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說完這句話後， 江淮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兩個人維持著最初的姿勢，一言不發。

　夏啾啾扭頭看著遠處， 臉紅得不行，江淮安在經歷過最初的那份暴怒意識到自己做什麼後，也開始覺得有些難堪。

　他不敢看夏啾啾， 東張西望， 兩人都沉默著沒說話，許久後，聽到了一聲充滿了驚嚇的聲音：“艸！”

　江淮安下意識朝後面一跳，夏啾啾瞬間站直了身子，就看見對面站著的武邑。他滿臉驚嚇，目瞪口呆，1.9的身高外加滿身肌肉， 呆呆立在走廊上，仿佛一隻熊一樣。

　宋哲拿著紙巾從後面走過來，小跑著不耐煩道：“要吐快進廁所吐， 紙我給你拿來了……”

　話沒說完，宋哲就看見了對面站著的江淮安和夏啾啾， 兩個人臉上的紅暈尚未消去， 一左一右站得筆直，目光朝著不同方向遊移， 仿佛是要劃清界限， 涇渭分明， 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一樣。

　四個人站著沉默著， 氣氛有些詭異，宋哲開口道：“你們……”

　話沒說完，武邑就沒撐住，扶著旁邊牆，“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宋哲嚇得朝旁邊一跳，尖銳出聲：“你們這是做了什麼讓他噁心成這樣的事兒啊！”

　江淮安：“……”

　夏啾啾：“……”

　江淮安知道宋哲是個有潔癖的，沉著臉走上來，把武邑抓著領子一把拖了起來，拽著他就進了男廁所。

　路過夏啾啾的時候，他挺住步子，撐著方才那股氣勢道：“我剛才說的不是開玩笑，你好好想想。”

　說完，就拉扯著武邑進了廁所，夏啾啾就聽裡面傳來江淮安的罵聲：“喝喝喝，讓你別喝你還要喝，怎麼不喝死你算了？！還吐不吐？我來幫你……”

　不一會兒，裡面就傳來武邑的哭聲。

　夏啾啾有些擔憂看向宋哲：“他們沒事兒吧。”

　“沒事兒，”宋哲離那嘔吐物遠了之後，終於恢復了淡定，他摸出一根煙來，準備壓壓驚，結果一抬頭，就看見了夏啾啾的唇。

　他目光落在夏啾啾唇上，愣了愣，片刻後，他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還是江哥下手快。”

　他感慨了一聲。

　這時候江淮安拖著武邑出來了，直接把人往宋哲方向一扔，同他道：“洗乾淨了，拖回去。”

　“哥，有人打我……剛才有人想殺我，他想把我淹死在洗手盆裡……”

　武邑哭著去扒拉宋哲，他整個人仿佛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宋哲本來想罵人，但不知道想到什麼，冷哼了一聲：“看在今天是你大喜日子，我就不和你們計較了。”

　夏啾啾：“？？？”

　江淮安迷之沉默。

　宋哲拖著武邑走了，走遠了還聽著武邑哭著在說：“哥，你得為我報仇！我們殺回去！打死他！”

　“得了，少看點武俠片……你這喝多了就瞎說的性子怎麼還沒改……”

　宋哲和武邑終於消失在了轉角，江淮安停在夏啾啾身前，夏啾啾低著頭，小聲道：“你不和他們去啊？”

　“我不和他們去，”江淮安看著面前低著頭的人，頓時覺得，自己雖然不好意思，可面前人比自己還不好意思，也算是一種勝利。他底氣足了許多，便道：“我跟你走。”

　“沈隨怕和你們起衝突，所以讓我別叫你和宋哲。”

　夏啾啾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下意識覺得要和他解釋，小聲道：“他報了國防科技大，他爸媽不同意，他們起了衝突，他就離家出走了。我擔心他出事，所以才沒等你。”

　說完，夏啾啾覺得誤會似乎更多了，又接著道：“我不是喜歡他或者更在意他，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今天換作顧嵐、楊薇、宋哲、武邑，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這樣。如果是你，我還可以做得更多……”

　夏啾啾越說，頭就越低。

　她慢慢沉默下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說什麼了。

　她有些羞惱，覺得自己解釋這些，總有那麼些狼狽，似乎在不經意間，就透漏了某種心思。

　江淮安含笑靜靜聽著她說這些，他怎麼會聽不出她解釋的意思？

　她解釋，就是在意，就是怕他不高興。她解釋得越多，證明他越重要，他心裡就越歡喜。

　他說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個怎樣的想法，又忐忑，又彆扭，又帶著那麼些淡淡的高興喜悅。

　方才做的所有，本就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她如果隨便說些什麼難聽的話，或許他早就潰不成軍。

　然而她什麼都沒說，沒責駡，沒反擊，就這麼低著頭，小聲和他解釋著白天發生的所有。

　江淮安的嘴角壓都壓不下去，等她終於沒什麼好說了，他終於道：“那……你怎麼想啊。”

　“沒……怎麼想啊。”

　夏啾啾小聲開口，江淮安知道她的意思，卻仍舊追問：“沒怎麼想，是怎麼想啊？”

　“你好煩啊！”

　夏啾啾有些撐不住了，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有些氣惱看著他。

　那眼睛水汪汪的，看得人心裡都軟了。

　江淮安招架不住，趕緊求饒：“好好好，我不逗你了。你不說我也不問了，反正你知道我心裡怎麼想的就好。”

　夏啾啾知道他又要說些讓她覺得難堪的話，她乾脆捂住耳朵，掉頭就走。

　江淮安覺得好笑，跟在她身後，也不說話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包間，江淮安一進來，另外三個人就愣了。夏啾啾覺得有些尷尬，站在門口，什麼都沒說。

　顧嵐最先反應過來，熟絡道：“江淮安來啦？坐坐坐，要不要點歌？”

　言語間輕描淡寫，仿佛他們早就準備請江淮安一樣。

　江淮安笑容掛在臉上，根本停不下來，他擺了擺手：“沒事，你們唱，我就是過來湊個熱鬧。我和宋哲在另外一邊，等一會兒我就走。”

　聽到他等一會兒就走，在場幾個人都松了口氣，不由自主看向沈隨。

　沈隨坐在角落裡，一句話都沒說。

　江淮安坐到沙發上去，夏啾啾看他坐下了，就沒敢過去落座，乾脆在另一邊點歌。

　楊薇和夏啾啾在點歌，顧嵐就扯著嗓子唱，楊薇小聲詢問夏啾啾：“怎麼回事兒啊？”

　“我也不知道，”夏啾啾有些氣惱：“我廁所遇見他，他死活就跟著我來了。”

　楊薇點點頭，還想說什麼，就直覺夏啾啾周身氣場有那麼幾分不對。

　她打量了她一會兒，忍不住開口：“你們真好啦？”

　夏啾啾猛地扭頭，睜大了眼：“！！！”

　楊薇點點頭，終於確定：“他剛才告白了？”

　夏啾啾沉默了一會兒，她慢慢道：“你實話和我說，你是什麼妖？”

　楊薇挑眉，就聽夏啾啾感慨：“以前聽人家說智多近妖，我這次算見到活的了。”

　“行了，”楊薇推了她一下，手搭在她肩膀上道：“來來來，這種事兒，當然要慶祝一下。”

　“我沒答應他！”

　“我知道我知道，”楊薇點著頭，手在螢幕上戳著，回頭看她：“點一首《今天你要嫁給我》？”

　夏啾啾：“……”

　她知道楊薇這是完全沒有聽進去什麼了。

　楊薇和夏啾啾打鬧的時候，江淮安就和沈隨安靜坐著。過了一會兒，江淮安端起酒，倒在杯子裡，遞了一杯給沈隨。

　沈隨目光落在酒杯上，平靜道：“給我酒做什麼？”

　“我先給你道個歉，之前一直看你不舒服，是我的不對。”

　沈隨輕笑：“道歉有你這麼道的？”

　“我是誠心誠意道歉。”江淮安抬頭看他：“我喜歡夏啾啾，所以我討厭你。但平心而論，你對她很好。以前我不認識她，聽說你很照顧她，後來你給她補課，幫著她漫畫，甚至願意為了她和宋哲動手，這些都是你對她的好，我理應感謝你。”

　“我怎麼聽著這是示威呢？”

　沈隨靠在靠背上。江淮安沉默了片刻，隨後搖了搖頭：“我不是示威，只是我今天既然講了出來，就希望自己能把所有事做到最好。我喜歡她，理應希望她過得好，那所有她喜歡的，我都喜歡；對她好的，我都支持，這才該是喜歡。”

　“所以我很感激你，”他認真看著他：“哪怕我嫉妒你。”

　沈隨沒說話，他迎著江淮安坦坦蕩蕩的目光，好久後，他勾了勾嘴角：“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江淮安有些茫然，沈隨拿起杯子，看著裡面的酒，溫和道：“我曾經喜歡過她，但是我的喜歡吧，其實也就止于那一步，就只是單純覺得，這個姑娘很好，我看著，很心動。”

　江淮安點點頭，沈隨抬眼看向夏啾啾，目光裡帶了笑意：“江淮安，其實喜歡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就是，”江淮安目光同樣追隨而去，認真道：“會吃醋、會想念，想為她努力，為她奮鬥，想把一切都給她。”

　說著，他彎了眉眼，語調都溫和下來：“命都給她。”

　“真好，”沈隨點點頭，舉起杯子，江淮安和他碰了一下杯子，聽他道：“祝願我以後也能遇到一個姑娘，讓我把命都給他。”

　江淮安爽朗笑出聲來：“一定會的。”

　沈隨笑而不語，燈光落在他眼裡，明明滅滅。

　“說說吧，”沈隨挑眉：“剛才出去，你都幹了些什麼？”

　“這麼明顯？”

　江淮安有些詫異，沈隨嫌棄看他一眼：“你當我們傻啊？”

　江淮安笑起來，沈隨態度坦然，他也就不覺得尷尬，簡要把方才的事情說了，沈隨靜靜聽著，慢慢道：“我以前都沒想過，有一天夏啾啾會長成這樣的姑娘。”

　“她小時候是什麼樣子？”

　江淮安好奇，沈隨目光落在酒杯上：“想知道啊？”

　他揚了揚下巴：“一杯酒，一件事，我給你講。”

　江淮安二話不說，仰頭就喝了一杯酒。

　沈隨開始慢慢講。

　小時候的夏啾啾很乖，從小就長得精緻漂亮，像個洋娃娃。

　所有人都誇她，所有人都喜歡她。

　她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唯獨有一次，沈隨帶著她翻牆。那天她很興奮，回去後和他媽媽說，翻牆真好玩。

　然後沈隨被自家老媽暴打了一頓，而後所有人都對夏啾啾說，女孩子是不翻牆的，女孩子都是小公主，該穿著美美的小裙子，唱歌跳舞，才是女孩子該做的事情。

　於是後來，夏啾啾就不翻牆了，每次別人翻牆，她就眼巴巴看著。沈隨覺得奇怪，問她為什麼不翻牆，不是很喜歡嗎？她說，因為媽媽說了，女孩子是不翻牆的。

　沈隨說完，淡淡看了江淮安一眼，江淮安點了點頭，面不改色，又喝了一杯。

　於是沈隨想了想，又接著說。

　說那一年夏啾啾想學舞蹈，於是家裡給她報了最好的拉丁舞班，她去了兩天，就覺得累了。舞蹈班要每天早上九點半上學，夏啾啾覺得困，起不了床，何琳琳就心疼她，從來不喊她起床。

　夏啾啾羡慕那些舞蹈班的優秀學生，每次都眼巴巴看著，於是下定決心給自己設置了鬧鈴。結果何琳琳想讓她多睡一會兒，偷偷把她鬧鈴改了。

　她追不上班上同學，很難過，於是就在家放聲大哭。何琳琳和夏元寶心疼啊，就安慰她，只要做讓自己開心的事就好了，不要追求太多，她這輩子，只要開心就好。

　後來她再來班上，累了就不動了。

　再後來，她就每天睡懶覺，乾脆不來了。

　有一天她看見沈隨和舞伴跳舞，她突然就哭了。

　她說沈隨哥哥，我也好想這麼厲害啊，可我好笨啊。

　聽到這裡，江淮安抬頭看他：“你怎麼說的？”

　“我？”

　沈隨笑了笑：“我當然就說，加油啊。”

　“我很小就知道，所有的結果都要努力才能獲得，哪裡有一面開開心心睡著懶覺，一面就得到結果的道理？我不喜歡這樣的人，那最好的敷衍的話，就是，加油啊。”

　江淮安沒說話，他聽著沈隨說話，想著那個小小的孩子，心裡一陣陣疼。

　他將酒倒滿，再一次喝完了一杯。

　沈隨沒看他，就開始說第三件事。

　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等夏啾啾唱完歌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江淮安趴桌子上了。沈隨還端坐在一邊，安安穩穩抿著酒。

　夏啾啾嚇呆了，趕緊去扶江淮安，焦急道：“江淮安，你沒事兒吧？”

　“沒，”江淮安擺手，迷糊道：“我還能喝。”

　“喝什麼啊！”

　夏啾啾焦急出聲，同沈隨道：“我先送他回去了，你現在住哪兒？”

　“酒店。”

　沈隨開口，站起來道：“我和你一起送他吧。”

　沈隨和夏啾啾要走，顧嵐和楊薇也就跟著散場了，一群人扶著一個看上去要睡不睡的江淮安，幫著夏啾啾將他扶到沈隨在的公寓去。

　送到之後，夏啾啾讓大家各回各家，她一個人照顧江淮安。

　江淮安喝醉了不哭不鬧，夏啾啾扶著他躺到床上，拿了帕子坐在床邊給他擦手。

　江淮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坐在邊上的夏啾啾。

　他的臥室是落地天窗，月光很好，大片大片落進來，夏啾啾不想吵到他睡覺，也就沒開燈。江淮安借著月光看著她，一個勁兒傻笑。

　夏啾啾看著他這傻樣，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

　他沒說話，將臉埋進夏啾啾手心裡，像小狗一樣蹭了蹭。

　那樣子可愛得夏啾啾心都化了。

　他從夏啾啾手心裡抬頭，看著她，嚴肅道：“你放心，我以後，經常帶你翻牆。”

　夏啾啾：“？？？”

　說著，江淮安從床上爬起來，他梳理了一下頭髮，下了床，然後很紳士的彎下腰，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

　夏啾啾有些迷惑，他握住她的手，低著頭：“來，我教你跳舞。”

　夏啾啾還是沒明白他在幹什麼，但還是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他讓她將手搭在他肩膀，用手扶住她的腰，開始哼起了結婚進行曲。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他聲音在她耳畔，拉著她往前，往後，翻身，打轉……

　夏啾啾紅著臉，決定不和醉了的人計較。

　等跳完之後，他抱住她，將頭靠在她肩膀。

　“夏啾啾，”他溫柔出聲：“以後，我叫你起床，我督促你學舞蹈，我陪你翻牆，我鼓勵你畫畫。你要放棄了，我就鞭策你。你失敗了，我陪伴你……”

　夏啾啾聽著，開始慢慢意識到江淮安是在做什麼。

　她眼眶驟然熱了起來，突然之間，連月光都有了溫度。

　她抬起手，抱住了他的背，小聲開口：“你怎麼這麼好啊……”

　“我不好，”江淮安果斷開口否認，夏啾啾抬頭看他，他微笑起來：“我只對你一個人好。”

　“對別人，我可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