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季總探班
“現在的新人這麼不懂規矩的嗎?”楊志生鷹一樣的眼睛盯著蕭池, 面色不善,呵得嗤笑一聲, “是不是該我們喊您一聲蕭導啊?”
熱火朝天的現場, 一瞬間像被按下鏡頭快門,鴉雀無聲,不到片刻,又有竊竊私語響起來。
四面八方譴責的視線像千萬支箭射向蕭池, 換作別人,恐怕早就滿面通紅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鑽進石頭縫了, 他卻四平八穩地坐在風口浪尖, 對各方不友善的目光視若無睹。
蕭池臉不紅氣不喘, 自然而然起身:“抱歉,我不知道這兒是有主的。”
他又扭頭朝笑容熱情的裴方道謝:“不了, 我坐不坐沒關係, 不過還是多謝你剛才告訴我這兒可以休息。”
裴方:“啊, 我那是說……”
“好了。都該幹嘛幹嘛去!”楊志生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新人我帶的多了去了,別以為背後有人捧, 就可以肆無忌憚,既然到了這個地方, 就要守我的規矩, 大家辛辛苦苦忙活一場, 不是來捧爺新的, 我把話放在這裡, 愛乾乾,不干滾。”
他又不著痕跡地瞥一眼裴方:“這話我也不光說給新人,有些老人也一樣,不好好幹自己的活,盡會挑事的,最好也趁早走,省的我不留情面。”
裴方討了個沒趣,訕訕一笑,也不說話了。
謝庭的視線在幾人身上來回轉,輕笑一聲,遞了一支菸給他,親手給他打火:“楊導,蕭沉我跟他合作過,不是沒禮貌的人,第一次拍戲,不懂規矩教教就會了,對了,大家都還沒吃早飯呢,來來,我叫人買了些小吃,都來嘗嘗。”
助理會意,立刻把大包小包擺上摺疊桌。
別人也就罷了,謝庭的面子他不能不給,楊志生輕哼一聲,面容稍霽,叼著煙嘴吸一口,此事便算揭過,順著台階下:“謝天王發福利了,大家先歇會。”
助理秦懷這時才匆匆趕回來,手裡拎著一袋水和零食,腋下夾著個小摺疊凳,半天才搞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急得臉都白了,忙小聲拉著蕭池尋了個人少的地方坐。
短暫的僵持後,攝影棚又是一陣其樂融融,彷彿那點小衝突根本不存在。
休息走廊下,陸聲抱著手臂冷眼旁觀,經紀人苦笑搖搖頭道:“看來咱們也不必忙活了,人家謝庭早就考慮周到了。”
周圍沒有別人,他小聲道:“那姓裴的,也忒蠢,真當楊導眼瞎?難怪出道這麼多年,還是萬年配角,他那點小九九,除了蕭沉,只怕連劇組裡掃地的都知道。”
陸聲呵得一笑:“我倒是覺得,那個蕭沉,不像表現出來那麼單純。”
經紀人不以為然:“花瓶麼,懂得抱住金主大腿也就是了,別的又不重要。”
楊志生是個坐不住的性子,吃了了兩口就拉著副導演,四處招呼著檢查進度。
謝庭夾著根菸找到蕭池,見他吃得正歡,半點沒有被當眾教訓後的委屈勁,不由莞爾一笑,斜斜靠上走廊的廊柱:“看來我特地跑來安慰你,是多此一舉了。”
蕭池從粥碗裡抬頭,鼻翼輕輕一皺:“這裡的人好小氣,一把椅子都這麼講究。”
謝庭掐滅菸頭,扔進菸灰缸裡,在他身邊坐下,手裡把玩著一枚打火機:“你有所不知,攝影棚的椅子,一般都是自帶的,不可以亂坐,尤其是導演的椅子,在你眼裡,那只是座椅,在別人眼裡,那代表著身份和地位。”
蕭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朝外瞅了一眼:“那那個人,為什麼故意讓我坐?”
他雖不懂人情世故,但又不傻。
謝庭順著他的目光投去一瞥,旋即收回,壓低聲音道:“因為他原本把你的角色看做囊中之物,只不過嘛,沒簽合同之前,一切都還存在變數,他沒本事剛正面,只能耍耍小手段了,上不得檯面,你不用理這種小人。”
沒說上兩句,那廂導演已經在吆喝著讓主演試戲,謝庭朝他點點頭:“今天第一天,你適應一下,我先走了。”
小助理秦懷目送謝庭離去的背影,眼神複雜,附到蕭池耳邊悄聲問:“蕭哥,你跟謝天王……關係這麼好嗎?”
“啊?”蕭池端著碗站起身,一邊舀粥一邊往攝像機那邊張望,“還好吧。”
女主演林妙已經到了,被一群人擁簇著言笑晏晏,像眾星捧月的小公主,一見謝庭便挽住了他的手臂,極親暱地挨在一起,有說有笑。
時間有限,一番寒暄後,大家很快進入了正題,兩位主演換好了衣服,站在攝影機面前。
楊志生上來就挑了一段感情衝突極為激烈的對手戲,女主角以為愛人已死,情緒幾近崩潰,下一秒峰迴路轉,愛人現身,女主角大悲轉為大喜,情緒轉換和台詞主要集中在林妙身上,是相當考驗演技和台詞功底的一齣戲。
燈光、機位、服化道具和佈景,都已就位,現場徹底安靜下來。
蕭池三兩口吃完早餐,站在走廊下看戲,在一眾忙碌的工作人員中,顯得格外悠閒。
副導演注意到他,拿著劇本走過來,將人拉到走廊下休息區:
“蕭沉是吧,今天沒你的戲,這幾天叫你來劇組,主要是讓你多觀摩和學習,看看專業演員怎麼演戲的。柳冰把你的情況給我說了,我答應他多照顧你,劇本好好看,尤其台詞,楊導看中這個,這部戲不請專業配音的。”
“今天沒有嗎?”蕭池有些失望,但很快那雙眼又亮起光,“那什麼時候有?台詞我都記下了。”
副導演是矮個子,小眼睛,比綠豆大不了多少,聽到這話,上下把蕭池從頭掃到腳,滿眼不信:“都記下了?新改的劇本,你才拿到幾個小時?年輕人不要把話說得太滿。”
蕭池還想解釋幾句,又想起柳冰的叮囑,只好閉上了嘴。
“喏,謝庭和林妙的對戲,你仔細學學,楊導不會因為你是新手,就對你額外放寬要求,到時候萬一一直NG,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正說著,林妙已經進入了“大悲”的狀態,她身穿素縞,披髮散亂地伏在一方棺木上,素服麻衣,黑色棺槨,通紅的眼,襯得她的臉色越發慘白如紙。
鏡頭給了她特寫,嘴唇哆嗦著,眼淚在眼眶裡巍顫顫地打轉,這裡有一段極長的獨白,是女主對愛人的回憶和追思,過往有多麼快樂甜蜜,眼下的境地就有多麼絕望和壓抑。
導演在監視器後盯著鏡頭裡的畫面,誰知林妙斷斷續續說了一句,卡住了。
到底只是試戲,楊志生長眉一豎,頭也不抬,直接發話:“重來!”
副導演摸了摸頭頂一撮短髮,對蕭池笑道:“你瞧,就算是經驗豐富的一線演員,也有記不住台詞的時候。”
林妙複習了幾遍台詞,再次進入狀態,含著淚,眼神茫無焦距,帶著惹人心疼的哭腔:“……你還記得那個時候嗎?我們都還小,家鄉鬧饑荒,連——連田鼠都是——”
說到一半,竟又卡了殼。
楊志生耐不住性子:“林老師……”
林妙委屈地撅了撅嘴,往棺槨上一趴:“人家昨天就睡了三個小時,才下飛機,時差都還沒倒過來呢。誰知道一來就是我的……”
楊志生也沒有法子,只好道:“再試一次,試完你就去休息,行了吧?”
謝庭也柔聲安慰:“就這麼一段,再忍忍,要不讓助理舉個提詞板。”
楊導瞪他:“別瞎出主意。眼睛那能亂瞟嗎?”
“我這不是開個玩笑麼。”
林妙醞釀了一會,第三次,好不容易把這段台詞過了,謝庭穿著一身血污的粗衣,跌跌撞撞向她走來,整個人像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鏡頭緊緊跟著,謝庭的眼窩極深,那雙深邃的眼長久凝視著她,像一傾漆黑的海,脈脈含情的時候,足以令所有人迷失在海裡。
林妙也不例外,她怔怔與他對視,嘴唇囁嚅半晌,竟又忘了台詞。
“Cut!”
這下,大家都有些尷尬。楊志生煩躁地扯了扯為數不多的頭髮,也不管對方大牌不大牌,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數落。
人群外,副導演無奈笑了笑,正想對蕭池再語重心長幾句,一轉頭,那雙綠豆眼突地瞪大了——
只見蕭池雙眼蓄淚,凝視面前的空氣,彷彿那裡站著他的戀人,眼神驚喜裡帶著惶恐,生怕風一吹,將那團氣吹散了:
“是你嗎?你的魂魄聽見了我的祈求?所以來找我了?”
副導演一愣,忙翻開劇本,這傢伙在念女主角的台詞?
“我日夜都在想你,你答應過我,會從戰場上平安回來……”
蕭池還在繼續,一個人,旁若無人地對著一團空氣,竟然把女主角這一段戲完整地表現出來!
“……”副導演一雙眼瞪得宛如銅鈴,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把女主的台詞背下來了,你又不是演女主角!”
蕭池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眼淚立刻跟關了閘門似的堵了回去,他隨口道:“我不是特地記女主角的台詞。”
副導演不明所以:“那你……”
“我是把所有人的台詞都背下來了。”
副導演:“……”
純新人?唱歌選秀出身?對演戲一竅不通?柳冰特麼逗我呢!
天路影視基地停車場,一輛黑色飛行車緩緩停靠在專屬停車坪。
車門自動滑開,季沉宣從後座下車,對周桐吩咐一句:“你就在這等我。”
周桐提醒道:“您下午還有個會議。要不,我打電話給柳冰,把蕭先生喊出來?”
停車坪四周沒有樹,火辣的日光籠罩在頭頂,溫度高的彷彿進入了夏天。
季沉宣一身休閒西裝,鬆開了襯衫領口的扣子,露出一小截鎖骨,難得帶了幾分不同以往的隨性意味。
他搖搖頭,淡淡一笑:“我想給他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