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對於網上發生的事情，兩人渾然不知。

　　楊薇端著雞爪回來，坐在地上，又開了瓶二鍋頭，歎著氣道：“我和你說，其實離婚這件事，我還是挺愧疚的。你也知道我情況，當年我家裡出事，是他媽給我撿了回來，還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養大。你說阿姨養我這麼大是圖什麼？不就希望以後有人能幫幫他嗎？是我辜負了阿姨的希望，我也不好意思從他家再帶走些什麼，所以他們家給我的，我都還給他了，我和他們家也就算兩清了。我想要財產不是難事，甚至於我直接扳倒他也不是難事，可我為什麼能做到？不是因為我多厲害，而是因為他們家上下——從阿姨到他，都沒一個人防著我。用別人信任捅人家刀子，這事兒我做不出來。”

　　“也是。”

　　顧嵐點點頭，但她還是覺得不對：“可我總覺得，這大少爺一向大方，就算你不要，他不可能真的不給你錢啊。”

　　“依照我對他的瞭解，”楊薇撐著腦袋，認真分析，“他有90%的幾率在等我哭著回去求他。你想，我是他媽花了這麼多年給他培育出來的好隊友，他失去了我，是真的再也找不到這麼好一個太太了。”

　　這麼自信的口吻讓顧嵐差點把雞爪子卡脖子裡，但她也不能否認什麼。楊薇說這話是有其資本的。從高中到現在，楊薇這人就帶著股子狠勁兒，什麼都要做到最好，凡事都要第一，這種人骨子裡就有種自傲，儘管這種自傲或許與自卑並存，甚至於就是從自卑中誕生而出。

　　“那你現在身無分文咯？”顧嵐想了想，問了個比較實際的問題，接著道，“要不行你來我這兒幹活吧。”

　　“算了吧，”楊薇搖搖頭，“婚前我自己也賺了些錢，婚前財產我都帶出來了，節省一點，這幾年基本生活沒問題。現在我想先休息一下，緩一緩。”

　　“你帶了多少錢出來？”顧嵐的關注點停留在了庸俗的金錢上。楊薇淡淡瞥了她一眼，隨後道：“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我怕你借錢。”

　　“……”

　　“你那個原創品牌才剛剛開始運營，正是砸錢的時候。我怕哪天你虧損了或者錢不夠來找我借錢，我已經不是一個可以借錢給你的闊太了。”

　　“小薇啊，”顧嵐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嗎？”

　　“你是。”楊薇說得很肯定，“你是一個缺錢時候會厚著臉皮毫不猶豫沒有絲毫自尊心哭著和我借錢的人。”

　　顧嵐：“……”

　　這朋友沒得做了。

　　在兩人沉默的時候，直播間裡人越來越多。

　　“不行我笑瘋了，看見嵐哥這麼被懟我心裡太歡暢了哈哈哈哈……”

　　“能給嵐哥借錢的女人，一定是豪門！！”

　　“小姐姐裝逼水準今年最佳，我服氣了。”

　　“我壓嵐哥會反擊。”

　　……

　　顧嵐無言以對了片刻後，她決定轉移一個話題：“那以後你打算怎麼辦？是去找個工作還是開個公司？”

　　“都不想。”楊薇搖了搖頭，“我想做點以前沒做過的事兒，這些都不想做了。”

　　顧嵐點點頭，楊薇在最初的嗨過勁兒後，也開始恢復些平靜了。兩人喝著酒，吃著雞爪，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楊薇打從十四歲後就沒吃過這些東西，這種重口的東西乍一入口，其實有些不太習慣。但是吃著吃著，倒也感受出了幾分滋味。

　　兩人聊著聊著，就說到了以前，顧嵐有些感慨道：“其實你們結婚時候我還挺高興的，覺得你們兩總算修成正果了。你等到了頭，他也看明白了自己。說真的，”顧嵐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們高中時候，我一直以為他挺喜歡你的，只是他這人性子傲，喜歡了也不說出來。”

　　“不可能。”楊薇搖了搖頭，“他一直討厭我。”

　　“……”

　　“不是，”顧嵐爭辯起來，認真道：“我是有證據的。我給你舉個例子，你記不記得高二時候，14班有一個男生，老去晚自習堵你送情書那個？”

　　“記得。”楊薇點點頭，顧嵐趕緊道，“就他，當時你不是覺得很煩嗎，後來我有一次就遇見那個誰在和他打架，他眼鏡都歪了，指著那男的說，再來找你，見一次打一次。”

　　楊薇愣了愣，酸澀和酒混雜著湧上來，以前聽到這種事兒，她總是覺得心跳加快小鹿亂撞，可現在聽到了，她居然覺得……其實也沒什麼了。

　　以前看不明白，現在長大了就懂了。

　　“他那不是喜歡我。”她笑了笑，有些苦澀道，“他這個人愛面子，我掛著他家的名，他怎麼可能讓人欺負我？其實你看，他和他那兩兄弟，脾氣本來就沖，別看他斯斯文文，少爺脾氣最大的就是他，凡事和他有點瓜葛的，哪個他不管？你說這些事兒，好多我也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會喜歡他。”

　　“誰無緣無故喜歡一個一直對自己不好的人啊？”

　　楊薇喝了口酒，歎氣道：“不就是因為，那時候年紀小，他這麼突然護你一下，就心動了麼？只是等你心動了後才發現，其實你和別人沒什麼不同，他對誰都這樣。於是就是心動又死心，死心又心動，來來回回這麼多年，最後終於明白了。”

　　“顧嵐啊，”她就覺得酒意有些上來了，她撐著下巴，笑著道，“他喜歡的就不是我這樣的，他家是真世家，上百年的傳承了，他骨子裡傲得不行。而我呢？就是一個無意中混進去的小鴨子，我把自己偽裝得再好，假貴族就是假的，一輩子也讓他看不起。他看都看不起我，更別提喜歡了。”

　　“你怎麼覺得他看不起你？”

　　“我和你說，我第一次進他家……”

　　楊薇開始絮叨她在宋家的生活，開始說起宋哲的不是，開始普及了一個普通人進入這種貴族階級後的壓抑人生。

　　直播間裡的人默默聽著，淚點低一些的，腦子裡已經腦補了一出豪門虐心大戲。

　　“臥槽我居然哭了！”

　　“太不容易了，仙女姐姐真的太不容易了。”

　　“說真的，我愛死這個姑娘這股子韌勁兒，今天我宣佈，這個姑娘，我粉了！”

　　“尼瑪上來就虐粉！！太心痛了，神仙姐姐我為你送飛機！你不要難過，放棄那個人渣，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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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播間裡的人越來越多，來幹什麼的都有。有的是為了體驗這種蹲牆角的刺激感，有的是為了顏值，有的是為了聽故事，有的是被這種普通人接觸不到的豪門細節所吸引……

　　總之，因為這個瓜角度太多，於是吸引的人越來越多，來了之後，不管是為了臉為了性格還是因為同情，不過短短兩個小時，楊薇居然就已經拿下一堆親媽粉。

　　這批粉對楊薇就只有兩個字——心疼。

　　我超級心疼我女神，我要用金錢安慰她！

　　於是直播間裡刷出了許多禮物，一時彈幕和禮物齊飛，看得人眼花繚亂。

　　楊薇和顧嵐聊到半夜，兩個人都醉了，抱在一起開始自我檢討。

　　楊薇也不吐槽宋哲了，開始漫無邊際吐槽自己。

　　這時候，顧嵐的手機響了起來，她迷迷糊糊接了手機，喊了聲：“喂？”

　　“顧嵐，”對面傳來了她的合作人夏啾啾猶豫的聲音，“那個，你……你直播完了嗎？”

　　“完了啊？”顧嵐有些不明白，“都幾點了我還直播啊？夏老闆你有點人性吧，不要被金錢蒙蔽了雙眼！”

　　“不是，”夏啾啾有些著急道，“你直播完了要關攝像頭啊！現在你直播間都70萬人了！”

　　聽到這話，顧嵐猛地清醒了。

　　她驚訝出聲：“我沒關攝像頭？！！”

　　而直播間裡：

　　“她終於反應過來了。”

　　“哎呀誰打的電話啊……”

　　“小姐姐要過來了，大家準備刷屏！！”

　　“攝像頭？”楊薇迷迷糊糊抬起頭來，她站起身，點開了睡眠模式下的電腦，然後就看見刷滿了螢幕的彈幕瘋狂映入眼簾。

　　“小姐姐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

　　“小姐姐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人er~”

　　“小姐姐嫁給我吧！！踹掉渣男，我陪你一起追周文！！”

　　這仿若病毒入侵一樣的電腦讓楊薇皺起眉頭，她扭過頭去，指著螢幕道：“顧嵐，你電腦壞掉了！”

　　顧嵐掛了電話沖過來，急急忙忙道：“哪兒壞了？！”

　　“你看它……”楊薇眯起眼，仔細辨認著上面的字，認真又帶了幾分迷糊道，“它在對我表白。”

　　“你看，它說，”楊薇指著竄過的彈幕，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念，“小姐姐，我愛你，踹掉前夫我們在一起……”

　　“哎呀，不需要啦，”楊薇擺了擺手，高興道，“前夫嘛，踹掉的才叫前夫啦。”

　　顧嵐看著面前高興得飄飄然的楊薇，酒後的腦子還有點緩不過來了，認真思索著楊薇在高興個什麼。

　　片刻後，她看見楊薇讀出上面的字：“小姐姐會不會跳舞，想看小姐姐跳舞。”

　　不等顧嵐反應，她就看見楊薇退了一步，跳起了很多年前中央電視臺兒童頻道一套經典的舞蹈……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起早睡我們做運動……”

　　楊薇一跳，螢幕頓時就被各種禮物給占滿了，顧嵐看著那瘋了一眼的螢幕，片刻後，她咽了咽口水詢問：“我跟著跳有禮物嗎？”

　　“有有有有有！！”

　　群眾的熱情已經被激發了。

　　於是當天晚上，兩個人從這套金龜子的兒歌跳到了我們的祖國是花園，最後還領著大家做了一套全國中學生廣播體操，一直鬧騰到淩晨兩點，顧嵐撐不住，倒下就睡了。而楊薇在大家的教導下，終於不清不楚的大概搞明白了怎麼和大家說話，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和大家聊天。

　　“小姐姐，你還喜歡那個前夫嗎？”

　　“喜歡？朋友，我和你講，一個坑你跳第一次是情有可原，第二次還跳，那就是在給國家上繳智商稅了。你看我是這種人嗎？”

　　“仙女姐姐，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楊薇撐著腦袋，迷糊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想過一個新生活，他們家教了我十三年，我其實也不知道離開了要幹嘛。要不你告訴我，”楊薇眼睛一抬，仿佛電腦對面就是和她坐著說話的人，認真道，“你覺得我幹什麼比較好？”

　　她離鏡頭的距離剛好，不遠不近，可以看清楚她纖長的睫毛。她似乎完全沒有覺得那個攝像頭是個冰冷的物件，酒後含著水光的眼睛注視著攝像頭，從螢幕上看仿佛就是在注視著自己。

　　楊薇本來就是個長得很美的人，不僅美，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還有股子說不出的、需要沉澱才能有的仙氣，她抬眼這麼一望，眼中還帶著粼粼波光，那一瞬間，守著電腦陪她聊天的一堆人，無論男女，都感受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覺。

　　於是螢幕瞬間被刷爆。

　　“小姐姐，留下來當主播！從此我們陪著你，我們愛你！”

　　“小姐姐，當主播。”

　　“小姐姐，我們陪你走下面的路！”

　　“我願意一生一世，當你的舔狗！”

　　楊薇看著螢幕上的話，當時就愣了。

　　醉酒後的情緒似乎在被無限放大，她靜靜看著螢幕上的字，感覺有一股熱流湧進了心裡。

　　一個人要拋棄過去十幾年人生，那本就需要極大的勇氣，那仿佛是斬斷了她所有的根，逼著她前行。從十四歲後，她的人生就是宋家和宋哲，突然斬斷了所有，她自己其實就像飄在水上的浮萍，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螢幕上的字，看著螢幕上那麼多人在說：

　　小姐姐，我好喜歡你。

　　小姐姐，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好的人啦！

　　小姐姐，求給個粉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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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生從未有過一刻，有這麼多人在承認她，在喜歡她，在安慰她。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在那不斷變換著的電腦螢幕上。

　　螢幕沒有什麼溫度，可人心卻有，哪怕這份溫度會輕易消失、不過萍水相逢，但對於沙漠中跋涉的人而言，一滴水也是甘霖。

　　她喉頭被什麼梗得有些疼，好久後，她笑了笑，說：“好。”

　　她睡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了。她就趴在電腦面前睡的，睡之前還有一堆人在提醒她蓋被子，噓寒問暖，簡直是比男友還貼心。

　　她已經頭腦發昏到完全看不清字了，趴了一會兒後，迷迷糊糊往地上一躺，就和顧嵐抱著睡了。

　　三月並不算暖和，好在顧嵐家中央空調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供暖，兩人也沒有覺得特別冷，只是等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兩個人依舊感覺頭痛到炸裂。

　　楊薇是最先醒來的，她的生物鐘不允許她太放肆。她醒來後掃了一眼周圍，發現自己和顧嵐兩個人睡在一堆酒瓶裡，她捂著頭爬起來，“嘶”了一聲道：“不行了不行了，肯定感冒了。”

　　說完這句，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等一等！

　　昨晚她們……她們幹了什麼？

　　她驚呆在原地，隨後馬上反應過來，沖到了電腦面前。

　　直播間還開著，她就看見上面的彈幕拼命刷著。

　　“啊啊啊啊，小姐姐出現了。”

　　“小姐姐素顏也這麼美！”

　　“早上好啊小姐姐！”

　　直播間上的字和楊薇那片段性的記憶重合在一起，她呆呆看著這個完全不熟悉的螢幕，螢幕的死角剛好是她和顧嵐睡覺的地方，她踹了踹顧嵐。

　　“顧嵐。”

　　“哎呀別吵。”

　　顧嵐翻身抱住保證，捂著耳朵道：“我要睡覺。”

　　“別睡了。”楊薇摸索著關了直播間，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回頭找了個帕子把攝像頭蓋住，隨後蹲下來，捏住了顧嵐的肩膀，搖著她的肩膀道：“別睡了啊！快起來確認一下這直播間到底關了沒有！我一世英名就毀在你這裡了！”

　　“直播間？”

　　顧嵐迷迷糊糊睜了眼，她定定看了楊薇一會兒後，她突然睜大了眼，大喊了聲：“臥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