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王瑜明顯是急了， 聲音又尖又利， 和視頻裡那個委屈膽怯的人形成鮮明對比。

　江城聽到江懷南的名字時， 臉色明顯變了許多， 江淮安坐在椅子上， 往後靠去，沒有多說什麼，江瀾卻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向江城的眼神帶了幾分譏諷。

　助理早在開始爭執時就將門關上， 如今也沒人聽到他們說話。王瑜看見江家人沉默，膽子不由得大上許多， 慢慢淡定下來。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江淮安， 接著道：“我本來也不想惹事兒， 江……江淮安， 其實那天也沒發生什麼， 我心裡也有數，只是是江懷南來找我，他說我發了這個視頻，他給我1000塊。我不發，他就打我， 我心裡害怕啊。”

　王瑜聲音委屈下來：“他是你弟弟，左右是我的不對，我能怎麼辦啊？”

　“這話說的，”江淮安笑起來：“他是我弟弟，做了這種事兒， 你該第一時間告訴我，讓我去教育他不是？我畢竟是他哥。”

　說著，江淮安將手搭在椅背上，眼中露出冷意來：“就算我現在好好學習，也是他哥，明白嗎？”

　其他人或許不懂，但王瑜卻是明白的。

　江淮安這是在警告她，就算他現在不打她不動手好好學習，但這是他江淮安不想，他始終是市一中的一匹狼，想咬人就能有利爪獠牙。

　王瑜趕緊點頭，旁邊王波猶豫著道：“那個，江先生，要不要把江懷南……”

　“不用了，”江城青著臉打斷王波的話，皺眉道：“我會回去管教江懷南，這次麻煩您了。”

　“沒事兒沒事兒，”王波見事情解決了，趕緊道：“也是我們做老師的不到位。”

　江城點點頭，目光落到王瑜身上：“你手裡還有原始視頻對吧？”

　王瑜艱難點了頭，江城有些疲憊：“發到這個郵箱裡，明天給我兒子公開道歉，具體的事宜我讓助理和你聯繫。”

　王瑜面色不太好看，她還想說什麼，就注意到江淮安瞧著她。

　江淮安面上很平靜，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但笑卻不達眼底，憑空讓人覺得多了幾分寒意。

　不用多說什麼，王瑜就明白了江淮安的意思。別說她還想在市一中讀書考大學，不想被記過，更不想接法院傳票。就算她無所謂讀書不讀書，卻也不想在市一中惹上江淮安。

　於是所有話都咽了下去，她低下頭道：“好。”

　見她答應配合，江家一行人站了起來，逐一走了出去。

　一出教務處，江淮安便同江瀾告別，隨後往教室走去，江城叫住他：“站住。”

　江淮安停住腳步，江城看著面前神色冷然的少年，好久後，有那麼幾分疲憊道：“和我回家去，這事兒我幫你和懷南問清楚。”

　“不去。”江淮安果斷拒絕，江城皺起眉頭：“為什麼？”

　“不要打擾我學習。”

　江城：“……”

　這兒子一定吃錯藥了。

　“我知道你不信，”江淮安看江城不說話，嘲諷道：“那我給你另一個理由，我不傻，不想去挨打。”

　“我不會打你……”

　江城有些苦澀。

　最近江淮安做的事他是看到的。

　在江家的時候，看到過他喝的咖啡，看到淩晨的燈光，後來他搬走了，留下的習題冊，做得滿滿當當。

　他給江淮安打過好多次電話，江淮安都不接，他沒辦法，就到公寓找。他白天忙，淩晨去找，還是能看見江淮安房間的燈亮著，以前覺得他是在玩遊戲，現在莫名就會覺得，他大概是在做題吧。

　見了許多老師瞭解江淮安，問了許多他周邊的人。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去試圖努力瞭解江淮安，說來也可笑，作為父親，想知道江淮安這些年的成長，居然是從外人的口中去知曉。

　問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越愧疚。

　當年江淮安怎麼成為不良少年的？

　他在學校裡被人收保護費，他和人打架，沒有人管他。

　對，沒有人管他。江城身為父親，自己的長子在學校被人打被人收保護費，他不知道。

　那一年江淮安十三歲，天天打遊戲，他每天回家看見江淮安就暴躁，他就記得那天他還在回家路上，許青青就給他打電話，說江淮安和人打架，因為江淮安看人家不爽罵了對方，就和別人打了起來。

　江淮安那時候只要見到他就和他吵架，他在學校罵同學，江城毫不意外。

　當天他本來心情就不好，喝了許多酒，回到家裡來，不分青紅皂白，迎面就給了江淮安一耳光。

　江淮安被他打蒙了，他怒氣衝衝道：“你能耐了啊？！還學會打架了？！”

　江淮安氣得發抖，於是他沒說。

　什麼都沒說，是對是錯，他想，他爸會知道。

　他等著他來道歉。

　然而江淮安那時候沒想過，江城給老師留的電話，都是許青青的。

　所以他不說，他爸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等他知道江城甚至沒有留電話給老師的時候，江淮安就覺得，江城也不需要發生什麼。

　後面種種，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江城去追尋著這個孩子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時候，他心裡特別累。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妻子是這樣的人，也沒想過自己以為的“一時疏忽”，給孩子造成的，是這樣多的苦難。

　他想去彌補，然而看著江淮安嘲諷的笑容，他卻只覺得無力。

　“這一次我真的不打你，我會好好對你，”江城聲音越說越小：“回來吧……淮安。”

　江淮安沒說話。

　他直覺到江城的不一樣，江瀾在旁邊瞧著，好久後，慢慢道：“今天和你爸回去，事情總要處理的。”

　江淮安沒有拂江瀾的面子，點了點頭，便道：“行吧。”

　江淮安和江城一起上了車，江瀾做前面，助理去找江懷南。

　上車之後，江淮安和江城隔了老遠，他一直不說話，江城也不開口。好久後，江瀾終於道：“你們父子這是怎麼回事？老三你最近改邪歸正，該給孩子說說。”

　江城板著臉，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正要發怒，卻終究忍了下去。

　好久後，他終於道：“我最近去找了你老師。”

　江淮安沒有理會他，江城也做好了江淮安不理他的準備，這個兒子和他有多像他是知道的，江城深吸了一口氣：“現在的，以前的，還有宋哲、武邑，這些我都私下找他們談過，淮安，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話說開，江城就覺得容易多了，他繼續道：“你媽剛去的時間，剛好也是我最難的時間，那時候我脾氣不好，你脾氣也暴躁，每天我在外面應酬完，回家你還要找我吵架，我受不了，就對你有些疏忽。”

　“這豈止是有些疏忽？”

　江淮安嘲諷開口：“有多疏忽需要我提醒？”

　“是，”江城點點頭：“是我當初對不起你，那時候我以為許青青會好好對你，所以我將你交給了她，我是真的沒想過她會這樣……”

　江城聲音梗住，江淮安扭頭看著窗外，一言不發，江城看著他的模樣，慢慢道：“我知道你一下子不會原諒我。”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江淮安聲音平靜：“而是有些傷口一旦存在，那就無法癒合。我想原諒你，可是我疼。”

　江淮安抬眼看向江城：“你不用做太多的，江城。”

　他的語氣平淡得沒有半分波瀾：“反正，我現在其實已經不在意了。”

　他找到了新的寄託和愛，就不會執迷不悟於從前那份卑微可憐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