷和景氏的丫鬟、婆子們。
東次間裡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兩個大丫鬟坐著做針線,溫暖如春。淩青菀在一旁,拿著母親的針線也做起來。
她針線活很好,比她母親做得還要出色。
安簷坐在靠西邊的太師椅上,神色淡然,絲毫沒有因為屋子裡的寂靜而不適。
他沒有主動和淩青菀說話。
淩青菀心裡對他有防備,自然也不會找他說話。
所以,大哥和母親的苦心是白費了。
很快,淩青城先回來了,東次間的氣氛一鬆。丫鬟們似乎也鬆懈了,有了些細碎的笑語。
「......上次菀兒還問二哥呢。」淩青城跟安簷說了幾句話,他見安簷始終不理睬淩青菀,只當他是害羞,主動提了這麼一句。
淩青菀手裡的針,一下子就紮進了肉裡,疼得心驚了下。
瞎說,我從來沒有提過他。
大哥,我還當你是好人呢。
淩青菀把紮出血珠的手指輕輕擦去,心裡怨念的想。
「問什麼?」安簷道,口吻依舊平淡,不嚴肅,也沒有笑意。
他終於扭頭,看了下淩青菀。他的眼波平靜,沒有半分漣漪,淡漠落在淩青菀臉上。
淩青菀低垂眼簾,不與他對視。
「問二哥手背那道疤,是怎麼來的。」淩青城笑道。
安簷右手的手背上有道疤痕,形狀似蜈蚣,幾乎布滿了右手,把整個手面覆蓋住。
所以,他的右手看上去很猙獰。
淩青菀並不知道他手上有疤,所以伸頭看了眼。她一眼就看得出,這是被燒的。
於是,她笑了笑,道︰「明明是大哥你想知道。二表兄這道疤,是燒傷的。」
安簷眼底,終於起了一絲漣漪。
他也認真看了眼淩青菀的臉。
「是嗎?」淩青城笑。
安簷道︰「是,是燒傷的。當年在軍營裡,不小心燒了。」
燒得這麼厲害,應該不是意外吧?可能是某次的事故,因為提起來於事無補,安簷懶得說。
他不**炫耀。
淩青菀覺得他這點還不錯。雖然像個木頭人,倒也有幾分品性,不膚淺。
她微微笑了笑,繼續低垂腦袋,任由大哥和安簷說話。
安簷回過頭,也沒有再看淩青菀。
午膳的時候,景氏讓丫鬟去找淩青桐來吃飯,但是丫鬟找了半天,都說淩青桐出去了。
「不等他。」景氏笑笑,「他餓了,自然就回來了。」
吃飯的時候,淩青菀正巧坐在安簷對面。
安簷依舊是把淩青菀當個擺設,目光從來不經過她的臉。
他不是討厭淩青菀,而是,壓根兒就看不到她這個人。討厭的話,至少還有點情緒,她這個人在他心上;而無視,完全是融不進他的世界。
淩青菀微笑。
安簷用完了午膳,準備回家,然後去約朋友打馬球。
淩青城很喜歡馬球,當即跟著去了。
家裡只剩下淩青菀和母親。
雪仍在下,庭院被大哥和四弟踩亂的雪地重新被填平,一望無垠。觸目雪白,好似京城縮小了,小得一眼能望穿。
那紛飛的雪,宛如楊花柳絮,翩翩驚鴻。
「娘,您想把我嫁給二表兄嗎?」淩青菀和母親躺下歇午覺,她突然道。
景氏一愣。
從來沒有姑娘家這麼問話的吧?
她側臉,望著女兒細嫩瓷白的臉,道︰「不害羞,小姑娘家怎麼問起這話?」
淩青菀臉上,沒有半點羞赧。
景氏有點吃驚。
淩青菀抿了下唇,聲音有點委屈道︰「娘,二表兄像個木頭人,渾身上下沒有半點熱乎氣......」
景氏失笑。
不過,景氏並不太意外。淩青菀又不傻,安、淩兩家的意圖非常明確,一般人都看得出來。
淩青菀明白,也不足為奇。
景氏輕輕握住了女兒的手,曼聲道︰「菀兒,你還小。你二表兄這人,不言不語的,心地卻是很好。你跟了他啊,娘不用擔心你吃苦。」
「吃什麼苦?」淩青菀問。
「......像你三表兄,倒是個俊俏能言的。但將來少不得房裡左一個,右一個的。你有些左性,不曉得奉承,到時候豈不是自己難受?」景氏道。
淩青菀了然。
原來母親以為她看上去了安棟。
母親覺得安棟風流多情,將來**妾成群,怕淩青菀不知道賢惠,會鬧起來。
「娘,我不想跟三表兄,也不想跟二表兄。」淩青菀道,「為何非要跟安家的表兄?」
景氏笑了笑,道︰「孩子話!」然後側身去睡了,打斷了話題。
安家,既是正二品的權貴門第,多少人盼著高攀?小景氏從來不把那些人看在眼裡。
安家,淩青菀又是姨母家。姨母從小就疼淩青菀,哪怕淩青菀做得不好,姨母也不會挑刺。
沒有比安家更適合的。
安簷的模樣、秉性,每一樣都符合景氏對女婿的要求。所以,這件事是定下的。
淩青菀說什麼也沒用。
淩青菀又輕輕喊了聲娘。
景氏裝作聽不到。
淩青菀就輕輕嘆了口氣。想到安簷那眼底的冷漠,淩青菀心頭就涼了半截。
難道母親看不出,安簷不喜歡淩青菀嗎?
「娘,二表兄不喜歡我。」淩青菀忍不住,又說了句。她還使勁推了推母親。
景氏沒有轉身,只是輕輕笑了笑,道︰「他喜歡的。你還小,以後就知道了。」
淩青菀啞口無言。
轉眼,又過了一個月。
這個月,日子平靜如水,淩青菀自己的夢境,也沒什麼進展,沒有讓她多想起什麼。
家裡的親戚,她不記得任何人,包括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二房、三房;而自己夢境裡,出現的人和事,又少得可憐。
有個妹妹,有個男人,但是他們長什麼樣子,淩青菀仍是看不到,他們的容貌記不起來。
倒是那個男人,越發清晰了,除了不記得臉。他做過的事,淩青菀漸漸記得更多了。
是個很疼她的人。疼得入骨,幾乎把她當成掌心的寶貝。
而後,就到了臘月初一。
景氏忙著過年,也要準備淩青菀的三姑姑出嫁的事。
淩青菀的三姑姑今年十七,早年就定下了婚事,明年三月出閣。很多事,都要提前準備。
晉國公府是淩氏主持中饋。
臘月初一,宣平侯安家,就是淩青菀的姨母,叫人給淩青菀送了生辰禮。
「大奶奶身體有恙,夫人走不開,不能親自來下禮。夫人說,恭祝表姑娘安好。」送禮的婦人說。
景氏忙問︰「你們家大奶奶怎麼了?」婦人口中的大奶奶,就是姨母的長媳,淩青菀的大表嫂。
一個月前,安簷來送東西,說大表嫂因為風寒,有點腹瀉。
難道還沒有好嗎?
「清泄。」婦人道,「已經一個多月了,越發難治......」
景氏驚愕。
「我明日去瞧瞧你們大奶奶,告訴你們家夫人一聲。」景氏道。
婦人道是,回去了。
淩青菀打開姨母禮物的禮單,慢慢看著,笑問母親︰「娘,今天是我生辰嗎?」
景氏笑,道︰「又傻了?初五才是你生辰呢。咱們後天過......」
淩青菀抬頭,不解道︰「不等初五過?」
景氏支吾了下,道︰「不等了。初五日子不好,還是初三過吧,初三日子好。」
過生日,不應該是出生那天的嗎?怎麼過生日,還要看日子啊?
淩青菀就纏著她母親,問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