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迷霧之城(八)
「那方士給趙公子說了什麼?為什麼他就撇下慕容氏走了?」
「是呀是呀!這時候快生了吧……」
台下嘈雜聲起, 聽眾義憤填膺,議論聲一浪高過一浪。
老頭抬抬手, 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待下面安靜下來, :「那方士只是遞給趙公子一張符紙,對他說,『那慕容氏不是普通人,您若不想被她蒙在鼓裡, 白白受人蠱惑,便去試一試。』」
台下霎時鴉雀無聲,只餘老頭的聲音在響:「趙公子當即愣住了。他沒有立刻去找慕容氏,而是看著桌上的符紙,靜靜地回想這些年的日子。
「他想,在他活過的二十多年裡,他從未見過慕容氏這樣貌美的女子——至少按照他的標準,沒有人比慕容氏長得更順眼。她為人毫無矯飾, 性子也隨和溫柔,簡直就像是高山上的雪蓮花, 沒有經過任何俗世的沾染, 讓他也時常懷疑, 像她這樣天真的人, 是怎麼平平順順地長到這麼大的?」
「他在書房裡坐了好幾日, 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測:他眼中的慕容氏, 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她?他平生最厭惡女子偽裝矯飾, 而慕容氏似乎是為他量身打造,一舉一動都合他的意,倘若慕容氏的天真純淨,從一開始就是偽裝呢?」
「趙公子並非什麼天真之人,他生在外表光鮮、內裡腐敗的錦繡朱門,長在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心,陰謀詭計、人心怨毒,他見得多了,便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現實。這個猜想令他如墜冰窟,只覺得自己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一夜之間全部破碎了。」
「他開始一遍一遍回想自己對慕容氏的濃烈感情,從初見那日起,他對慕容氏的愛有增無減,只恐自己不能掏心掏肺,甚至連他這樣自負自傲的人,在她面前總會產生自慚形穢的感覺。」
「而他對她的迷戀,到底是不是真實呢?」
「他恐慌地回想著,他對慕容氏這樣誇張的愛,到底是發自內心,還是被蠱惑產生的魔障?」
「他開始惱怒起來。我們的趙公子,一向活得恣意萬分,他平生所求不是功名利祿,也非錦繡榮華,不過就是一個『真』,他連拜見權貴的違心恭維都覺得噁心,為此不惜擔上一個『恃才傲物』的名頭,又怎麼能容忍自己被一個女子用其他手段蠱惑,產生了虛妄的感情?」
*
淩妙妙解決完問題,又去隔間燒水泡了個澡,換了乾淨的衣服,這才長舒一口氣,擦著頭髮,體面舒服地回到房間裡。
「叮——系統提示:待攻略角色【慕聲】好感度已達到95%,請再接再厲。提示完畢。」
不知怎的,她最近非常反感系統報喜的聲音,總感覺她和慕聲兩個活生生的人之間,格格不入地插入了一個冷冰冰的數字,讓人心裡難過。
淩妙妙調整了一下心情,慢慢地走了進去。
地上摔碎的瓷片和積水都被打掃乾淨,剩餘的水漬也被擦乾,屋裡幾乎一塵不染,幾乎看不出一個時辰前的生死混戰。
房間裡燒了暖香,空氣裡是香甜的馥鬱味道,使人一進來,感到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
少年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安靜地坐在床沿上,陽光透過墨綠色帳子,落在他漆黑的髮絲上。
如果不是他正漫不經心地摩挲著一個骷髏頭骨,堪稱一個非常安靜美好的場景。
淩妙妙將他手裡的頭骨奪了過來,順手放在了一邊,俯下身,眨巴著眼睛看他的臉:「你幹嘛呢?」
他安安靜靜地抬起頭,秋水般的黑眸注視著她,認真道:「等你。」
這模樣又無辜又乖巧,幾乎使人不忍欺淩了。
淩妙妙歪頭瞅著他,笑了:「等著感謝你的救命恩人呐?」
「……對不起。」他眸光閃了閃,彷徨地看她的臉,好似害怕被人拋棄的小狗。
「……子期,」淩妙妙坐在他身邊,擦頭髮的手停了停,頂著塊方巾同他說話,「我可以答應你,以後不跟柳大哥在沒人的地方單獨說話。」
她刻意咬重了「單獨」兩個字,扭頭望著他的眼睛,「但你不能不讓我跟別人說話呀,否則我長嘴是幹什麼用的呢?」她像隻貓兒似的揚起下巴,「你自己說,有沒有這種道理?」
慕聲的手伸過來,接過她頭上的方巾,輕柔地擦起來,小心地避過了她的耳朵,嘴角自嘲地翹起:「妙妙,你做什麼都可以。」
他頓了頓,眸子烏黑,「我就是妒忌而已……」他臉上微有迷茫,所有戾氣、憎惡和欽羨一滑而過,輕聲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妒忌他?」
「……那約法三章吧。」淩妙妙望著他,歎氣,「以後我們誰都別提柳大哥,行不行?」
「嗯。」他柔順地答應,嗅著她發間一點淡淡的清香,眼珠裡倒映著一點微光,語氣越發輕了,「什麼都答應你。」
話音落下,他湊過來,閉上眼睛,熟練地索吻,濃密的睫毛將這張臉裝點得安靜溫柔。
妙妙頓了頓,將他的臉輕輕推開,接著說,「不要動不動就綁人。」
少年睜開眼睛,語氣異常無辜:「我沒有綁過別人,向來是直接殺了。」
「……」妙妙一時語塞,不知道該罵他,還是該誇他坦誠。
「那你更不該綁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強行捆著我就是……就是下三濫。」
她自以為已經說了很重的話,應當在他單薄的自尊心上留下一筆,讓他痛定思痛,有所反思,誰知他竟然望著她微微笑了。
不知是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取悅了他,他的表情,乃至語氣,全都柔和得一塌糊塗。
像是抽大/煙病入膏肓的人,在煙霧繚繞裡微笑自嘲,帶著一點微弱的求救訊號,孤注一擲、毫無廉恥地墮落給旁人看:「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麼東西了吧?」
淩妙妙望著他,心裡出離憤怒了,柳眉倒豎:「什麼東西?靈長類動物,人呐。」
她揪過他的領子,將他玉白的臉狠狠拉到自己面前,二人幾乎鼻尖對著鼻尖了:「子期呀,」她望著他,眼珠跟著他的眼珠轉,咬牙切齒地低聲道,「自己把自己當個東西,別人才當你是個東西,知道不?」
沒來由的悲憤像是利劍催逼著她的心房,噴出又酸楚又惱怒的汁液,恨不得照著眼前這張臉打幾下,看看他還清不清醒。
她恨恨地盯著他,不知怎麼想的,臉一傾,張嘴一口咬在了他嘴唇上。
少年目光深沉地望著她,旋即閉上眼睛,就著她這一咬,輕柔地吻在她唇上。
妙妙撒了揪他領子的手,鬆了尖牙利齒,他的手捧住了她的臉,吻得纏綿又急切。
床角的鈴鐺輕輕響動,像是一對冷得發抖的孩子擁抱彼此取暖,恨不得將對方揉進身體裡。
*
「趙公子想了三日,決心去證實一下。」
「他沒有像那方士所說,用符紙驗證。而是找到慕容氏,直截了當地問了她。」
「他們關起門來談了一刻鐘的話。趙公子出門時,面色如死灰,即刻一言不發地收拾行李,離開無方鎮,慕容氏抱著肚子倚在門口,滿臉驚惶地望著他。她沒有阻攔,而是睜著那雙美麗的眼睛,絕望地看著他離去。」
「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個被摔得粉碎的琉璃美人。」
「趙公子大病一場,一個月以後,他在趙家的安排下,與一個仕宦家族的貴女成了婚,趙公子的姐姐很是得意,只是他從那日起,幾乎再也沒有笑過。」
「那慕容氏的孩子呢?」底下有人插空喊。
「慕容氏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獨自生下了孩子。」
「她沒有請穩婆,而是坐在家中冰涼的地板上,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纖細的手指抓著桌子腿,發出小貓一般垂死的呻/吟。她昏昏醒醒,直到後半夜才生下了孩子,她的裙子泡在一片污濁的血泊裡,整個人被汗水浸透了,像是從水缸裡撈出來的。」
「外面雷聲大作,她在黑暗中摸索著。用準備好的剪刀剪斷了臍帶,慌亂中不慎刺傷了自己的手掌——在此之前,趙公子甚至連剪刀也不許她碰。她顧不上手上鮮血直流,將啼哭的孩子抱起來,埋進自己單薄衣襟裡,吻了吻他的額頭。她實在精疲力盡了,就那樣昏了過去。」
*
淩妙妙心裡想,她雖然沒吃過豬肉,但好歹是見過豬跑的。眼前這人活了一十八年,卻是連豬跑都沒見過的,不由得產生了一點憐憫之情。
憐憫之後,她覺得自己作為經驗稍微富足一些的那一方,應該主動帶帶他,才算盡到責任。
這樣一想,那一點慌張和躊躇瞬間便被莊嚴的責任感取代。
她不大熟練地摟住了少年的脖子,整個身子全靠在他身上。
慕聲愣了一下,感覺到了她強烈推倒自己的意願,於是就勢靠下去,順從地任她壓在了床上。
淩妙妙趴在他身上,手指強作鎮定地解他的衣袍,手抖得厲害,解了半天也沒能解開,快在他注視的目光下尷尬地哭出來了。
四目相對,她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烏黑的杏子眼帶著羞惱的慌亂,半幹的頭髮散落在他衣襟上,被蒙昧的陽光染成了淺栗色,淡淡的花香盈滿了小小帳子。
少年一把攥住她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指,眸光漆黑,含著柔潤的水色。
僵持了兩三秒,他摟住她的腰,往帳子裡側一個翻身,兩人位置顛倒。他微微起身,抿著唇,右手飛快地解開了衣袍,手指也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
「這樣解。」他望她半晌,吐出三個字。
淩妙妙看著他,緊張得說不出話了。
他解開了,卻不脫,掛著衣服,俯下身自顧自吻她的耳垂,睫毛掃在她臉頰上,仿佛有人用羽毛輕輕撓。
他的吻也有些不穩當,帶著些火急火燎的味道,順著她的耳垂往下,直到脖頸,再向下,嗅到她衣襟上的一點花香。
他一陣目眩神迷,手撫弄著她熱乎乎的臉頰,叼住她上襦前襟的系帶,一點點抽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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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別這樣……」妙妙的手指無措地劃拉他的背,眸子轉了轉,小小聲道:「我……有點難受。」
外面的天顯見地昏暗下去,帳子裡的光變成了暖黃色,撒在她額頭上。
少年正吻著她的側臉,聞言抬起臉來看她,黑髮滑落下來,他額頭上罕見地出了一層薄汗,眸中有些茫然,輕聲道:「我也……很難受。」
妙妙本能地感覺到這樣的僵持不是辦法,可是又對未知感到一點兒懼怕。直到手指摸到了他背上道道交錯的鞭痕,心霎時軟了:「那你就……怎麼舒服怎麼來吧。」
「嗯……」他似乎是得了允諾,終於邁進那一步,感覺到身下的人無聲地吸了口冷氣。
他低頭將她額上被汗水打濕的頭髮撩開,聲音很低:「疼麼?」
妙妙咬著牙,目光閃閃爍爍,輕輕倒著氣,像是在反過來安撫他:「還……還行。」
他心裡被一陣湧上來的暖意填滿,感覺到自己似乎飄忽在雲上,幸福得有些不真實。
低頭吻著她的唇,不給她呼痛的機會,慢慢放任了自己。
兵荒馬亂中,他的手指蠻橫地抵在她唇上,生生將她咬在下唇上的牙齒抬了上去:「別咬自己。」
妙妙的虎牙叼著他的指腹煩躁地磨了磨,氣喘吁吁地罵:「不咬……我……難道咬你嗎?」
他真將手背乖順地伸過來:「可以。」
她伸手輕輕一推,將他的手推開了,沿著原有的牙印迅速地封住唇,好似在給一瓶不太穩定的汽水用力擰上蓋子。
他的眼疾手快,再度用手指抬起她的牙,憐惜地摩挲著她的唇瓣,帶著混亂的呼吸,在她耳畔道:「妙妙,你可以出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