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真假季沉宣
《朝陽》劇組攝影棚。
謝庭和林妙才拍過一段對手戲,楊志生始終不滿意, 撩開膀子, 嘩嘩翻著劇本, 給兩人說戲。
最近天氣熱得古怪。
午後的太陽火辣辣懸在高空, 曬得人蔫了巴拉,演員們的戲服又厚又粗糙, 被導演一數落,額上全是汗,擦都擦不完。
因為主演檔期緊張的關係, 劇組工作人員幾乎是三班倒, 這會好不容易得空休息會兒, 紛紛歇在走廊下打哈欠。
秦懷提著蛋糕盒回來時, 蕭池正甩著他那身寬大的戲服袖子, 給自己搧風, 見到小助理一臉神秘兮兮的笑,懶洋洋撩起眼皮:“幹什麼去了?”
“蕭哥,你猜剛才我見到誰了?”
“我怎麼知道。”蕭池軟綿綿趴在走廊的欄杆上,導演的咆哮聲遠遠傳來, 吼得他下意識抖抖耳朵。
怎麼這場戲還沒結束,他還等著上鏡呢。
秦懷將藏在身後的蛋糕盒子捧到他面前:“瞧,是你最愛吃的點心,季總親自送來的。”
米白色的盒子, 繫著一朵嫩粉色裝飾花, 盒子裡還貼了一圈保持低溫的碎冰貼。
蕭池眼前一亮, 蔫耷耷的耳朵天線似的支起,目光左右掃視,像個尋找目標的雷達:
“季沉宣來了?他人在哪兒?”
秦懷撓撓頭:“他把蛋糕給我,就走了,好像還有事要忙。”
“噢……”蕭池拖著長長調子,失望地嘆口氣,瞬間關閉雷達,開啟節能模式,又默默趴了回去。
秦懷立刻補充道:“他還說,等你結束在這裡見,有驚喜給你。”
說著,他遞來一張卡片,上面寫著瑪麗攝影館,以及詳細地址。
蕭池將卡片夾在指縫間,翻來覆去看了兩遍:“攝影館,難道他也嫌那張照片拍的不好,要重拍一張?”
猜不到季沉宣的用意,蕭池索性不去想他,迫不及待將蛋糕盒拆開,切了一塊分給秦懷。
小助理急忙擺手:“不了不了,這可是季總特地送來給你的,而且這玩意太甜了。”
蕭池笑吟吟叉下一小塊送進嘴裡:“那你可少了人生一大樂趣。”
剛吃完一小半,那廂,導演開始吆喝開工,工作人員打起精神各就各位,蕭池鼓著腮幫子囫圇嚥下去,就被張萌萌逮去補妝。
這一段戲講述的是戲子顧夢所在的戲班遭到戰火波及,流離失所,顧夢因模樣俊俏,被敵軍一夥小頭領欺辱,反派頭領的飾演者,正是裴方。
“《朝陽》第101場,shot 1,take 1!”
楊志生四平八穩地坐在導演椅上:“Action!”
顧夢才被毆打過,蕭池臉上的妝青一塊紫一塊,頭面髒兮兮掉在地上,他髮釵凌亂,灰頭土臉,唯那一雙眼睛,利箭一樣釘在裴方身上,尖刻得可怕。
幾個穿著軍裝的群演嬉笑著圍在一旁,將蕭池推倒在地,裴方一把抓起他的頭髮,迫使他高高揚起頭,露出脆弱的喉結。
“你唱還是不唱?”裴方居高臨下俯視他,傲慢和輕蔑嘴臉很到位。
楊志生在監視器看著,滿意地摸了摸嘴角。
蕭池艱難地張了張嘴:“不……”
裴方早料到如此,頭也不回,向手下伸出手掌,於是一支菸斗便遞到他掌心,沒有火星,但桿頭冒著煙。
機位鏡頭緩緩移動,給了煙鬥一個特寫。
他冷笑著,拿煙斗用力擦過蕭池的臉頰,用的是冒煙這頭,蕭池立刻被熏得眨出生理淚水。
淚光融落在那張豔麗但蒼白的妝容上,像只碎了一角的精美花瓶,反襯出一股殘缺的美感。
副導演皺了皺眉,劇本上寫的是煙干,但楊志生沒說話,似乎覺得這樣的表現效果更好。
周圍工作人員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彷彿跟著劇情一同揪心,幾乎無法從那張臉上挪開。
“機位跟上,給他的臉部特寫!”
裴方越發厭惡地拍了拍蕭池的臉:“嘴硬是嗎?骨氣是嗎?區區一個唱戲的,給你臉了?”
他用力捏住蕭池的下巴,幾乎掐出指印,煙斗已經換了一個軟包道具,被裴方強硬地塞進蕭池嘴裡,用菸頭使勁搗。
“不唱是吧?永遠都別想唱了!”
鏡頭對準了裴方,蕭池只有一個後腦勺,照理這個動作只需要虛虛做做樣子,但裴方卻極入戲似的,蕭池難受夾起眉頭,直接將道具咳了出來。
“Cut!”導演板起臉,“搞什麼?能不能演!”
裴方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弄痛蕭老師了。再來一次吧。”
蕭池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楊志生高聲道:“重來!”
這次無論裴方怎麼使壞,蕭池也極力忍耐下來,鏡頭轉過來,畫面裡,他瞪著一雙通紅的眼,嘴角一抹刺眼的紅。
楊志生舒了一口氣:“過了!”
緊跟著拍第二段,是顧夢暴起反擊,拼著重傷,將小頭領殺死,趁亂逃走。
導演回頭喊一聲:“武替就位了嗎?”
蕭池稍微活動一下手腳,淡定道:“我不需要武替。”
“不要?你確定?”楊志生和副導演對視一眼,不用替身當然最好,不過看蕭沉這副“柔弱”的小身板,紛紛投以懷疑的眼神。
蕭池揉著拳頭,躍躍欲試的模樣:“確定!”
他眼光若有若無往裴方哪兒掃,後者莫名其妙打了個寒顫:“蕭老師,您還是別固執了,時間也不早了,大家倒班的還想早點收工休息呢。”
蕭池堅持:“我沒問題。”
楊志生:“那試試。機位就位,準備開始。”
按照劇本描述,顧夢在戲班學過幾年把式,但跟小頭領沒法比,完全靠著出其不意的蠻勁兒將人撩到,拔下頭面上一根細釵,扎進了敵人的喉嚨,緊跟著被幾個手下打傷,勉強跳河逃走。
為了保持畫面的連貫,這是一段長鏡頭。
攝影機亮燈,裴方欣賞完蕭池的狼狽後,回頭和幾個群演大聲說笑,他知道,下一刻,對方會衝過來抱住自己的腰,用力將他掀倒。
裴方當然不打算讓蕭池這麼簡單就過關,他稍微分開兩條腿,重心下移,站得穩穩當當,以他的體格和重量,可不是蕭池那種細胳膊細腿的花瓶小白臉,可以隨隨便便掀得動的。
萬萬沒想到,蕭池從地上一躍而起,上來就是一記掃腿!
視線在旋轉,周圍的所有人都顛倒了!
裴方瞬間變了臉色,一個趔趄,重重摔在地上,泥灰濺了一身。
他錯愕回頭,瞳孔倒映出一根尖細的釵尾,來的又快又狠,裴方下意識一聲驚叫,細釵貼著脖子擦過,帶起一陣涼颼颼的冷風。
這下兔起鶻落,把現場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楊志生愣了半晌,生氣地拍了拍椅子扶手:“蕭沉!你那動作不對!那是一個柔弱的戲子該有的身手嗎!重來重來!”
裴方丟了個大臉,心裡憋著氣,皮笑肉不笑道:“蕭老師,不如還是讓武替來吧?”
蕭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用不用,我會了。”
於是第二次,蕭池扳著他的腰,來了個下腰摔。
導演捂著額頭:“不對不對,用力過猛。重來!”
直到第三次,蕭池才勉強表現出一個深陷絕境的柔弱戲子,該有的殊死一搏。
此時,裴方已經被莫名其妙摔了三次,屁股都要摔腫了,扶著痠痛的腰,又氣又急地指著蕭池的鼻子:“蕭老師,您該不會是故意整我的吧?”
蕭池無辜地眨巴一雙黑漉漉的大眼睛:“我沒有啊,抱歉,摔痛你了?要不要去看醫生?”
連導演都為他說話:“你別想多了,剛才你用煙斗的時候手勁那麼重,人家也沒像你這樣嬌氣啊。別鬧了。”
眼看導演也被蕭池那副天然無害的面孔騙了,收拾器材的工作人員也對他指指點點,也不知在笑他嬌氣還是笑他丟臉,裴方慪得要死,只得悻悻閉了嘴。
這段戲折騰完,蕭池懶懶打了個哈欠,副導演一拍他肩膀,和善地笑笑:“累了?”
“還好,忽然有點困。”蕭池吸了吸鼻翼,眼神懨懨的。
謝庭遞來一杯涼茶和毛巾:“今天差不多收工了,回去休息吧。”
趁著左右無人,謝庭衝他眨眨眼,意味深長地道:“今天表現不錯。”
蕭池一雙清澈的眼望過來:“你說啥?”
謝庭有些頭疼地扶額:“……算了。當我沒說。”
※※※
悄無聲息的陰雲不知何時籠罩了天空,將夕陽的餘暉盡數淹沒。
近日詭異的悶熱似乎得到瞭解釋,那是暴雨來臨前,日光最後的掙扎。
從攝影棚出來,蕭池坐進車裡,越發感到睏倦,窩在後座裡哈欠連天,不知是否因為拍了一場動作戲,連手腳都有些乏力。
不過想到一會就能見到季沉宣,他勉強打起精神,讓秦懷送他到瑪麗攝影館門口。
這條街區位置有些偏遠,街上行人不多,腳步匆匆,生怕逃不開暴雨的尾巴。
“蕭哥,我在這兒等你?”臨下車,秦懷從後視鏡裡問道。
蕭池再次打了個哈欠,懶散地擺擺手:“不用了,一會季沉宣跟我一道回去。”
“那行。”秦懷瞭然地笑笑,跟他揮手告別。
蕭池捏著那張卡片,走進瑪麗攝影館,暗紅色的地毯,蒼白的吊燈,牆面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相框,意外的是,裡面竟然沒人。
“季沉宣?”蕭池左右四顧,逕自往裡走,“我來了。”
走廊盡頭有一間房間半掩著門,蕭池推門而入,身著純黑西裝的男人立在窗前,靜靜抽著一根菸。
聽見動靜,那人回過頭,朝他微微一笑,笑容和煦溫柔,宛如三月的春風:
“終於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
環宜總部大廈。
季沉宣剛下班,坐在車裡給蕭池打了通電話,那頭卻響起一陣忙音。
後視鏡倒映出他蹙眉的神情:“奇怪,怎麼沒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