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鬼魅制香廠(六)
第一次夜探制香廠, 失敗得沒邊兒。
先是莫名其妙跑出一個端陽帝姬, 硬要跟柳拂衣告白, 被婉拒以後, 柳拂衣不放心她哭哭啼啼一個人回去,只得連夜將她送回鳳陽宮。
再就是慕聲,在樹林裡睡了半個時辰以後, 忽然臉色大變折返,慕瑤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只是搖頭。
慕瑤好不容易關心一次弟弟,溫柔地抬起手, 想摸摸他的額頭:「阿聲, 讓阿姐看。」
往常時候, 他早就歡天喜地自己湊過來撒嬌,這一次卻生硬地躲開了她的手,面無表情地進了屋。
慕瑤驚愕地問妙妙:「……他怎麼了?」
被黑蓮花氣得半死的淩妙妙滿臉憤懣:「我哪兒知道,他犯病。」
她的聲音又甜又脆,直接穿越門板到了慕聲耳中。他坐在地板上,靠著床榻, 黑潤潤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地上的菱形方磚,一盯就是半個時辰。
……他就是犯病。
為什麼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都是讓他壓在身下的……
用力閉上眼,一溜火花洩憤似的炸開, 砰砰砰砰, 四周遊蕩的小妖遭了殃, 刹那間讓他炸碎了妖丹。
*
因柳拂衣回宮送帝姬,慕聲閉門不出,這一日的宴席早早地散了。為補償主角團,下午十娘子特意開了小宴,擺了幾道她拿手的糕點,專請淩妙妙和慕瑤兩個人。
桌上擺了褐色的栗子糕,淺黃的核桃酥,粉紅色的櫻花餡餅,雪白的白糖糕,擺在花瓣形碟裡,恰好拼成一朵四瓣花,十娘子給兩個人斟茶,茶葉裡飄蕩著小小的花苞,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飄蕩出來。
「這些都是你做的嗎?」淩妙妙望著那晶瑩剔透的櫻花餡餅驚歎,這樣的手藝,就是她最愛的做紅糖饅頭的那位廚子,都未必及得上。
「是呀。」十娘子眯著眼睛笑,直笑出了雙下巴,「長日無聊,我鑽研廚藝,也好給阿准和楚楚換換花樣。」
妙妙拈起一塊櫻花餡餅嘗,粉嫩的花瓣讓她咬進去一半,又端起花茶喝,兩種清香碰撞在一處,有種異樣的魅力。
「太好吃啦!」妙妙由衷誇讚。
十娘子「嗤」地笑了,雙下巴越發明顯,美人唇微彎,極其溫柔地接道:「淩小姐很會吃呢,今天的茉莉花茶,就是專為甜點的搭配的。」
妙妙一臉恍然地點點頭。
本來,三個女孩的聚會,應該是十分恣意快活的,可慕瑤不擅長這樣的場合,始終放不開,很少說話,因此只有她和十娘子一問一答。
「叮——系統提示:待攻略角色【慕聲】好感度達到75%,請再接再厲。」
妙妙讓這突然的提示一擾,陣腳驟亂。借著喝茶的功夫,開始思考起人生:慕聲一個人待著,還沒見她,就能憑空增加好感度?
……他到底在房裡幹什麼呢?
待她回過神來,慕瑤已經開始按例詢問了:「不知李夫人您娘家在哪?」
十娘子溫溫柔柔地答道:「我娘家……在靈丘附近,本姓斐,我是家裡第十個女兒,被鄉里相鄰叫做十娘子。」
「靈丘……」慕瑤皺皺眉頭,「夫人與李公子是在江南相識,靈丘距離江南,一北一南,怕是……」
「哦,我小小年紀便外出遊歷了,」十娘子笑笑,回答得滴水不漏,「我從靈丘出發,一路走一路求學,跟著些巫醫大夫,學了些醫術皮毛,本想在江南定居,開一家醫館營生。」
這醫館自然是沒開成,十娘子嫁給了家財萬貫的李准。
慕瑤又問:「夫人是什麼時候遇見李公子的?」
淩妙妙聽得心裡發毛,想提醒慕瑤一下,她的語氣太過緊繃,聽起來不像是閒聊,倒像是審訊。可十娘子一直保持著良好的涵養,面帶笑容,非常柔順地回答問題:「我認識阿准的時候,他還很年輕……」
她微微笑了,神情恬然又惆悵,似乎越過眼前一片虛無,看到了許多年前的回憶。
「有多年輕?」
十娘子仿佛忽然回過神來:「哦,那時方姐姐還在,楚楚還未出生。他們感情很好,每天傍晚,都要手挽手出門散步,阿准問方姐姐,『你猜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方姐姐說,『我猜是個像你一般俊的男孩。』,阿准便笑,點點她的肚子說,『我倒想要一個跟你一般俊的女孩』。」
她有些難過地低下眉,語氣放輕,「後來,方姐姐總是一個人坐在庭院裡哭,她身體一直不好。」
慕瑤微微皺眉,總覺得十娘子的敘述有些怪,但一時又辨別不出哪裡奇怪。
「後來,楚楚出生了,方姐姐因生產中喘症爆發去世。我看到阿准一個人帶著孩子,每天沉浸在悲傷裡。」十娘子頓了頓,「楚楚也有一樣的喘症。我努力研習醫術,就是為了能夠幫到阿准。兩年後的一天,楚楚突然發了喘症,因乳母看護不力,險些丟了性命,幸而我去的及時……」
慕瑤聽著,表情有些茫然:「也就是說,夫人和李公子早就相識,一直是……朋友?」
十娘子動了動嘴唇,最終斂眸,抿唇笑道,「是的,朋友。」
小童子掀動了簾子,叮叮噹當的響,他跑進來:「慕姐姐,柳哥哥回來了,在院子裡等您。」
慕瑤一天都在懸心柳拂衣,生怕他會因為帝姬的事情被宮殿刁難,聞言立即站了起來:「李夫人,失陪了。」
十娘子微笑著點點頭,目送她離去。
妙妙本在猶豫要不要也尋個由頭告退,卻聽到十娘子清甜的聲音:「淩小姐請留步。」
妙妙轉過頭來,有些驚訝地問:「夫人有話對我說?」
十娘子不似剛才那樣坐端,而是有些慵懶地靠在了桌上,漂亮纖細的手端著茶杯,宛如美人捧酒,如果不是頂了一張樹懶似的臉,真是個十分妖嬈的動作。
她注視著淩妙妙,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笑聲格外動聽:「我知道慕姑娘一直懷疑我,方才一直詢問。你也對我好奇,為什麼不發一語?」
淩妙妙一怔,有種壞心思被戳破的羞愧:「我……確實對夫人很好奇。」
十娘子喝了一口茶,只是她喝茶的動作宛如喝酒一樣,似乎憑空帶上幾分醉意:「你是不是在好奇,為什麼我長成這副模樣……」她漂亮修長的手指一點點撫摸過自己的寬臉,和淺淺的眼皮,「阿准卻能那樣喜歡我?」
「沒有沒有……」淩妙妙急忙擺手,雖然十娘子長得像胖頭魚,瞳距比常人寬了些,但好歹眼睛鼻子該有的全都有,不缺胳膊少腿,她的相貌不應該成為被攻擊的對象,她也不應該這樣自卑。
十娘子輕笑了幾聲,像是被她的反應逗笑了:「你不想問問我,怎樣才可以讓一個人死心塌地地喜歡上你嗎?」
妙妙聯想到自己謎一樣的攻略物件,忍不住點了點頭:「那夫人說說看,怎麼能讓一個人死心塌地地喜歡上我?」
十娘子看著淩妙妙眯眼笑,「阿准喜歡我,是因為……」她又將話題引向了自己,眼神變得格外認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他。」
「我可為他一日三餐親自下廚,學會五湖四海的菜系;我可為他縫製冬裝夏袍,做腰帶,繡荷包;他康健我陪侍在側,與他一同待客,他生病我侍疾床頭,衣不解帶;我包容他一切缺點,熱愛他所有不足,我瞭解他一切喜好,愛他所愛,厭他所惡,守護他想守護,抵禦他想抵禦,我願為他付出我所有的時間、精力、能力乃至生命。這世上,他找不到一個人比我更加愛他。」
「……」淩妙妙怔怔望著十娘子。
端著茶杯的十娘子,用清甜的嗓音娓娓道來,明明是平淡的語調,說到最後,妙妙眼前似乎看到江堤浪湧,海浪咆哮,一場盛大的表演落幕時如潮的掌聲。
「你明白嗎,想要讓人愛你的最終奧義,只有一條。」
她將纖細手指貼上自己嫵媚的美人唇,兩隻眼裡似乎泛出了些哀傷的意味,像是澎湃的琵琶曲最後那鏗鏘的一撥弦:「——那就是付出同等的愛。」
淩妙妙帶著滿腦子愛的教育混混沌沌邁出門檻時,恰與慕聲碰了個面對面。
少年已經恢復正常,只是看她的眼神裡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緒,令人難以捉摸:「柳拂衣回來了,晚上開宴。」
「……哦。」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與他擦肩而過。
慕聲回頭望著她的背影,淩妙妙一向沒心沒肺,這會兒也只顧自己往前走,只是她走得慢了許多,步伐有些虛浮,似乎有些……傷感。
他微蹙眉頭。
淩妙妙望著沿路的木槿花,心裡想,以愛換愛……這實在是一個笨辦法,若是遇到對的人,事半功倍,若是遇到錯的人呢?只怕南轅北轍,傷透了心也未必換來一顧。
只是,一個將愛奉為圭臬的女人,會是壞人嗎?亦或是,愛被重視得過了頭,也會扭曲成恨,至盈則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