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行人迷迷糊糊睡到淩晨五點多，當第一縷陽光落在天臺上時， 江淮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他推了推夏啾啾：“夏啾啾， 起來了。”

　夏啾啾睜開眼睛， 看見遠處山頭有了光芒， 江淮安又叫醒宋哲和武邑， 楊薇被他們說話的聲音叫醒，然後看見太陽從山上慢慢升起，他們一行人站在天臺上，看著太陽升起來， 心思各異。

　人生總需要一點儀式感，用某一個舉動， 某一個時間， 去和自己說一聲， 某一段旅途的開始。

　如果說在江淮安母親死去時，是他宣告自己一段荒唐旅程的開始。那麼在太陽升起那一刻， 江淮安就在心裡，和那個少不經事、用自傷來試圖傷害別人的少年， 揮手告別。

　一群人看著太陽徹底露出， 江淮安扭頭問夏啾啾：“好看嗎？”

　“好看。”夏啾啾點頭，江淮安雙手插在褲袋裡， 轉身道：“好看就行了， 我們回去吧。”

　說完之後， 一行人就各自散開。夏啾啾回家， 一進家門， 就看見夏天眷跪在地上，他爸媽坐在沙發上。

　夏啾啾微微一愣，她昨天晚上給夏天眷發了消息，讓他給她打掩護，夏天眷明明說了好，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你知道回來了？”

　夏媽媽先開了口，夏啾啾知道自己錯了，低著頭走進來，站在沙發中間，小聲道：“對不起，媽媽。”

　“你這是去哪裡了？”

　夏媽媽著急出聲：“我們找了你一晚上，你電話也不接，你到底是去幹嘛了？”

　“琳琳你別這麼大聲，”夏元寶趕緊開口：“啾啾膽子小，你這樣會嚇到她。”

　“她現在膽子還算小嗎？”何琳琳提高了聲音：“她都學會夜不歸宿了！這次是這樣，上次我說她這麼早就去學校了，也是這樣吧？”

　“何琳琳！”夏元寶聲音裡帶了怒意：“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說的不是嗎？”

　夏媽媽轉頭看向夏啾啾，提了花瓶裡的雞毛撣子就沖過去：“你自己說，我說的對不對！”

　“何琳琳你別太過分啊！”夏元寶沖上前去，從夏媽媽手裡把雞毛撣子抽走，漲紅了臉的道：“不就是出去玩嗎？這多大點事，你犯得著嗎你？啾啾，走，”夏元寶推著夏啾啾上樓：“你媽更年期，你別理她。”

　“夏元寶！”

　何琳琳氣急了：“你給我跪著！”

　“跪就跪！”夏元寶把領帶往脖子後面一甩，瞬間就跪了下去，昂著頭看何琳琳：“你要怎樣？”

　在場眾人瞬間呆了，何琳琳一下有些哭笑不得，輕輕踹了夏元寶一腳：“你給我讓開，別以為這樣我就不管啾啾了。”

　“啾啾，”何琳琳抬眼看著夏啾啾：“你學習成績不好，我可以不管你，你開心就好。可是你一個女孩子，一晚上不回家，你知道錯了嗎？”

　“ 我知道。”夏啾啾深呼吸，從家長的角度來說，她這件事的確做得不對。她自己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個成年人的靈魂，可是家長並不知道，他們眼裡，她只是一個孩子，她如今做的所有事，都是不合適的。

　於是她只能道：“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你到底去做什麼了？”

　何琳琳見她道歉，臉色好了一些，夏啾啾躊躇了一下，慢慢道：“我……我和同學去報補習班，然後一起去吃燒烤，吃完以後約著看日出。”

　“嗨，也沒什麼大事啊，”夏元寶趕緊扭頭和何琳琳道：“算了算了。”

　“你是和誰一起去的？”

　何琳琳冷著臉，夏啾啾慢慢道：“楊薇……”

　“楊薇是誰？”

　“高一（1）班一個女生……”

　“就她一個？”

　夏啾啾沒說話，她媽媽從來不贊成她和男生走往，要是她知道自己是和一群男生夜不歸宿，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

　然而她又不擅長撒謊，於是只能沉默。

　沉默讓何琳琳更加生氣，她憤怒出聲：“說實話！”

　“還有……還有幾個同學……”

　“夏啾啾，”何琳琳深吸了一口氣：“話我不想說得太直接，你談戀愛了，對吧？”

　“沒有。”夏啾啾立刻否決：“我沒有談戀愛！”

　“啾啾，”夏元寶歎了口氣：“我們都是過來人，你這個年紀，談個戀愛啊也不是什麼大事，家裡人永遠支持你，你……”

　“你胡說八道什麼！”何琳琳打斷夏元寶，扭頭看著夏啾啾：“啾啾，你年紀還小，什麼年紀做什麼年紀的事兒，你成績不好沒關係，你交朋友也可以，可你別每天和這些不三不四……”

　“媽！”夏啾啾聽到這樣的形容詞，提高了聲音：“我同學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

　她可以接受何琳琳說她，但她不能接受何琳琳這麼說江淮安，她抬起頭，認真看著何琳琳，一字一句道：“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你心裡誰不是好人？”夏啾啾從來乖巧，很少這樣頂撞自己，何琳琳一時氣上心頭，站起來道：“你在學校裡的事，你老師都和我說了。最近你總是蹺課，和誰學的？就是你那小男友對吧？”

　“我沒有男朋友！”

　夏啾啾心裡委屈起來：“我和他們就是普通朋友關係而已！”

　“你有沒有男友我不知道？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夏啾啾我告訴你，那些中學談戀愛的人，能是什麼好人嗎？他會談戀愛，會帶著你蹺課，說不定還會抽煙、喝酒、打遊戲。這樣的人就是一小流氓，你和他在一起能有什麼前途？”

　“媽，”夏啾啾捏緊了拳頭，克制住自己和母親爭吵的衝動，慢慢道：“他不是我男友，他是我朋友，我還有好多朋友。對，他們可能現在不夠好，但這都是有原因的。他們內心深處都想好好讀書，他們上進，他們善良，他們會承擔責任，他們勇敢，你不能就這麼簡單去判定一個孩子是好是壞，更不能去就這樣去詆毀他們、放棄他們。”

　說著，夏啾啾目光堅定迎向何琳琳：“他們做的不好，就該告訴他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不該直接就給他們定義。人和橡皮泥是一樣的，你覺得他們是什麼樣子，就會把他們捏成什麼樣子。他們真的是很好的人，我和他們在一起，不會學壞的。”

　“你現在還不算壞嗎？”

　何琳琳情緒激動起來：“你蹺課，你談戀愛，你還和我頂嘴，啾啾，”何琳琳紅了眼眶：“你怎麼就變成這樣子了？你說你要來市一中讀書，你這叫讀書？”

　夏啾啾看著何琳琳紅腫的眼，沒有再說話。

　她突然意識到，她很難改變自己母親那固執的想法。

　要讓別人覺得江淮安好，要讓別人覺得她沒有變壞，無異於和其他人說，我蹺課，我打架，我喝酒，我還是個好孩子。

　這話說出來會讓所有人嘲笑，因為沒有人會去關注你那被暗壓著的東西。你想要上進、你想要優秀、在你做出來之前，沒有任何人會去關心你“想”怎樣。

　哪怕是父母。

　沒有人是你內心的蛔蟲，哪怕你真的向上、你真的善良，在你表現出結果前，誰都不會說你是這樣的人。

　可是會止不住委屈，止不住不甘心。

　明明我想努力，明明我在拼命和自己懶惰、頹廢、叛逆、倔強去抗爭，去試圖成為一個更優秀的自己，為什麼你們卻從來不相信 ，從來認為，我與生俱來、理所應當、已經是一個廢物？

　夏啾啾站在客廳裡，突然感受到了那種屬於江淮安的那股子叛逆勁，當所有人誤會你、不信任你時，哪怕是一貫柔順如夏啾啾，也會忍不住想——

　那好，那我就當這樣的人好了。

　不用努力，放縱自己，不用負責，反正做與不做，你們不都一樣，覺得我就這麼垃圾嗎？

　她捏著拳頭，身體微微顫抖，何琳琳還在旁邊數落她，無非是她這樣做多麼不對，她該和江淮安分手，她現在多壞……

　她深吸一口氣，在何琳琳再度想要開口時，抬起頭來：“媽，你別罵了。”

　“知道錯了？”

　“不，”夏啾啾克制住自己，儘量冷靜道：“我夜不歸宿、我蹺課，這些我道歉。可是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不後悔認識他們，更不覺得和他們在一起玩是錯。我說服不了你，我也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所以那我們不如打個賭。”

　說著，夏啾啾抬起頭來，盯著何琳琳：“給我點時間，期末考試時候，如果我能考進全班前十，你就不要再管我。”

　“你考得到嗎？”

　何琳琳冷笑出聲來：“就你現在天天和他們玩的樣子，你還想考全班前十？你能保住你倒數第十就好。”

　“過分了啊，”夏元寶忍不住道：“何琳琳你收一點脾氣，這話太傷人。”

　何琳琳似乎也知道自己錯了，瞪了夏元寶一眼，沒再吭聲。

　夏啾啾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平靜道：“我如果成績能變好，就證明和他們在一起，並沒有讓我變壞，就希望你們不要管我。我說這些話不是氣話，只是我希望能和你們有更好的一個溝通方式。我說再多他們的好，你們也不會信，那我就證明給你們看好了。”

　夏啾啾說著這些話，自己內心也慢慢安靜下來，她平靜又堅定，一字一句慢慢開口：“我會用現實證明給你們看，和他們在一起，我不會變得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