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夏啾啾聽著江淮安的話， 呆呆看著他。

　她直覺知道江淮安並不開心， 甚至於有著一種， 無力的溫柔。

　夏啾啾點了點頭， 認真道：“是啊， ”她說：“你不在，我可害怕了。”

　這次輪到江淮安愣了，片刻後，就覺得內心仿佛雨過天晴， 他笑起來，眼如月牙：“這樣啊。”

　兩人說著， 警方已經和顧嵐、楊薇瞭解了案情， 又來找夏啾啾仔細詢問了一下。

　那批人被警方帶走， 夏啾啾一五一十和對方說了後， 警方和夏啾啾確認了一下華姐搶錢的數額， 隨後和夏啾啾要了夏元寶的電話。

　“你們先去驗傷，我會和你爸媽聯繫。還有這位同學……”

　警方看向顧嵐，顧嵐平靜道：“我自己能做主，不需要找我爸媽。”

　“你是未成年，這種事還是要你監護人出面才行。”

　聽了這話， 顧嵐抿了抿唇，終於報了一個電話。

　然而那個電話卻打不通，員警也有些無可奈何，打算等一會兒再打了試試。

　一行人去了醫院驗傷，夏啾啾傷得輕， 隨便包紮了一下以後就出來了，到了門口，江淮安正等著她，顧嵐還沒弄好，江淮安看了一眼外面，慢慢道：“你爸還沒來？”

　“嗯，他正在來的路上。”

　夏啾啾隨意回答，江淮安點了點頭，和夏啾啾坐在凳子上，接著道：“這批人是怎麼回事？”

　夏啾啾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江淮安聽得眉頭皺起，緊抿了唇。

　“所以說，其實他們是找顧嵐的事？”

　“嗯，”夏啾啾點頭：“他們真的很過分，還和顧嵐要錢……”

　“夏啾啾，”江淮安卻似乎一點都不關心這些，他抬頭看著夏啾啾，平靜道：“你管別人之前，沒想過你自己嗎？”

　夏啾啾沒明白江淮安為什麼要問這個，江淮安瞧著她，她太坦蕩，似乎完全不懂，自己做的這些，放在一般人身上，對方會覺得自己是做了多麼大的努力和犧牲。

　我為你打架；我奮不顧身；我照顧了你……

　最初只是覺得這個姑娘可愛，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她如此與眾不同的呢？

　大概就是，她為他低頭服輸，她說那句“我養你”，她在雨中送那把傘，這樣的開始吧。

　他曾經覺得這些事情如此與眾不同，然而此時此刻旁觀她對顧嵐，江淮安卻驟然驚覺，當初他以為的舉足輕重，對於夏啾啾來說，或許就是順手為之。

　這樣的認知讓他覺得荒誕又無力，仿佛是在一場交易裡，你拿出了自己所有去交換自己以為的珍珠，卻發現那珍珠是人工養殖，大量繁殖，沒有半分過人之處。

　他壓著自己的想法，讓自己儘量冷靜，勸說自己，他說的，都是冷靜的、理智的、為夏啾啾好。

　他平靜道：“那兒她們人多，而且明顯是小混混，誰給你的勇氣沖上去的？”

　江淮安這麼說，夏啾啾就明白江淮安的意思了，他也只是擔心她。

　夏啾啾認真想了想，回憶道：“其實也想等員警來的，但那時候等不了，我還以為能用錢拖一會兒……”

　“你還挺聰明。”江淮安冷眼瞧過去，言語裡是毫不掩飾的嘲諷，然而夏啾啾卻沒有聽出來，對於會刺傷她的負面情緒，她向來感覺遲鈍。她能很敏銳察覺你開心不開心，卻很難聽出別人的嘲諷與譏笑，以及指桑駡槐。

　夏啾啾沒注意江淮安的意思，繼續道：“結果發現不行的時候，我也有那麼點後悔，覺得自己太衝動了。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陣仗，嚇死我了。我那會兒完全是靠本能在打架，整個人都是懵的。”

　江淮安點點頭，他第一次打架也差不多。

　夏啾啾回憶著那時候，慢慢道：“但後來顧嵐為我出頭，擋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卻覺得一點都不後悔。”

　那一刻，她覺得值得。

　她所有的好意都得到回饋，所有付出都得到認可。

　人的友情在零碎瑣事中積累，卻容易在一起經歷某個磨難的時刻昇華。

　那一刻或許是互訴衷腸，或許是一起吐槽，也有可能是像夏啾啾和顧嵐一樣，在疼痛之中，肝膽相照。

　這讓夏啾啾覺得熱血沸騰，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朋友，讓她產生許多矛盾的情緒，擔心的、崇拜的、害怕的、興奮的。

　一開始接近顧嵐，是因為江淮安，未來顧嵐是江淮安的得力助手，夏啾啾不能讓顧嵐折在高中。

　可是在這個夜晚之後，夏啾啾卻發自內心覺得，這是她的好姐妹。

　她無法忍耐顧嵐被人欺負，而顧嵐寧願自己受傷，也要顧她周全。

　看著夏啾啾的樣子，江淮安是明白的。

　他第一次覺得宋哲真他媽兄弟，也是他們打第一架，宋哲和他被追得東躲西藏的時候。

　江淮安不忍打擾夏啾啾這份歡喜，卻還是忍不住提醒：“事情已經出了，沒有辦法，以後你就離顧嵐遠一點吧。”

　夏啾啾聽到這話，扭頭看著江淮安，有些詫異：“為什麼？”

　“人是她惹的，”江淮安壓著性子，慢慢道：“你知道他們這些人，打起架來沒完沒了，她惹的人惹的事就自己擺平，你不能再牽扯進去了。”

　“為什麼會沒完沒了？”

　夏啾啾不能理解：“我們已經報警了……”

　“你們被打到輕傷級別以上了？”江淮安抬眼看她，神色冰冷：“還是她年滿十八歲了？啾啾，你知道為什麼很多人這輩子要拼命網上爬嗎？”

　說著，江淮安往上指去：“不是為了什麼夢想，為了什麼努力，而是離開自己原有的階層，離開那片沼澤。”

　“如果這世上是青青草原，那麼有些地方腳下是草，有些地方腳下是泥，有些地方，就是爬都爬不上來的沼澤。大家各自在各自的圈子裡，一般情況，互不侵犯。你好好學習，你站在陸地上，那麼那些打架的人就不會招惹你。可一旦你一隻腳踏進了沼澤裡，他們就會拼命拖拽你下去。”

　江淮安語調平靜，卻讓夏啾啾整個人有種從骨子往上竄上去的冷。

　過去她的生活很簡單，三點一線長大，人生最大的挫折，也就只是個沈隨。

　江淮安說的一切離她太遙遠，她明白，卻不能理解。

　“總該有辦法……”

　“顧嵐的事兒，只有她自己能管，”江淮安平靜道：“她自己不踏進沼澤地，那本來不該有事。她如今要出來，就要有壯士扼腕的心。”

　“所以……”夏啾啾聽明白了，她不可思議看著江淮安，慢慢道：“你的意思是，這一切，是她自找的？”

　江淮安抿了抿唇：“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活得階層註定讓她遇見這一切，那她應該自己爬出來。不該拖著你下去。”

　夏啾啾沒說話，她看著江淮安。

　江淮安討論著顧嵐，這個前一個小時還護著她的姑娘，用這樣冰冷的、理智的、冷靜的語調。

　夏啾啾知道江淮安說得有道理，可她卻覺得難受，她覺得有什麼哽在胸口，發不出聲。

　江淮安垂下眼眸，平靜道：“在她自己解決一切之前，你最好離她遠點。第二次月考馬上要到了，你不要浪費時間在她身上了。”

　“她剛剛，”夏啾啾艱難出聲：“才幫了我。”

　“是你幫她。”江淮安提醒她：“是你去救她。”

　“可是在被打的時候，是她努力護住我。”夏啾啾認真看著江淮安：“而她被打，是因為她寫了那封帖子，站出來為你說了話。”

　江淮安僵了僵，夏啾啾盯著他，繼續道：“他們不敢動你，就去找她的麻煩。江淮安，你說的對，如果她的階層註定讓她呆在沼澤裡，她該爬出來。可是我們不拉她一把，她怎麼爬出來？”

　這話讓江淮安有些焦躁。

　他認可夏啾啾的話，如果是他，顧嵐是宋哲，他也不會拋下顧嵐。

　可是當他抬眼看著夏啾啾臉上的傷口時，他又覺得觸目驚心。如果不是顧嵐，夏啾啾何至於受這個罪？

　“啾啾，人有時候，要自私一點。”

　江淮安扭過頭去，聲音平淡：“這件事本來也和你沒多大關係，你沒必要管這麼多。你不是要考北大嗎？每天做這些，你考得上嗎？”

　“考不上又怎樣？”

　夏啾啾梗著脖子，沙啞出聲。

　她沒想過江淮安會給她說這樣的話。

　她記憶裡的江淮安，一直正直，善良，勇敢。然而這個時候，他卻在教著她如何拋棄陪朋友，如何自私。

　她急促喘息，提高了聲音：“我寧願考不上，我也不想當一個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的人！”

　江淮安沒說話，片刻後，他輕笑出聲來。

　“行，你偉大，你高尚，我卑鄙小人。”江淮安勾著嘴角看她：“那你就管，這天下等著你管的人可多呢，山區兒童，留守老人，流浪漢，難民……你去管吧。反正，我不會管。”

　說完，江淮安轉身就走，夏啾啾猛地叫住他：“江淮安！”

　江淮安頓住步子，沒有回頭，夏啾啾抿了抿唇，艱難出聲：“你說她要自己從沼澤地裡爬出來，可是江淮安，當初如果我不拉你，你爬得出來嗎？”

　如果他被他爸爸趕出家門時她沒有出現；

　如果他爺爺對他失望時她沒有趕到；

　如果他自暴自棄打算就這樣一輩子時她沒有站出來為他痛斥所有欺負他的人……

　如果她不曾對他伸出手，不曾是他的光芒，不曾驅逐黑暗，他爬得出來嗎？

　江淮安沒有說話，他輕輕笑了。

　“所以，”他回頭，看著夏啾啾：“你當初對我好，今天對顧嵐好，未來還會對別人好。”

　“夏啾啾，你真是一個，心地善良，溫柔可愛，到處拯救他人，為社會做出巨大貢獻的好姑娘啊。”

　“可是不好意思，”他內心咕嚕咕嚕冒著酸水，酸澀得他說話都沒辦法保持理智：“我不是。你當你的天使，可千萬別拉我一起，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