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夏啾啾被沈隨抱著，整個人是懵的。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 沈隨已經放開她， 乾脆俐落轉身離開。

　夏啾啾站在飄灑的雪裡， 目送這個急急忙忙離開的少年， 心裡居然湧現了那麼一點酸澀。仿佛是在揮別一個老朋友，目送他前往遠方。

　直到沈隨的身影遠去，夏啾啾才回過身去。

　沈隨慌張拐過街口， 這才停下來。

　他站在路邊喘著粗氣，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

　沒一會兒， 他發現一張紙遞過來，沈隨抬起頭來，發現是江淮安。

　他斜挎著書包，一手撐傘， 一手將紙遞給他。

　沈隨這才發現自己頭上落了雪， 雪花成水， 順著髮絲留下來。他有些茫然，發出詫異的聲音：“江淮安？”

　這聲詫異，不僅僅是詫異于江淮安站在這裡。

　還詫異于， 江淮安能心平氣和站在這裡， 甚至給他遞了一張紙擦汗。

　江淮安臉上沒有表情，他看著他直起身，張了張口， 似乎是想說什麼， 卻什麼都沒問。

　他將所有話都憋回心裡， 轉過身去，打算離開。

　沈隨叫住他：“江淮安。”

　江淮安停住腳步，沒有回頭，沈隨知道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你沒有什麼想問我嗎？”

　剛才他應該是待在夏啾啾家門口。

　他總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他面前。

　沈隨揣測著，江淮安此刻的反常，與那個擁抱應該脫不了干係。

　他思索著自己是否需要解釋，他並不想因此給夏啾啾和江淮安造成誤會，然而在開口之前，江淮安卻提前出聲：“我並不在意。”

　沈隨愣了愣，看見江淮安平靜又沉穩的眼：“我知道你和她沒有在一起，我不需要知道更多了。”

　“總有一天，我會比你優秀，比你更好，”江淮安靜靜看著他，一點點放鬆了一直緊捏著的拳頭：“你做到的我會做到，你沒做到的，我也會做到。”

　“我會讓她一直看著我。”

　他的話仿佛是在宣戰，說得鄭重又認真。

　沈隨沉默無言，片刻後，他笑起來：“也是。”

　他亮著眼睛：“我喜歡的姑娘，站在她身邊的人，總不能比我差。”

　江淮安沒說話，沈隨勾起嘴角，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重新纏繞了一遍，一面纏繞一面道：“我和她從小就認識，我從小就照顧她。我知道她喜歡的一切，我從來不會讓她不開心。”

　“我和你不一樣，”沈隨笑眯眯道：“江淮安，我家裡沒你好，可是，我不靠家裡，我也能很優秀，你呢？”

　江淮安輕笑，眼中帶了不屑：“我難道靠過？”

　“不靠你家裡，你現在能讀市一中？”

　沈隨一針見血，江淮安僵了僵，驟然想起自己是如何上的高中。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那些記憶變得格外遙遠，仿佛是上一個世紀的事情。

　沈隨見他沒有說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

　江淮安本來是想來給找夏啾啾的。

　這麼長時間冷戰，他有些想她，本來該回家，卻在路上又覺得折去夏啾啾家，覺得就這麼遠遠看一下，似乎都很好。

　然後就看見她和沈隨。

　不是沒有憤怒衝動，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詭異的冷靜壓住了他。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有的不僅僅是少年人的衝動暴躁，還拾起了他曾有的高傲自尊。

　他曾是“你說我不好，我就壞給你看”的叛逆少年。

　如今卻在不自不覺間回到了曾經有的高傲模樣。

　我不如你，那我奮力追逐。

　我喜歡她，那我拼盡一切，比你優秀，讓她喜歡我。

　江淮安看了一眼遠處夏啾啾家別墅，踏著冬雪，轉身離開。

　夏啾啾在夜裡睡過去，睡去之前，她還在思索，到底要怎麼把錢給顧嵐。

　第二天早上格外冷，夏啾啾睡醒後驟然想出一個辦法。她大清早風風火火去了最近的一個ATM機，然後開始取錢，接著裝了滿滿五萬塊現金，壓在書包底，抱去了學校。

　她有過一次帶錢的經驗，於是知道身帶這麼多現金十分危險，她就將書包抱在身前，圍巾圍住大半邊臉，踏著寒風，抱緊了書包，蜷縮著往教室移動。

　江淮安大老遠就看到了她，雖然今天的夏啾啾身姿猥瑣，與以前截然不同，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夏啾啾。

　他大長腿看似沉穩實則急促往前走去，然後靠近了夏啾啾，拍了拍她的肩。

　夏啾啾嚇了一跳，眼中滿是戒備驚恐。江淮安一眼就察覺到夏啾啾不對勁，低頭看向了夏啾啾抱在身前的書包。

　他們已經好一陣子沒這麼近距離說話了，兩人都有些尷尬。江淮安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道：“你怎麼將包抱在前面？”

　夏啾啾沉默了，江淮安感覺書包的棱角有那麼幾分熟悉，他忍不住挑了挑眉，直接開口：“這次抱了多少錢？”

　夏啾啾：“……”

　這話出來，感覺她仿佛是送財童子。

　江淮安想一想，就明白夏啾啾抱著這麼多錢幹嘛的，直接道：“給顧嵐的？”

　“這本來就是顧嵐的！”

　夏啾啾不想讓江淮安覺得她是來做扶貧，趕緊道：“是微博有個金主爸爸給顧嵐的打賞，顧嵐憑實力得的！”

　金主爸爸是夏啾啾和粉絲學的詞，她學會了很多詞語，比如什麼“你站在這裡別動，我給你搬顆橘子樹來”“陳獨秀同志，你凳子上是有釘子嗎？”之類的，感覺重活一次，詞彙量豐富了很多。

　聽到金主爸爸，江淮安似笑非笑，從夏啾啾手裡提過包來，自然而然送著她去教室。

　夏啾啾覺得有那麼幾分彆扭，卻也沒有太過拒絕，低頭聽著江淮安道：“金主爸爸是誰啊？”

　“說了你也不知道。”夏啾啾下意識開口，說完又覺得似乎有點傷人，便接著道：“是一個叫‘大王叫我來巡山’的人。”

　江淮安點點頭，眼裡帶著笑：“金主爸爸很大方啊。”

　“對啊。”夏啾啾有些高興：“是真的喜歡我們的漫畫吧？”

　“是啊，”江淮安低頭瞧她，唇邊笑意完全壓不住：“真的很喜歡。”

　被認可的歡喜讓夏啾啾心情好起來，她也並不是真的討厭江淮安。只是有時候感情就像小孩子吵架，你總得選一邊站，站不好就是傷人。

　就像楊薇和宋哲冷戰，這個時候她要是還和江淮安好，總顯得有那麼幾分薄涼。

　於是江淮安主動來找她，還說了好話，她就忍不住多說幾句，絮叨著近來那麼多不高興的事裡少有開心的幾件。江淮安靜靜聽了一會兒後，眼見著要到教室，便同她道：“我覺得，錢你直接給顧嵐也沒用。”

　“嗯？”

　“她的問題，主要出現在她媽身上。她媽是個很傳統的人，根本不能理解從網上畫畫就能賺錢，你讓顧嵐拿回去，她只會擔心自己女兒到底是用什麼手段拿到的這麼多錢。”

　這個問題的確很核心，夏啾啾一時沉默下去。

　江淮安瞧了她一眼，繼續道：“最近她找了份工作，她對領導很敬重，要不你把這個錢交到她公司裡去，由她領導轉交給她。就說顧嵐是未成年，找不到合作管道，要她帶著顧嵐來簽約，這個錢是顧嵐的稿費。”

　“還能這樣？！”

　夏啾啾有點詫異，江淮安點點頭：“對啊，你自己擬一個畫畫合作合同，讓個大人去簽約，以後就讓顧嵐來給你畫畫好了。”

　“這樣行嗎？”

　夏啾啾眨眨眼，江淮安想了想：“再過一陣子吧，還不到時候。”

　“什麼時候是合適的時候？”夏啾啾有些疑惑，江淮安笑了笑：“等她媽媽足夠瞭解世界的時候。”

　夏啾啾有些聽不懂，過了一會兒，她體會出那麼幾分不對勁來：“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關於她媽媽的事兒的？”

　這時候已經到了教室門口，江淮安將書包遞給她，低下頭，在她耳邊小聲道：“錢藏好，小富婆。”

　說完便直起身來，轉身離開。

　江淮安說話時噴吐出的熱氣還灼燙著她的皮膚，夏啾啾心跳加速，臉色通紅，等江淮安走遠了，才想起要問江淮安的問題來。

　但想了想又明白，江淮安的性子，他要說的自然會和你說，他不說的你也不需要多問。

　只要單純相信就可以了。

　她回到自己位置上，昨天下了些雪裡，今天上午就開始降鵝毛大雪。全校歡呼，顧嵐坐在夏啾啾身邊，手中筆尖動了動，似乎想要畫下什麼，卻什麼都沒做。

　夏啾啾將手壓在書包的錢上，從半開的窗戶裡去看對面的江淮安。

　理科班男生多，下雪後也熱鬧許多，視窗擠滿了那些興奮的學生，歡呼著大雪的到來。

　江淮安站在視窗，抬頭看過去，就看見夏啾啾正在瞧她。

　目光透過大學溫柔而來，江淮安笑著抬手，用手指在滿是霧氣的窗戶上，悄無聲息畫了一個心型。

　旁邊同學推了江淮安一把：“你在畫些什麼呢？”

　在班裡好好學習太久，大家似乎都忘記了這個人曾經也是叱吒一中的小霸王，敢和他嬉笑打鬧。

　江淮安笑了笑，抬手覆在那個心型上：“手癢了，想隨手畫點東西。”

　他的笑容在冬雪裡顯得格外溫柔，夏啾啾看著少年遮擋著那顆心型標誌，筆尖不由自主動了起來。

　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完完整整畫出一個少年模樣。

　周邊人聲鼎沸，唯他一人在她眼裡，獨撐起一個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