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下）

　“你……”楊薇憋了半天，終於只是道：“你別難過。”

　夏啾啾輕輕應了聲，拉著楊薇道：“走吧，回去吧。”

　楊薇這次沒有掙扎，兩個女孩子一起上了車。上車之後，楊薇一直很安靜，車啟動起來，夏啾啾終於道：“你是因為江淮安考得好，心裡難受嗎？”

　“他考得好，我挺高興的。”

　楊薇冷靜下來，臉上帶了疲憊：“我就是覺得，自己太笨了。有時候我就特別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有一天，”楊薇說得有些艱難，卻特別想說出口：“我就拿不到第一了。”

　話剛說出口，楊薇就感覺自己心上仿佛是打開了一個口子，她拼命傾訴：“我現在的成績，都是努力來的，我從小就在努力，一直努力，我沒有一天停下來。你知道嗎，我的書我都會提前看，高中還沒上，我就提前看高中的書，上課看，下課複習，老師佈置的所有題我都做了，我自己還要額外找題做，每一種題型，我都反反復複做過無數遍，這種情況，我才拿到的成績。”

　“可江淮安呢？”

　“我看他學數學，就感覺特別怕。我學數學的時候，是看書，是做題。他不是，書上每一個公式，都是他一道一道推的，每一種題型，他錯過一次，就不會錯第二次。一個知識點他吃透了，什麼題目給他，他只是解得慢，但幾乎不會錯。他這種人，就像是天生就為數學而生的。”

　“這種人，你讓我怎麼比？”楊薇紅了眼眶：“我學了那麼久，那麼多年，可他學了多久？我就覺得他，這世上的事特別不公平……”

　話沒說完，楊薇就閉了嘴，好久後，她慢慢道：“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

　“沒事的，”夏啾啾笑了笑：“其實，我也這樣想啊。”

　“你知道嗎，我比他努力多了，”夏啾啾嘴角有了苦澀：“我每天做的筆記一大堆，我做的題目也比他多。你看你們都睡下了，我還在陪他做題。你們醒來的時候，我就醒了，我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結果呢？”

　楊薇聽著，夏啾啾抬眼看向外面：“可我後來想啊，其實大家的努力都是不一樣的。江淮安數學為什麼那麼好啊？是因為他小的時候付出過比咱們更多的努力，後來他雖然不讀書，可他喜歡思考，看見個什麼東西，總是思考為什麼。他沒發現嗎，他之前平時沒事兒，就喜歡看那種趣味解題的書。他說是消遣，可是這也是一種訓練啊。”

　“沒有無緣無故的天才，楊薇，我們其實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也因為自己喜歡做了很多努力。你別難過，數學和物理是江淮安的路，我們也會找到自己的路的。”

　楊薇聽到夏啾啾的話，心裡終於慢慢放開。她微微一笑，真誠道：“謝謝你，其實你是為了陪我吧？”

　“沒有啊，”夏啾啾一臉正經：“我真的很難過。”

　楊薇沒有揭穿她，她低下頭，握住夏啾啾的手，認真道：“不管怎樣，真的，謝謝你。我……我沒有什麼朋友，如果你不嫌棄……”

　“我沒什麼嫌棄的。”夏啾啾立刻道：“我們很早就是朋友了啊。”

　聽了這話，楊薇紅著臉：“我……我不是宋家人，我是收養，我……”

　她有些語無倫次，夏啾啾卻明白她要說什麼，趕緊道：“沒關係的，這不重要，我家還是暴發戶呢！我可驕傲了！”

　楊薇：“……”

　第一次聽到把暴發戶說得那麼自豪的。

　將楊薇送到宋家後，夏啾啾整個人鬆散下來，車裡沒有了其他人，夏啾啾終於不需要偽裝了。

　其實楊薇的難過，何嘗不是她的難過？

　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別人卻總是輕而易舉。說再多的理解安慰，卻還是不得不讓自己去面對一個現實。

　這世上就是不公平，這世上就是有天賦這種說法，這世上有時候，你得服氣。

　道理誰都懂，可是當你拼命追逐了，奮鬥了，卻拿不到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覺得眼睛酸澀，喉如骨哽。

　夏啾啾拼命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不要想太多。可是隨著自己離家越來越近，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去思考這些事情。

　到了家，下了車，夏啾啾一進屋裡，就看見屋裡掛滿了氣球，桌上放著蛋糕，上面插著10的數字蠟燭”。

　何琳琳從沙發後面跳出來，高興道：“啾啾，考得怎麼樣？！”

　“這還用問嗎？”夏元寶趕緊道：“咱們啾啾這麼努力，區區班上第十，還不是手到擒來？啾啾，是第一還是第二？”

　“你們不要給姐壓力啦，”夏天眷從爸媽身後擠出一個位置來，擠到夏啾啾面前，睜著眼道：“姐，就算只是第八第九也沒事兒，咱們家對你沒什麼要求的，我們給你準備了砂糖蛋糕，超級好吃，趕緊說了分數來吃蛋糕。”

　“我……”

　夏啾啾勉強擠出個笑容，面對著家人期待的眼神，她鼓足勇氣，再次開口：“我……”

　可說不出口。

　怎麼能在這樣的眼神下，在放了大話，在所有人都覺得你那麼努力的情況下，告訴他們，我那麼努力了，可我也什麼都沒得到？

　這種話，完全說不出口，只有眼淚越發逼近，夏啾啾終於控制不住，猛地轉身，往樓上沖去。

　“啾啾！”

　夏元寶驚呆了，何琳琳趕緊追了上去，夏天眷整個人是懵的，好半天，終於道：“爸，姐是不是哭了？”

　“看來是沒考到了。”

　夏元寶歎了口氣：“快，把第二套方案拿出來，把其他數字蠟燭拿出來，你姐考第幾慶祝第幾！”

　“收到！”夏天眷趕緊去拿數字蠟燭。

　何琳琳追著上了樓，夏啾啾將門死死關上，同何琳琳道：“媽，別管我了。”

　“啾啾啊，”何琳琳有些擔心道：“你是不是沒考好啊？沒考好沒事的，爸媽不用你考很好的。你別難過啊。”

　“沒事的，”何琳琳越說，夏啾啾就覺得心裡越酸。很奇怪的事情，明明在外人面前，可以故作鎮定，可以假裝自己毫不在意，但在父母面前，卻可以輕而易舉，潰不成軍。夏啾啾抬手抹著眼淚，坐在門後，抱住自己，沙啞著聲音道：“媽，你別管我了，我沒事的。”

　何琳琳沒說話，她皺著眉頭，好久後，歎了口氣，慢慢道：“啾啾啊，其實媽媽很高興的。”

　“不管你考得好還是不好，一想到我們家啾啾那麼努力學習，每天別人都睡下了還在堅持，哪怕我說了不好聽的話，哪怕我打擊你，你也沒有放棄，一想到我女兒有著這樣堅韌的品性，我就覺得很驕傲。”

　“你才剛剛開始，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拿到成績呢？啾啾，大家都是普通人，這世上的確有天才，可是哪怕是天才，他也得學會謙遜，得想著，自己與常人不同，所以想要比別人優秀，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這樣他才能一直堅持，一直努力。”

　“你才學了多長時間呢？如果你隨便學這麼點時間，這麼奮鬥努力幾個月，就能抵過別人這麼久的努力，而你還覺得這是理所應當，那啾啾，你的內心就太過自負了。”

　“我沒有……”

　聽到“自負”兩個字，夏啾啾下意識立刻開口。何琳琳聲音溫和，卻一針見血道： “怎麼沒有呢？因為你覺得自己比別人優秀太多，所以隨隨便便超越才是正常，於是在付出一點努力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後就覺得難過。如果你沒有自負，你真的覺得自己和普通人一樣，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夏啾啾沒有再說話。

　她明白，何琳琳說得對。

　其實她骨子裡是自負的，哪怕她從沒努力，可她卻也覺得，自己是從未來回來，自己與眾不同，自己理所應當，應該在奮鬥努力後，就有收穫。

　可這世界上大多數人，誰不努力呢？

　只是努力的多或少而已。

　她沒有說話，何琳琳就知道她聽進去了，她也沒再逼她，同她道：“啾啾，你自己好好想想，媽媽下去了，等一會兒你想吃蛋糕了就下來，啊？”

　“知道了。謝謝爸媽，還有天眷。”

　夏啾啾聲音裡帶著哭腔，她將自己頭埋在膝蓋裡，陷入黑暗裡。就在這時候，夏啾啾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江淮安的名字出現在手機上，夏啾啾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接起來後，她剛說出一聲“喂”，就聽見江淮安的聲音道：“到窗戶來，向前看。”

　夏啾啾有些詫異，卻還是聽他的話，走到了窗戶邊上，往前看過去。

　前方是一顆大樹，離他家不遠不近的距離，此時此刻，江淮安就坐在上面，手裡抱著吉他，調整著位置。

　夏啾啾整顆心都提了起來，焦急道：“你這是做什麼？好危險的，快下來！”

　江淮安沒理她，抬頭朝她笑了笑，將藍牙耳機掛在耳朵上，然後將手放在吉他上。

　“你不是不開心嗎？”

　他開口出聲，聲音輕快：“我來唱歌給你聽啊。”

　說著，他低下頭，撥動琴弦。

　溫柔的音調從不遠處傳來，江淮安壓低聲音，歌聲從耳機裡傳來。

　他聲音很低，少年的聲線清朗溫柔。

　“你是晚風漸息，星河若隱一場小別離。

　你是破曉清晨燦爛眼中的光景。

　你是時光輕輕哼唱，宛若星輝鋪滿小巷……”

　這是太溫柔的歌曲，讓夜色都帶了溫度。

　少年坐在樹上，月光零星落在他身上，他含笑抬眼看向她，合著他的歌聲，那一瞬間，夏啾啾覺得，整個銀河的璀璨溫柔，都在他的眼睛裡。

　願你的身後總有力量

　願你成為自己的太陽

　江淮安。

　那一瞬間，他的名字纏繞在她唇舌之間，她從未有一刻，那麼想呼喚他的名字。

　江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