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下）

　夏啾啾有些猶豫，一面琢磨，一面去找何琳琳。何琳琳還在商場買衣服，看見夏啾啾無精打采的，她瞟了她一眼道：“怎麼啦？誰給我們家大小姐氣受啊。”

　“媽，”夏啾啾有些憂愁：“你說要是以後我嫁給一個男人，但是對方家庭都不喜歡我怎麼辦啊？”

　“那你喜歡他嗎？”何琳琳漫不經心問。夏啾啾毫不猶豫點頭：“喜歡。”

　“那他喜歡你嗎？”

　夏啾啾也點頭：“喜歡。”

　何琳琳含笑看了她一眼：“很有信心啊。”

　夏啾啾有些不好意思，但對江淮安，她的確很有信心。

　何琳琳大概知道夏啾啾問的對象是誰，但她也沒點頭，就只是道：“媽媽相信你的眼光，你喜歡的男孩子，肯定是個不錯的男人。一個不錯的男人喜歡你，他會為你擺平他的家庭。如果他的家庭愛他，就像我們愛你，那我們最後總會屈服於你，只要你足夠喜歡那個人。如果他的家庭不愛他，那麼他也會為你拿出壯士扼腕的氣魄，和那個不愛他的家庭一刀兩斷。”

　“你不用思考這個問題，”何琳琳笑了笑：“如果一個男人不能把家裡理乾淨來娶你，要麼是他性格上優柔寡斷有問題，要麼是他不夠喜歡你。你不用做這麼苦惱的選擇。”

　聽了這話，夏啾啾放下心來。上輩子，江淮安家裡的事的確從來沒有煩過她。她重重點頭：“知道了！還是媽媽聰明。”

　何琳琳笑了笑，她本來想問夏啾啾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但想了想，她還是沒有問。

　當孩子長大，她經歷苦難時，就不會再想讓家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這是一個孩子的自尊，而家長理應維護這份自尊，然後默默的給他們一個避風港，給他們溫暖和力量。

　夏啾啾和何琳琳逛著商場的時候，江淮安接到了宋哲的電話。

　“我爺爺去找夏啾啾了？”

　江淮安愣了愣，宋哲挑選著項鍊，抬頭看了一眼剛才夏啾啾走出來的那一棟樓：“對的，你爺爺那秘書，我認識，長得挺漂亮的，之前見過。現在你爺爺和你二叔一起出來了，絕對是他們沒錯。”

　江淮安皺起眉頭：“他們去找夏啾啾幹嘛？”

　“你是不是和他們說你想和夏啾啾結婚啊？”

　“你怎麼知道？”江淮安愣了愣，宋哲呆了一下：“還真是啊？江淮安你腦子沒坑吧，這話也說？”

　“我那天看他們反應還好啊……”

　“裝面子誰不會啊？”

　宋哲恨鐵不成鋼：“就你爺爺那脾氣，會讓夏啾啾這暴發戶出身的和你結婚？你想得美喲。”

　江淮安抿了抿唇：“行，我知道了。”

　說著，他掛了電話，關上書就往江家趕了過去。

　江春水前腳才到家裡，後腳江淮安就跟了進來，他直接進了大堂，江春水才緩過來，就看見江淮安站在自己面前。江春水立刻猜出來江淮安是知道了自己招夏啾啾的事兒，這個小孫子沒事兒不會這麼貿貿然就過來。

　他皺起眉頭，有些虛弱道：“怎麼，那小姑娘剛氣完我，你就趕著回來氣我了？非把我氣死才行？”

　聽到這話，江淮安猶豫了一下，他知道江春水身體不好，不能受刺激。於是他放軟了語調：“爺爺找她是什麼事兒？”

　“沒什麼，就我覺得你們不合適，我去勸勸她。”

　“爺爺為什麼這麼想？”

　江淮安深吸了一口氣，壓著性子，耐心詢問。江春水冷笑一聲：“這種暴發戶人家出生的女兒我見多了，她就是巴著你的身份，貪圖咱們江家的錢！淮安啊，以後江家都是要留給你的，你這麼好的條件，也該娶個配得上自己的對不對？”

　聽到這話，江淮安忍不住笑了：“爺爺，我和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背了二十萬來見我……”

　江春水愣了愣，江淮安繼續道：“她以為我很窮，所以想來幫助我。”

　雖然當初事實並不是這樣……但江淮安還是張冠李戴給江春水描述夏啾啾的好。畢竟，夏啾啾當年的確是找江淮安，而整個市一中，也就只有他一個江淮安。

　江淮安同江春水說著他們相遇，說著當江家拋棄他時，夏啾啾給過他的所有溫暖和支撐。

　“如果沒有她，不會有今天的江淮安。”

　江淮安面容平靜：“爺爺你說要找個和我相配的人，什麼是相配呢？什麼是對我好呢？如果說錢，我們江家已經夠了，權，我們江家也不缺。我沒必要為了這些，去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能讓一個已經徹底倒下的江淮安爬起來，能我為她努力變得更好，這就是最匹配，最好了。”

　江春水沒有說話，他抿了抿唇，許久後，他終於道；“年輕人總是花言巧語說得好聽。你敢保證自己真的會為她變得更好？”

　江淮安知道江春水是一個重視做大過說的人，於是他直接道：“那麼爺爺，我現在是學生，我就履行好我學生的職責。你們放我和她在一起，我只要在模考裡有任何一次名次比我上一次模考低，我就和她分手。”

　這話他說得十分鎮定，沒有半點猶豫。江春水靜靜看著他，他很平靜，從頭到尾，沒有任何情緒失控的狀態。

　甚至於，他理智的找到了問題的核心，在和他談判，希望獲得他想要的東西。

　江春水打量著江淮安，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這個孫子不僅僅是從一個頹廢的叛逆少年回到了自己曾經優秀的樣子，甚至於，他是從內而外的成長和變化。成績只是一個外在表現，只是他成長的方向裡最顯而易見卻又是最無用的一個部分。他真正的成長是在內心上，看待世界的方式，對待人的態度。

　這一刻江春水甚至要承認，這個年僅十八歲的少年，似乎在某些方面，比自己還要豁達和成熟，至少他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用溫和的方式，理智而冷靜的談判。

　江春水同江淮安對峙了片刻後，他突然道：“我其實以為你會和我吵架。”

　江淮安愣了愣，聽江春水道：“你以前就像一隻刺蝟，你不好過，誰也都別想好過。”

　聽到這話，江淮安低低笑了。

　“那時候不懂事，慢慢就懂了，這世界上大多數人，其實都和女朋友一樣，要哄著陪著。他吵的時候，你就得安靜。越覺得著急，越要平靜；越覺得快，就越要慢下來。”

　江淮安聲音變得溫柔了許多：“爺爺，我真的覺得，遇見她，喜歡她，其實是很好，很幸運的一件事。這世上再沒有一件事，比這一件事，讓我覺得更幸運的了。”

　江春水沒說話，好久後，他終於道：“如果你這樣說，那你就去吧。只要有一次你成績比上一次差，你們就分手。”

　聽到這話，江淮安便明白這是江春水的讓步，他裂開嘴笑起來，點頭道：“行的，爺爺，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江春水冷哼了一聲，江淮安想了想，試探著道：“爺爺，你到底和夏啾啾說什麼了？”

　江春水聽這話就樂了，他說：“小子，我覺得你水準不行啊。女朋友談到現在，也還隨時想跑。”

　這話直擊江淮安心底那一點點不為人知的惶恐，他從來知道，這份感情其實是不公平的。他對夏啾啾的依賴，遠比夏啾啾對他的依賴來得多的多。

　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夏啾啾，可夏啾啾就未必了。

　他從來不敢去正視這一點，因為他知道這世界從來沒有絕對平等的感情，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培養夏啾啾對他的感情——如無意外。

　然而明顯江春水是這樣的意外。

　“我同夏啾啾說了，他家這樣的暴發戶出身，配不上我們家。結果你知道這丫頭回我什麼？她說，她本來就只想嫁個比她窮的，這樣她就可以不受氣，如果嫁給你，這是她的犧牲，她還擔心以後會不會後悔這份犧牲呢。”

　聽到這話，江淮安心裡微微一顫，這答案雖然在意料之內，但總會讓人有那麼幾分心酸難過。

　他艱難笑了笑：“她說得也是。”

　她那樣幸福的家庭，對於她而言，江家這樣的家庭，當然是來受氣。

　他心裡有那麼些慌亂，他想立刻去見夏啾啾，卻又有些不敢，怕他去見到夏啾啾的時候，就會聽到夏啾啾說——

　我想過了，我們不合適。

　他們的確不合適，從一開始，似乎就不合適。

　夏啾啾找的那個人不是他，夏啾啾的理想型，也從來不是他。他貿貿然闖入她的世界，用自己所有奮力去握住她的手，可是那也從來是，他的一廂情願。

　可是他又不放心不見她，於是他還是問了夏啾啾所在的位置，往那裡趕了過去。

　夏啾啾接到了江淮安的資訊，就決定先不回家，她同何琳琳打個了外出報告，就到附近公園等著江淮安。

　江淮安一路狂奔過去，就看見夏啾啾站在那裡。

　她穿著一身簡單的休閒衣，帶了個帽子，正蹲在地上喂小松鼠。江淮安喘著粗氣跑過去，然後就遠遠停住。

　那畫面太美好，他有些不敢驚擾。他就站在遠處，靜靜注視著她。

　夏啾啾察覺了有人的目光，她扭過頭來，看見了站在一般的江淮安，她揚起笑容：“呀，你來了。”

　那笑容如春風一樣拂過他的內心，仿佛是一雙手，溫柔而有力的撫平了他內心裡所有波瀾和褶皺。

　他看見她慢慢站起來，他毫不猶豫沖了過去，猛地抱緊了她，將頭埋在她的頸間，沙啞著聲音道：“你等著我啊。”

　“是啊，”夏啾啾仍由他抱著，揚起笑容：“我一直在等你呀。”

　“會不會很累啊。”

　“會有點。”

　夏啾啾認真想：“剛才沒找到坐的地方，就一直在找位置，今天走了一天了，覺得腿酸。最後我就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一坐，然後看到他們喂松鼠，我就過來喂松鼠了。有小動物陪我，就沒那麼累了。”

　“這麼累，”江淮安抱著她，手微微顫抖：“有沒有想過，不想等了？”

　夏啾啾有些奇怪：“為什麼會不等啊？”

　“我們不是約好的嗎？”

　她輕笑：“我當然要一直等著你啊。”

　“夏啾啾，”江淮安聽著這毫不猶豫的、沒有絲毫猶疑的回答，他覺得有無數情緒湧上來，眼眶忍不住發熱，哪怕明白這姑娘估計懵懵懂懂，什麼都不明白，卻還是忍不住道：“我喜歡你，真他媽喜歡你。”

　聽到這話，夏啾啾卻是皺起眉頭，認真道：“別在喜歡我前面加他媽。”

　“好吧，”江淮安放開她，認真看著她：“我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你。”

　他的目光太炙熱，灼得夏啾啾無法直視，她將頭扭到一旁，小聲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呀……這又是受什麼刺激了？”

　“我爺爺是不是來找你了？”

　江淮安實話實說，夏啾啾一想就明白了：“哦，這事兒啊？”

　“你……”江淮安有些忐忑，夏啾啾反手挽住他，同他一起往旁邊的冷飲店走去，江淮安盯著她，有些猶豫道：“你沒有什麼想法嗎？”

　“我要有什麼想法？”

　夏啾啾有些疑惑：“為什麼要有想法？”

　“你不覺得，我家人很難相處嗎？”

　江淮安低著頭，不敢看她。生平頭一次，江淮安明白了自卑叫什麼感覺，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有這樣誠惶誠恐的心情。

　夏啾啾皺著眉頭，誠實點頭：“是挺難纏的。”

　江淮安呼吸一窒，夏啾啾接著道：“可是，也沒什麼吧。”

　畢竟……實際上，他爺爺也沒活太長……他爺爺怎麼想，對她的影響不是很大。

　而且——

　“雖然你家人很難纏，可是你也會處理好啊。”

　夏啾啾自然而然開口：“你現在是年紀小，等你年紀大一些，你就能遊刃有餘處理這些事，到時候什麼爺爺啊、二叔啊，都是小事。”

　“江淮安，”她抬眼看他：“你會成長為一個很優秀的男人。那個時候，你想要什麼，你會爭取。你想娶我，就會為我處理乾淨所有因你而起的障礙，對不對？”

　迎著少女認真的眼神，江淮安愣了愣。

　其實這樣的信念，他自己都沒想過，然而夏啾啾卻是從來無條件的相信，他一定是最優秀、最好、最聰明。

　他看著她，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夏啾啾甜甜笑開：“那就行了。人這輩子，哪裡有這麼多的一帆風順？所以有問題，只要能解決，那就可以。而且退一步講，江淮安，我認真想過了。”

　夏啾啾沒有看他，她挽著他，微微低頭，似乎是在遮掩那一份羞澀。

　“如果是你的話，這份委屈，我願意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