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5

　盡情享受完一個完整的擁抱後， 宋哲才放開了楊薇，兩個人開了燈，坐在地上， 一起把這個蛋糕給分了。

　誰都沒提一開始那個擁抱， 就是一面吃著蛋糕， 一面閒聊， 說到好笑的地方， 不動聲色對視了一眼， 就一起笑起來。

　只是終究是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的。

　一開始的時候是宋哲總是落下東西， 於是楊薇給他送過去。

　然後是宋哲一個人做菜變成了兩個人，楊薇跟著宋哲學， 然後一面炒一面吃。

　最後就是宋哲每天回家的時候，楊薇會提前去等著他， 然後兩人一起去超市買個菜，宋哲把菜提回去。

　諸如此類的日常， 不勝枚舉。有很多事，明明不需要他們做， 比如說買菜， 比如說做飯， 可是他們卻開始享受這種接地氣的生活， 誰也不揭穿這份故意做事兒的意圖。

　有著楊薇和宋哲的陪伴，林姨的精神好了很多。入院那天， 連醫生都同楊薇宋哲道：“林女士的精神好了很多，最近調養得不錯。”

　宋哲第一次來醫院打聽林姨的情況時， 他覺得很害怕，然而此時此刻他坐在醫生辦公室裡，要聽醫生和他說具體的手術情況和最壞結果，他卻覺得坦然了很多。

　因為楊薇就坐在他身邊。

　醫生把林姨的大概情況說了一下，隨後道：“她這個情況，如果第一次手術能切除乾淨，後續配合化療和好好保養，五年存活率還是很高的。現在抗癌技術一直在進步，五年內如果有任何突破發展，對於病患來說都是希望。”

　“這是最好的預計吧？”楊薇有些緊張，醫生點點頭。楊薇接著道：“如果沒有這麼好呢？”

　聽到這話，醫生沉默了片刻，楊薇整個人繃緊了身子，就盯著醫生，然而就是這時候，一隻手溫柔覆在了她的手上。

　宋哲在桌下，悄無聲息拉住了她。

　手交疊在一起，溫暖仿佛是一種情緒的媒介，它帶著無限的力量，從兩人交握的手掌一路蔓延向上，傳遞著他們的無聲的慰藉。

　楊薇突然有了面對所有的勇氣，她看著醫生，聽著醫生道：“如果沒有這麼好，手術後會復發轉移，壽命預期很難估計。”

　“好的。”楊薇點點頭，她認真道：“醫生，謝謝。”

　說完後，他們簽好了字，和醫生再三道別，回到了病房。

　楊薇和宋哲陪著林姨聊了一會兒天，林姨有些困了，便先睡了下去，宋哲讓人照顧著林姨，和楊薇一起走出了病房。

　兩人走出醫院後，楊薇上了宋哲的車，宋哲猶豫了片刻，卻是道：“林姨現在也安置好了，你是回你家，還是繼續住著？”

　楊薇愣了愣，她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抿著唇，其實她內心也不知道答案，她突然期盼宋哲給她一個答案，於是她就道：“你覺得呢？”

　“這取決於你。”

　宋哲不敢看她，他垂著眉眼，等著她的回應。

　楊薇一時有些難堪。

　宋哲的話不能說是不對，他一切都尊重著她，可是那一分鐘，卻依舊有了那麼幾分屬於女生小小的不滿湧了上來。於是楊薇轉過頭，直視著前方道：“我們去看看阿姨和叔叔吧。”

　宋哲不知道楊薇為什麼似乎突然就不高興了，可他還是只能點頭道：“哦，好。”

　兩人開著車去了陵園，宋哲買了白菊，抱著跟著楊薇一起去了趙陽蘭和宋彥青的墓碑前。

　他們兩是合葬在一起的。

　宋彥青和趙陽蘭一輩子感情都很好，只可惜去得太早。楊薇看著墓碑上兩個人的照片，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阿姨走的時候，我以為我會一輩子活在傷痛裡。”

　楊薇突然出聲：“那時候，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在問自己，痛苦什麼時候過去。”

　“日復一日，有時候我會覺得，痛苦一輩子沒辦法過去了。”

　宋哲側目看她，他心裡突然有些疼，他回想著當時他在做什麼。

　那時候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他從來沒去關注過身邊這個人，沒想過她難不難過，她傷不傷心。

　他目光裡，這個女人永遠堅強如斯，她始終保持得體的儀態，站在他身後，用纖弱有力的手，穩穩當當托著他。

　“你那時候，完全看不出來。”

　宋哲忍不住開口，有些沙啞道：“我完全不知道。”

　“那是啊。”楊薇輕笑，“你和我不一樣。”

　“我這輩子學得最多的，就是忍耐。”

　楊薇說著，抬手拂過趙陽蘭的面容，低聲道：“說實話，如果不是我會忍，或許我在宋家也待不了這麼久。”

　畢竟趙陽蘭雖然是看在她媽媽的面子上收養了她，但對她這麼好，主要還是因為，她喜歡楊薇。

　而為了得到這份喜歡，楊薇已經記不清自己付出過多少努力。

　可宋哲聽著這話，卻是道：“其實你就算不忍，也不會怎樣。”

　楊薇有些詫異回頭看他，宋哲抿著唇，認真道：“我媽當年就說過，她喜歡你骨子裡那份氣性。她覺得你太收斂了一些，她希望你能過得自我一點。”

　說著，宋哲揚起笑容：“咱們倆綜合一下，就最好不過了。”

　聽到這話，楊薇笑了笑，她明白宋哲一輩子不會懂得她的處境。

　他是天之驕子，她是寄人籬下，哪裡又能真一樣？

　她低頭給趙陽蘭上了香，又放了祭品，同宋哲一起在趙陽蘭目前叩拜之後，兩人站在趙陽蘭面前，說了一會兒話，便打算下山去。

　陵園還沒走出一半，雨便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宋哲忙脫了外套擋在楊薇頭上，著急道：“快走。”

　楊薇撐著衣服小跑著跟在他後面，陵園地滑，楊薇跑了沒兩步，高跟鞋便突然歪了過去，她趕忙調整了角度，這才避免了崴腳的悲劇發生，然而腳上的筋仍舊被掙著，有些抽筋。宋哲跑在前面，他聽見楊薇在身後沒有追來，趕忙回過頭去，就看見楊薇正一瘸一拐走過來。

　他趕忙皺眉折回去，低頭看著她的腳道：“怎麼了？”

　“沒什麼？”楊薇忙道，“咱們趕緊走吧。”

　宋哲沒說話，他皺著眉頭，看著楊薇的腳，雨越下越大，楊薇頂著他的衣服，已經有些撐不住，然而宋哲卻也不走，他乾脆轉過身去，同她道：“上來。”

　楊薇愣了愣，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不怎麼疼……”

　宋哲卻果斷道：“上來。”

　楊薇見他意志堅決，也不再堅持，雨越來越大，再僵持下去，吃虧的就是兩個人。

　她趴到他的背上，由他背著，她就撐著衣服，給他們兩個人遮著雨。

　宋哲本在生氣，但這個微不足道的動作，又讓他又幾分高興。可他又還生著氣，覺得這事兒不能這麼算了。於是他板著臉，故作氣惱。楊薇感知到他的情緒，忍不住道：“你不開心啦？”

　“嗯。”

　“我怎麼惹著你了？”

　“為什麼不直接叫我？”

　宋哲直接開口，楊薇有些莫名其妙：“什麼叫你？”

　“腳疼為什麼不叫我？”

　“因為不是很疼啊。”楊薇一臉茫然，“用得著這麼矯情嗎？”

　聽到這話，宋哲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難受，他抿緊了唇，好久後，終於道：“楊薇，你以後能不能學得矯情一點？”

　“嗯？”

　“難受就說，疼了就喊，不高興就說出來，痛苦就哭出來。”

　宋哲一股腦出聲，最後終於道：“不會有人不喜歡你。”

　楊薇聽到這話，她整個人都懵住了。她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種酸楚直沖鼻尖。

　宋哲沒聽到她回話，也覺得自己是不是說太過了。他放緩了音調，柔聲道：“一個人要是覺得你好，他就只想寵你，想你過得好。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用再想著不麻煩別人，收斂自己。大家會喜歡一個更真實的你，而最真實的你，也值得大家喜歡。”

　“我從很久以前不就和你說嗎，”宋哲背著她在雨裡前行，聲音平和，“你已經很好了。哪怕你只考了第二，你遲到，你撒嬌，你有任何失誤，你都已經很好了。”

　楊薇沒說話，她咬著牙關。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當年宋哲擋在她面前的手。

　她為他撐著雨，一言不發，直到眼淚落下來，宋哲才知道，背後這個人，竟是哭了。

　他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背著她，低頭前行。

　臨到山腳，他終於聽到她開口，甕聲問：“要是我有特別多要求，你也覺得我很好？”

　“對。”宋哲果斷道，“你只要遵從你的本心，你提再多的要求，我也覺得，你很好。”

　“那我，”楊薇吸了吸鼻子，“我現在很難過。”

　她突然喘著氣，像個小姑娘一樣，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著：“以前沒人和我說過這話。”

　“我一直，一直特別怕阿姨不要我，怕你不喜歡我，怕大家覺得我不好。”

　她哭著，抽著氣：“我有特別多要求。我來月經會心情暴躁，會肚子疼，我不喜歡喝涼水，但我也不喜歡喝很熱的水；我喜歡吃切成方塊的西瓜，我不喜歡其他形狀的西瓜，我……”

　宋哲哭笑不得聽她說著諸多要求，等到了車邊，他開了車，將她放在位置上，她還一邊哭一邊說。

　宋哲看著她抹著眼淚說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時竟然是忍不住笑了。

　楊薇哭著抬頭，擦著眼淚道：“你在這個時候笑我，我會想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幼稚，是不是只是裝個樣子，其實心裡很討厭我……”

　宋哲聽著這話，他想壓著笑，卻發現壓不下來。他就是看著面前的楊薇，她失去了平日一貫的鎮定從容，像個孩子一樣胡說八道。

　他突然覺得，面前這個姑娘可愛極了。

　他歎了口氣，忍不住道：“這麼傷心啊？”

　“特別傷心。”楊薇哭著點頭，語氣完全無法讓人信服道，“好傷心！”

　宋哲有些忍不住了，他一手撐在靠椅上，另一隻手抬起她的頭，乾脆就低下頭去，吻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上還帶著她的眼淚，他細緻舔舐過每一寸，把那本來帶了些鹹味的吻變成了甜味。

　楊薇先是有些呆愣，隨後她就紅了臉，然後慢慢閉上眼睛。

　他站在雨裡，她在位置上。他們吻過了一次又一次。

　這個吻和過去截然不同。

　楊薇記憶裡，他們每一次接吻，都帶著些許冰冷和決絕。

　她忍耐，或者悲傷。他不耐，又或敷衍。

　他們從未這樣，像一對剛剛認識、步入愛河的情侶，擁抱著對方，纏綿輾轉過唇齒間每一個角落，然後拉扯出甘甜和喜悅。

　等到最後，宋哲笑著道：“不難過了？”

　楊薇喘息著抬頭看他，他眼角眉梢都帶著豔色，像是被染了色的四月江南，清雅朦朧中帶著豔麗。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扭過頭去，小聲道：“不難過了。”

　宋哲看著她的模樣，抬手抹過她臉上幹掉的淚痕。

　“所以我說，”他聲音柔和：“以後凡事別忍，天大的事兒，我給你撐腰。”

　“你腳疼了我會背你，你不高興了我會哄你，你生病了我會照顧你，你不舒服我會陪著你。”

　“你惹事兒了我幫你擺平，誰欺負你我幫你打架，我眼裡，你除了事兒太少。”

　說著，宋哲的聲音像是含了蜜一樣，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樣樣都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