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1）

　　楊薇打完那一巴掌，回去的時候， 整個人都在顫抖。然而她卻有一種解脫的快感。

　　她感覺這一巴掌她好像忍了很多年， 又覺得這一巴掌似乎是種莫名的結束。她坐在計程車上，忍不住笑出聲來。

　　回到屋裡以後， 她洗了把臉，晚上照舊開了直播。

　　她開始和人閒聊著今天除了宋哲之外的事， 分享著一些感受。螢幕上女孩子們許多都在和她說加油，說別害怕。

　　然後她就看見那個叫貓大俠的人突然用飛船刷滿了螢幕。

　　“你很好。”他說，“你加油。”

　　楊薇愣了愣， 接著她就看見這個人用著自己一秒一條的特權， 一直在刷：

　　“你超級好。”

　　“你特別棒。”

　　“你很優秀。”

　　“你獨一無二， 你肯定能做到你想要的。”

　　楊薇愣愣看著那螢幕上一條一條刷出來閃亮的彈幕， 這個人太笨拙了，他的詞彙太貧乏， 誇人也就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句“你很好”“你很棒”。

　　可是這麼樸實的話，她感覺自己這一輩子， 都沒有在這晚上聽得多。這個人用一個人， 就填滿了就整個螢幕。

　　所有人都跟著他開始刷， 一群人仿佛一堆複讀機一樣，滿螢幕看上去，全是安慰。

　　楊薇忍不住笑了，笑著又覺得眼眶有些紅。

　　“我說你們， ”她笑著出聲，聲音裡有些沙啞， “要不要這麼感動。”

　　“好啦好啦，”她抬手讓大家停下來，隨後道，“來來來，我們講點開心的事兒，我給你們唱首歌吧？”

　　楊薇去拿了自己的尤克裡裡來，她最近在學這個，她抬頭看向螢幕：“貓大俠，”她問，“你想聽什麼？”

　　宋哲沒說話，他看著鏡頭前的人，他突然發現，她已經好久沒這麼同他笑過了。

　　他靜靜看著她，楊薇見貓大俠沒反應，就同給所有人道：“我給你們唱歌《小情歌》好了，甜一點。”

　　說著，尤克裡裡質樸簡單的音色從視頻裡傳了出來，宋哲靜靜望著視頻裡的人，目光都挪不開了。

　　他突然發現，其實這麼靜靜看著她，也覺得，挺好的。

　　直播完畢後，楊薇慢慢平靜下來，她開始認真思索今天的事情。

　　除了最後那個大叔以外，今天所有人都拒絕了她，這是為什麼？

　　她把許多街頭訪談類的節目翻出來，給自己煮了一碗麵條，一面吃一面看這些人怎麼在街頭做互動。

　　她發現所有做得好的互動都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特質：接地氣。

　　控場那個人永遠能一瞬間融入那個群體，形成無差距的氛圍，讓氣氛受她調動歡樂起來，忽略他本人的性別。

　　她想到自己最開始的幾次搭訕，她太認真也太疏遠了。而她的緊張強化了她的女性氣質，會使氛圍越發難以掌控。

　　她不能緊張，她要開始學會在街頭，去控制一個“場”。她不能害怕被人拒絕，她也不能怕失敗。

　　第二天冷玫來找她的時候，她突然道：“冷姐，我想一個人去。”

　　冷玫愣了愣，楊薇平靜道：“我想去找點感覺，你讓我一個人去試試。”

　　冷玫靜靜看著她，片刻後，她抬手在楊薇肩膀上拍了拍。

　　楊薇選擇在晚上，她穿著一身寬大隨意的休閒衣服，這衣服讓她看上去完全看不出任何曲線，然後她自個兒背了一個音響，話筒，帶了個不倫不類的小帽子，來到了人來人往的廣場。廣場上有許多賣藝的人，唱歌的、跳舞的、還有翻跟頭耍猴的。楊薇四處看了看，有些緊張找了個偏僻的位置，把東西都放了下來，接著她拿著話筒走出去，開始說話。

　　一開始她有點緊張，就像是在背書一樣，哪怕很好笑的段子，也完全說不出那個感覺。

　　大家來來往往，看她一眼，眼裡似乎帶了幾分嫌棄，還覺得有些吵。

　　但楊薇沒停，她堅持說，不停的說。

　　她把嗓子都說啞了，但是，沒有任何人為她停下。

　　第二天她把直播時間改成了白天，說話的時候一直在清嗓子，宋哲一面處理著事兒一面聽著她的直播，最後終於有些不能忍耐，用他高級會員的字體問了句：“怎麼一直清嗓子？嗓子壞了？”

　　楊薇：“……”

　　能把問候的話說得像罵人一樣，這也是種本事。

　　不過鑒於貓大俠是她的金主，而且平時人也挺好的，加上她被宋哲鍛煉出來的強大心臟，她也沒有在意，喝了口水道：“我昨晚去廣場賣藝去了，給路人說段子，嗓子都說啞了。”

　　“有沒有收穫？”

　　“是不是超多人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我家寶寶是最棒的！”

　　……

　　螢幕上的話讓楊薇有些尷尬，她敷衍著點頭應下來。

　　等到了下班時間點，宋哲抬頭看了一眼時間，低著頭同高林道：“問問冷玫楊薇的行程。”

　　他這句話好像是隨口吩咐，但高林完全能理解這個人內心是經過了多麼劇烈的掙扎才問出這句話。

　　他不敢有任何揭宋哲短的行為，趕緊點頭去辦事，沒多久，高林就回來道：“今晚七點半，太太會到盛景廣場做表演。”

　　“嗯。”

　　宋哲點了點頭，沒有多說。高林心領神會，趕緊道：“先生，今天您晚上都沒事兒，可以回家好好休息。”

　　“我知道了。”宋哲應了聲，繼續看著檔，等到了五點半，宋哲就自己偷偷出了門，高林提著需要他審批的檔進辦公室，看見空蕩蕩的辦公室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時間，忍不住給了宋哲電話：“先生……”

　　“現在五點半了，”宋哲聲音聽上去有些低沉，“我們公司五點半下班。”

　　高林：“……”

　　他入職以來就沒有五點半下過班！而且現在剛到五點半就跑了，也跑得太快太準時了一點……

　　“先生，合同……”

　　“我下班了，明天來簽，你把合同拍照發給我看。”

　　高林感受到了宋哲強烈要求下班的決心，他深吸一口氣，應聲道：“好的，祝您看太太表演愉快。”

　　“嗯，我知道……”話沒說完，宋哲就頓住了，有種被人看透了小心的羞惱湧上來，怒喝了一聲：“誰和你說我去看她的？！我只是下班！”

　　“嗯。”高林平靜道，“您只是下班。”

　　宋哲：“……”

　　沒什麼好說的了，掛電話吧。

　　宋哲到了盛景廣場，找了個地方吃了飯，吃飯的位置是在二樓，可以將下面的場景一覽無餘。他就看著周邊人來人往，等到快要七點半的時候，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他面前。

　　她背著個大音響，穿著休閒服，帶著不倫不類的帽子。

　　這身打扮和她過往完全不一樣，他就這麼靜靜看著她，發現此時此刻的楊薇，已經和他記憶裡完全不是一個人了。

　　可她著話筒站在路邊，一個人努力找著狀態，不管有沒有人聽，都一直在自說自話的樣子，又像極了他記憶裡那個從不認輸的姑娘。

　　他靜靜看著她，看著沒有任何人理會的她從最開始的緊張，手足無措，到自說自話。

　　他仔細觀察她的神態，甚至於還悄悄到了離她最近的店裡，可以清楚聽清她在說什麼。

　　“大家都說朋友之間千萬不能談錢，其實是什麼意思呢？就是朋友這種感情完全是不能拿錢去衡量的，不是這感情太單純，是這感情不值錢。比如說你和你父母家人感情好吧，你怕和他們談錢嗎？有些人也怕，但比朋友好太多了。”

　　……

　　“我一朋友，她當時生了場病，她對象對她那是不離不棄啊，結果她媽媽的朋友就說了，還好你女兒找了個外地人，本地人看見女兒有病的，絕對不會要的。比如我兒子這種，是絕對看不上你女兒的。你猜我朋友他媽怎麼說？”

　　說著，楊薇往另一邊一站，眼睛一瞟，那一瞬間，一個充滿了鄙視又用教養壓著的老太太形象瞬間出來，捏著嗓子道：“所以啊，我就和我女兒說，你出去看看，找個有素質的，可別當屎殼郎老在家門口滾糞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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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哲聽著她的話，忍不住一口水就噴了出來。

　　他拿著紙巾悶住笑，然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就是隨便聽聽，提步就走了。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他一樣站在那裡，把前因後果都看個遍，更多人就是來去匆匆。宋哲靜靜看著她，心裡驟然就有些疼了。

　　周邊下起小雨來，有些人開始收攤了，楊薇也打算離開，卻突然看到面前有個小女孩站在楊薇面前，楊薇愣了愣，就聽見小女孩說：“後來呢？小兔子怎麼了？”

　　楊薇頓了頓聲音，她看著那個小姑娘，片刻後，她開始說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尾。

　　雨越來越大，人群開始散開，小姑娘拿著傘，舉著棒棒糖，認認真真看著楊薇。

　　宋哲就看著楊薇站在雨裡，看著小姑娘，認認真真把最後一段說完。

　　然後她拿下她的帽子，像小丑一樣鞠了個躬，小女孩鼓掌，宋哲在她背後，也忍不住為她輕輕鼓掌。

　　他就看她每天晚上都來，她來，他也跟著過來。他會把電腦帶過來，就放在離她最近的冷飲店裡，靜靜看著她。

　　他看著她越來越自信，越來越從容，無聲中好像有了一種力量，讓她所站之處，就成了她的舞臺。

　　離冷玫規劃正式開播第一場的時候已經只剩一天，那天她周邊零零散散站了幾個人，她一個人說了一個多小時，休息的時候，隔壁套娃娃的大爺走過來，在楊薇面前放了一塊錢。

　　楊薇愣了愣，隨後她心裡驟然高興起來。這是第一個給她錢的！

　　然而緊接著，她就聽到那大爺道：“小姑娘，你是我見過最能說的了，都說這麼久了，你都沒帶停的，吵得我耳朵嗡嗡嗡的，我給你一塊錢，你休息一下，啊？”

　　楊薇聽得懵懵的，隨後她拿著話筒，認真道：“我不！”

　　“別倔啊，”大爺歎了口氣，“真的，你看你說這麼半天，有人看嗎？”

　　“沒人看我也要說。”楊薇一臉認真，大爺點點頭：“我明白了，”他歎了口氣，“你這是有備而來，專門找我麻煩的。”

　　“我……”

　　話沒說完，楊薇就聽到旁邊有人笑了一聲。